反問句的語氣,如人低語般咬字,被他念得麻麻。
那覺,仿佛兩人是有過前塵往事的舊,忽爾重逢,免不了有一方故意刁難。
也確實沒想過祁岸會說這話,宋枝蒽怔住。
除以外的幾個人,亦不約而同地噤了聲。
不大的方寸之地,各目在二人臉上來回曖昧逡巡,好似在等百年難得一遇的好戲,然而始作俑者,卻肆無忌憚地把視線定格在宋枝蒽臉上。
不知是被頭頂串燈映,還是被他這話招惹,宋枝蒽面出一抹不自然的酡紅。
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格。
略垂下眼,蔥白指尖按下圓珠筆,咔噠一聲。
宋枝蒽做出認真記錄的模樣,平聲靜氣地答,“時間太久,不記得了。”
沒什麼緒卻又拒絕的口吻。
好似佐證兩人不一般的“關系”。
看熱鬧的其他人頓時擺出一副“吃瓜狀”,那心照不宣的小眼神兒,就差開始起哄。
祁岸卻不急著說話,耐人尋味地淡勾著,不不慢地拿起打火機。
咔噠一聲響。
里銜著的煙被點燃。
微微仰頭,脖頸連著鋒銳結的線條一起拉長,沖上吐了口青煙白霧。
靡靡不清間,祁岸長眸半瞇,略沙的磁嗓耐心寬容,“不要洋蔥和香菜。”
的確是和幾年前一樣的“雷區”。
宋枝蒽輕抿,在本上寫下這行字。
最后一筆落下,抬起眸,目獨獨掠過祁岸,對其他人禮貌說了聲稍等,便轉離開。
殊不知那群男生的八卦之魂早已按捺不住,還沒走到店門口,就有人“”了聲,嬉皮笑臉地問,“啥關系啊岸哥,你有啥忌口人都知道?”
“可不是嗎,還不快跟我們說說。”
聽到這話。
宋枝蒽腳步不由一慢。
本以為當事人會借此開上不著調的玩笑,不想祁岸再開口時,音早已沒有幾秒前的故意和頑劣,只漫不經心地哼笑了聲,“沒什麼好說的。”
語氣摻雜些許冷淡和索然。
頓了頓,他彈斷半截煙灰,“哥們兒的朋友。”
字句里是明顯的降調。
幾乎一出口,男生們的猜疑便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聲洋興嘆“啊”,“這樣啊”,“沒意思”。
再后來,宋枝蒽什麼也聽不到。
扯下那張點菜單,腳步輕飄地送往后廚。
好似有關那桌的一切,都隨著的遠離漸在市井喧囂中。
-
祁岸這頓燒烤一直吃到晚上十點。
這個時段,小店的客流量依舊高居不下。
客人一桌桌的落座,宋枝蒽有些忙不過來,以至于他們什麼時候結的賬,都不知道。
只是忽然瞥見原本停著昂貴跑車的位置,不知何時換了一輛簡陋轎車。
下意識朝街道兩邊去。
不算繁華的街道浸在墨黑夜里,偶爾幾輛車影零星掠過,卻沒有任何關于那輛跑車的蛛馬跡。
祁岸沒和打任何招呼就走了。
仿佛在用行證明,這場驟不及防的相見,就真的只是一場單純的邂逅偶遇。
默默收回視線。
宋枝蒽把眼前這桌菜點完。
差不多十二點,營業結束。
舅舅把燒烤店關了,一個人收拾后廚。
舅媽楊春芝則忙著算賬,一面跟宋枝蒽說,“枝蒽啊,今晚回家住,我給你留了排骨玉米湯,是你外婆起早去市場買的鮮玉米排骨燉的,可好喝了。”
宋枝蒽整理收銀臺上的雜,“就知道病一好又要折騰。”
“老太太嘛,歲數大了閑不住的。”
“最主要是真惦記你,總說你太瘦是因為在學校吃不好。”
宋枝蒽解釋,“學校的飯菜不錯,有空我也會和幾個朋友一起出去改善伙食。”
朋友兩字讓楊春芝想起什麼,“對了,今晚有一桌客人是不是和你認識?”
宋枝蒽手一頓,半猶半豫地說,“是有一桌……”
楊春芝揚眉,“就開豪車那桌是不是,為首的男孩兒長得特別帥。”
“特別帥”三個樸實無華的字,一下就讓宋枝蒽想到祁岸那張既貴氣又有距離的俊臉。
神劃過一不自然。
宋枝蒽點了下頭,然后就聽楊春芝說那桌結賬的時候,祁岸多給了錢。
“他們一共消費446,我說給他抹個零,算他440,結果他直接給我掃了五百,我當時都傻了,”人說得繪聲繪,“這麼多差價我哪好意思收啊,就喊他一聲,要把錢給他退回去,誰知道他跟我說不用找了,都是人。”
兩句話被祁岸說得淡泊隨意。
當時楊春芝沒反應過來,茫然啊了聲。
祁岸朝正給客人點菜的宋枝蒽揚了揚下顎,略顯冷淡的面,聲線卻磁沉溫煦。
“就當給捧場了。”
楊春芝以為他們認識,便沒再推辭,再后來笑呵呵地送他們一伙人上了車。
聽完描述。
宋枝蒽略有些失神。
心底生出止不住的局促和惶然。
楊春芝追問,“你跟舅媽說實話,那小子是不是你的追求者?”
“……”
宋枝蒽回過神,語氣有些詫異,“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楊春芝驕傲得理直氣壯,“我們枝蒽上的是名牌大學,年年拿獎學金,長得還這麼漂亮,那小子再帥不也是個男人,怎麼就不能有心思。”
“不過丑話說在前頭,就算那小子再拿人,你也別忘了你是有男朋友的人。”
“何愷雖然平時不著調,但高三那年他沒照顧你,你們也談了這麼久,可不能像李桃桃那樣朝三暮四。”
李桃桃是楊春芝的獨生,宋枝蒽的表姐,大學剛畢業。
為了拿到在帝都的高薪工作,李桃桃和談了六年的男朋友分手,和大十來歲的上司往了。
為這事,楊春芝氣得一個多月都沒搭理。
宋枝蒽知道的用意和擔心,只能說出實,“他跟何愷是朋友,我們三個以前在同一所高中念書。”
“何愷的朋友啊。”
楊春芝詫異之后恍然,“那怪不得。”
一切找到合理的解釋,沒再說什麼。
后來舅舅李堂亮收拾好后廚,三個人便一起關了店門,打車回家。
到家時已近凌晨。
外婆早早睡下。
宋枝蒽過門看了一眼,而后才去洗澡睡覺。
或許是楊春芝那番話的影響。
宋枝蒽即便腦子累得像個運轉到極致的陀螺,可一閉上眼,還是不自覺想起今晚再度見到的祁岸。
幾年過去,男生外貌并沒因骨骼生長而變化,皮相和骨相依舊在巔,出類拔萃。
氣質卻褪去青,歷練出沉穩凌厲的氣,和滿分拿人的蠱。
也不怪舅媽多想。
像祁岸這樣的天之驕子,但凡是個正常姑娘,都會忍不住多花癡幾眼。
正因如此,宋枝蒽才沒跟楊春芝說實話。
那就是,在何愷和祁岸之間,先認識的人,其實是祁岸。
那是高二那年的夏天。
十七歲的宋枝蒽因家庭變故,隨著在城里做保姆的外婆,在雇主家別墅的閣樓安頓下。
盛夏里。
烈日當空,蔥蔚洇潤。
剛從淋浴房洗好澡出來的宋枝蒽就在閣樓門口,第一次看到了祁岸。
年穿著干凈的白襯衫,深藍制服長,肩寬長,蓬清爽,十分閑散地靠坐在那張舊椅子里。
濃長的眼睫低垂,修長指節漫不經心地翻著那本已經舊了的習題冊。
金日被枝葉剪碎,過玻璃灑在他立致的側上,勾勒出一圈暖茸茸的暈。
和初來乍到繃局促的宋枝蒽相比,他顯然恣意放縱,又驕傲任。
宋枝蒽怔然站在原地。
想說話,卻又因為怯懦而不敢開口。
如同等待一場漫長的審判,直至年視線停留在習題冊的扉頁。
似乎早就知道在門口,祁岸不疾不徐地起眼波。
深眸勾外翹,他波瀾不驚地看著眼前披著漉長發,眼尾長著暗紅胎記的孩,一字一頓開口,“宋,枝蒽。”
被名字的宋枝蒽仿若啞住。
男生卻輕揚冷眉,音磁朗地問,“梅姨接來的外孫?”
輕飄的語氣里,幾分頑劣和談不上友好的窺探,讓人很容易產生不安。
“……”
宋枝蒽生回了一個“是”。
說完,垂眼抿,不再吭聲。
像一只了驚又沒底氣搶回自己地盤的兔子。
似乎覺得有意思,祁岸淡扯著角,把書撂在一邊,抄著口袋走到跟前,“不好奇我是誰?”
“……”
宋枝蒽抬眸看他。
眼前年高眉深目,個子比高出一個頭,吊兒郎當地站在那,擋住整片明日。
偏潤的空氣里,繾綣著屬于他上清爽好聞的皂角香。
見不說話,祁岸干脆倚在門框,要笑不笑地盯著,“問你呢,啞了?”
不算友好的字眼,被他說出一種招貓逗狗的語氣。
宋枝蒽哪里見過這陣仗,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我認得你。”
烏黑的瞳眸仿佛盛了一汪清泉,著怯生生的漣漪。
年挑眉。
聽到宋枝蒽用很小的聲音說,“你是這家的……”
似乎在腦中尋找合適的詞匯,眼睫了,蹦出幾個字,“雇主的兒子。”
本以為會說出什麼驚天地的話,鬧了半天是這麼個形容。
祁岸邊卷起玩味氣,嗤笑了聲。
正想說什麼,樓下忽地響起另一聲喊,“我說大爺,你他媽有完沒完?什麼時候能下來,快遲到了!”
“催什麼催!”
祁岸沖外面喊了一嗓子,腔調不耐,浮浪不經,“那麼著急滾回你媽肚子里去。”
或許是他的側臉廓太過優越,宋枝蒽沒忍住,多看他一眼。
然還未躲開,就被祁岸抓個正著。
“小蝴蝶。”
他忽然打趣似的。
宋枝蒽懵住。
什麼小蝴蝶?
祁岸沖挑眉,指著自己狹長微挑的眼尾,“這里,不像蝴蝶翅膀麼。”
“……”
宋枝蒽表看起來更呆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那礙眼的胎記。
但跟著,那種新奇的心,就變了尷尬和赧,促使宋枝蒽習慣地側過頭,只出沒有胎記的半邊臉。
被發半遮半掩的耳朵,也明顯紅潤起來。
看到這一幕。
年角弧度更深幾分。
他漫不經心地直起,懶洋洋地開腔,“行了小蝴蝶,我得走了。”
宋枝蒽緩緩轉過頭。
有些難以接他用這麼奇怪的稱呼自己。
偏偏年毫不收斂,深邃的長眸似笑非笑,語氣鄭重如同命令,“記住了,我祁岸。”
“……”
“耳刀祁,回頭是岸的岸。”
……
思維一旦陷往事就會變得遲鈍。
宋枝蒽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
只覺被過去的回憶不斷侵襲著腦細胞,拽著在夢里徜徉一遍又一遍,等醒來時,已經到了第二天。
窗外的陳年老樹在五月的天里野蠻生長。
淺薄的影被錯落的枝葉剪碎,伴著生機的鳥,把宋枝蒽從不大穩當的睡夢中醒。
在枕邊到還連著充電線的手機,睡眼惺忪地拿起來,按亮。
不到九點的時間。
想到周六沒課。
宋枝蒽決定再懶一下。
不想剛翻了個,手機就嗡嗡震起來。
是蔡暄在找。
宋枝蒽以為有什麼急事,起手機睡眼惺忪地“喂”了聲,哪知回應的,是一道悉到不能再悉的男嗓。
“喂,枝蒽?”
僵化的意識被這還算溫的嗓音徹底喚醒。
宋枝蒽一瞬木然,幾秒后撐起眼皮,略意外地著天花板,“何愷?”
聽到的聲音,那邊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可算找到你了。”
宋枝蒽:“……”
冷戰幾天,突然有些不適應何愷用這麼耐心溫的口吻說話。
默了默,平聲道,“有事麼。”
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語氣太過陌生冷淡。
何愷似乎也知到,再開口的腔調里,摻雜一有的被,“我在你宿舍樓下。”
宋枝蒽收攏握著手機的手,沒說話。
何愷語速很慢,“枝蒽,我知道你生我氣,但有什麼事我們能不能當面談,別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