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說起西樓十二叔公家, 肖晴便給肖氏八卦了一下。

　“十二叔公的孫，上個月被父親送回來了，就是為了尋一門親事。”道, “你猜多大了？”

　賣個關子, 才道：“十七啦，都十七了還沒訂親！”

　肖氏怪道：“為何？可是有什麼疾？還是趕上白事耽擱了？”

　“都不是。”凌氏道, “說起來怪丟臉的, 是爹慣的。作天作地, 定要找個有潘安之貌、宋玉之的，要不然就不嫁。”

　肖氏咋舌：“爹娘不管？”

　凌氏嘁道：“就是爹娘把管這樣的，還有兄長, 一家子慣著。爹在云南什麼地方做府臺, 那里的人又黑又瘦, 上哪去給找潘安宋玉之流，故還是讓兄長把送回來, 想在金陵找。”

　“只這要求不肯改，偏爹信里給十二叔說，隨，若找得到便嫁了，若找不到, 便養一輩子。氣得十二叔胡子都翹起來了。”道。

　肖氏說：“云南百夷之地, 教化不同, 許是了那邊的影響。”

　凌氏贊：“親家果然懂。聽說那邊子著穿短見人，你說可怕不可怕。若是我們, 還不一繩子吊死。”

　肖氏道：“正是。”

　人們的聊天中, 有人該為妾, 有人該吊死, 有人仗著父母寵作天作地。

　似林嘉這樣的，孤苦伶仃沒有娘家，似乎也沒有多嫁妝，又異常貌的，在許多人看來，的確更適合做妾。

　這樣想的豈止是肖家母和凌氏，便連柿子都這麼想。

　當有意無意地出這種口風的時候，林嘉打絡子的手頓了頓又繼續，只淡淡笑笑，不接話茬。

　柿子終究不是桃子。人跟人之間，也還是講究個緣分的。

　待柿子要離開的時候，道：“姐姐，你跟他說，我沒事的。”

　柿子回來稟報：“……說不必日日過去，讓人看到了也難免生疑，不大好。”

　林嘉自己提出來，柿子心里是舒了好大一口氣。

　好不容易熬出頭提上來了，卻日日不能在公子跟前，反而讓李子天天往公子跟前湊。新進的小丫頭也是李子在調/教。這本都該是做的事，都是因為小院那邊占了許多時間。照這麼下去，新進的人都了李子的人了。

　怎能不心浮氣躁。

　一口氣才舒到一半，凌昭起眼皮冷冷看了一眼。

　剩下的半口氣便卡住了，柿子低下頭去，覺得脖子發涼。

　“知道了。”凌昭道，“下去吧。”

　柿子垂手退下。

　在公子跟前固然面，可也得時時刻刻承擔這麼大的力。桃子是怎麼做到時刻帶笑、輕松應對的？

　明明看著不難。

　從書房出來，不見李子，問了一句，紅棗道：“菘菜姐姐過來送換洗服。”

　南燭在聽喚，柿子便過去后院了。

　菘菜見著便訴苦：“公子這都多久沒回去過了。”

　菘菜和柿子簡直是難姐難妹。本來芫荽發還回家待嫁，便是寢院的大丫頭了，正打算好好施展一番呢，誰知道公子越來越宿在寢院。

　到了三月里，突然就不回來了，日日宿在書房里，一個多月了都。

　菘菜真是有苦說不出。

　菘菜的苦，柿子懂。

　只書房的丫頭過更嚴格的規訓，柿子也不敢什麼，敷衍了菘菜，把送走了。

　又問李子：“沒說什麼吧？”

　李子道：“我能說什麼？”

　李子說完，卻又問：“你知道的多，你卻告訴我，公子到底怎麼回事？”

　“桃子說了，若沒人發現，就都閉。”柿子道，“若有人發現自不到我們去說。”

　李子嘲笑：“你也不知道。”

　柿子白了一眼。

　柿子掌握的信息的確是多于李子的。

　但其實柿子也真的不明白凌昭為何會長居書齋。只聽說有些已婚的郎君，與妻子不合才長居書齋的。凌昭還未婚，不存在這種況。

　也問過桃子，桃子只嘆了口氣，搖頭：“沒法解釋。”

　柿子困。

　凌昭也在想桃子。

　柿子用著不如預期地稱手，格外顯得桃子好。

　以至于季白來回事的時候，他說：“季白，早點生孩子。”

　季白：“？？？”

　凌昭想，讓季白完婚后和桃子早點生孩子，孩子快點長大，早點讓桃子回來做事。以后他的宅里，還是得有桃子這樣的人做事才讓人到踏實。

　柿子轉達的林嘉的話，都合合理，也像是林嘉會說的。

　可凌昭就是立刻領會到了，林嘉與柿子不相合。

　長的環境把林嘉塑造了一個得令人驚訝的人。甚至在對待凌昭對的上，采取的也是疏而非是堵。

　所以讓人能夠平靜。

　凌昭偶抬起頭，看一眼“善則樂之”的燈。

　垂下眼，不去想“以后”。

　他的“以后”，林嘉的“以后”。

　林嘉思索許久，知道自己沒有能力與三夫人抗。

　三房尤其狡猾在，們現在只是拿，而非強。

　若強，林嘉也可以豁出去鬧一鬧。因強者先失了理，林嘉占了理。雖會跟三房翻臉，但不會跟整個凌家翻臉。因凌家必然還是得要臉的。

　但三房不強，只圍困拿。這些外人是看不出來的。林嘉若這樣便鬧騰起來，誰看都是無理——吃三房的，穿三房的，竟長了個忘恩負義白眼狼。

　想來想去，把希寄托在了秦七娘上。

　因想明白了三夫人為何從前嫌勾引十二郎，現在卻又想讓給十二郎為妾了——十二郎立起來了，形勢此消彼長。十二郎垂涎的容貌，三夫人便想用去籠絡十二郎。

　但秦七娘的立場是不一樣的，將是十二郎的妻子。

　人可能會希兒子妻妾滿堂，多子多孫，但肯定不會希丈夫有妾室。對自己喜歡的人，怎會希他有別的人。

　林嘉決定等著秦七娘過門。

　其實林嘉不知道秦七娘到底會不會幫，將希寄托在一個只見過兩三面的人上，說到底還是因為還沒有被到盡頭。

　還能安靜住在小院里，還能過沒人打擾的日子。

　蔡媽媽每日忙碌，一時顧不上，十二郎也未曾來擾過。

　其實如果能一直保持這種狀態，沒有人說必須得嫁人，沒有人要求給誰做妾的話，那麼一直就這樣下去也好的。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終究是得找個什麼人嫁了，不可能在凌府的一間小院里過一輩子。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四月底，凌府為伯/叔父服孝的郎君和姑娘們，終于除服了。

　第二日，凌、秦兩家便開始走六禮，正式下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六禮走個過場，幾天就能走完。

　以及此時，芍藥正是花季，借著各房除服，凌家開放了園子。

　尚書府自然不比商賈家的園林，還要求著文人墨客來題詩留作，也不是誰給看園子的老蒼頭塞些錢就能混進來的。

　尚書府有尚書府的門第。

　園子里的婆子敲開了排院的門，通知排院的人園子要開放了，們好好待在院里，切勿瞎跑，以免撞見外男。

　林嘉順口問了一句：“和去年一樣開放三日是嗎？”

　婆子答道：“對，三日。”

　既知道園子開放，會有許多人來，林嘉自然不會出去跑。第二天整個白日里都王婆子栓好院門。

　雖然排院所在的位置邊緣偏僻，但保不齊什麼人走迷了路，走到這里來呢。

　這一天就在院子里安靜地過去，園子里的事與們都無關。排院像是另一個世界似的。

　傍晚婆子又來敲門，提醒：“明日是第二日了，也要閉門戶。”

　王婆子抓了把瓜子給那婆子，倆人一起嗑。

　王婆子去年夏日里才得了這差事，不曉得園子開放是個什麼形，便好奇打聽。

　“嚇，都是達貴人呢。”守園婆子道，“每年都這樣的，第一日來的都是金陵有頭有臉的達貴人。秦家、盧家、趙家、王家、方家、薛家、周家都來了有頭臉的人。金陵八大家在咱們這湊齊了。”

　王婆子問：“那明日呢？”

　“明日里又不一樣。”守園婆子是最底層，難得有個比還無知的婆子能讓顯擺一通，“今日里是尚書主持，明日里卻是六爺主持，你道為何？”

　王婆子立刻捧哏：“為何？”

　守園婆子這才抖包袱：“因明日的客人不一樣，今天來的都是達顯貴，明日來的卻都是大商賈和本地士紳。許多人是跟咱們家有銀錢貨的來往的。”

　王婆子沒見過世面，只能：“噢噢噢！姐姐知道的真多，來，多吃點。”

　第二日園子繼續開放，那些大商賈、本地士紳來了去了，如清風拂過水面，對小院毫無影響。

　傍晚，守園婆子又來了：“明天第三日了，堅持住啊。”

　王婆子道：“老姐姐可辛苦了，來喝杯水？”

　婆子道：“不辛苦，不辛苦，一年到頭地，就指著這幾天能開開眼界了。你可不知道，什麼樣的人都有。那玉冠子、金腰帶，上掛的手里拿的，啊呀呀，看得人眼暈啊。”

　王婆子羨慕：“我都沒見過。”

　又問：“明日又是什麼客？我出去看一眼？”

　守園婆子道：“明日就見不到昨日和今日的氣派了，明日一下子要窮氣了。”

　“咦？”王婆子問，“為何窮氣了？”

　守園婆子道：“明日要招待的，是金陵的年輕讀書人。族學里的凌氏郎君們都要過來，金陵親朋好友家的年郎君也要來。”

　王婆子道：“那怎會窮氣。”

　“因為還不止。”守園婆子道，“還會招來許多窮書生。已經是慣例了。這些窮書生來可以賽詩、比字畫，咱族學里派了年輕的先生來主持評判。其實啊，就是選窮家好苗子，選中了，咱們府里就資助他們讀書，每年都能選出十來個呢。”

　王婆子一拍大：“那不得把全城的窮書生都引來啊，那得多人啊。”

　守園婆子道：“倒不會，有年紀限制。只請二十歲以下的，雖則往年也有年紀大的剃胡子冒充年的，但讀書人大多要臉。且就算混進來了，先生們一看年紀不小了，也不會選中他。”

　資助清貧人家的孩子讀書，是凌家這種高門大戶常做的事。資助一百個，里面只要有一個將來走仕途的，都能回本。

　那自然是養苗要趁早，選那年輕有才的。

　老大年紀書還沒讀出來的錢也沒賺到的，自然不值得去資助了。

　畢竟世間人的壽命，平均平均的話，也就才三四十歲而已。

　守園婆子走了，王婆子關上門栓好，轉對廊下曬太的林嘉說：“姑娘你聽見沒，真有意思。”

　林嘉微笑：“是，真有意思。”

　王婆子進了灶房燒水去，林嘉繼續曬太，如從前的杜姨娘那般。

　生活在這小院里，就是會讓人變得懶洋洋、不，愿意一邊曬著太一邊消磨時間。

　可惜不行，因按照世俗的規矩，孩子終得嫁人的。

　林嘉想，這麼有意思的事，往年卻不曾關注過，大概是因為從前從沒考慮過婚姻這事，也沒有被人困在這府邸的一隅出不去過，像困。

　可冥冥中，老天爺卻送了個機會給。

　與其在這里虛無縹緲地等著未來十二郎的妻子過門去指，林嘉改變了主意。

　出不去，有些人卻進來了。年輕的，很多未婚配的，尤其是，都讀過書的人。

　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

　沒有了。

　雖還稱不上孤注一擲，但林嘉覺得得去試一試。萬一了呢？

　那就不必驚凌熙臣，自己就可以解決這個事了。

　翌日，王婆子奇怪地問小寧兒：“姑娘是還沒起怎地？”

　小寧兒道：“不是啊，早飯都用過了。”

　王婆子道：“那是又睡了？怎沒靜？”

　才說完，正房的門推開，林嘉出來了。

　王婆子和小寧兒都轉頭看去，頓時呆住。

　林嘉微微一笑：“怎了？”

　小寧兒道：“姑、姑娘真好看！”

　林嘉抿一笑：“穿了新子。”

　過去摘下掛在檐下的籃子，說：“我出去一下，午飯前回來。”

　小寧兒應了。

　王婆子卻腦后生汗。疾步過去，攔住了林嘉：“姑娘，你出去作甚，今天外面可都是人。”

　林嘉頓了頓，抬起眸子。

　王婆子看出來，怪不得今天林嘉看起來如此漂亮，竟用了淡淡胭脂，還薄薄在上涂了脂。雖是冬日里防皴裂的無的脂，但涂上卻讓好看得似海棠春。

　王婆子突然發，害怕地擋住了林嘉：“姑娘，別，別去了好嗎？”

　林嘉垂下眼，片刻，抬眸：“媽媽，今日的事別往水榭去說。待我回來，重謝你們。”

　小寧兒茫然。

　王婆子道：“可，你、你……”

　“媽媽讓開吧，”林嘉聲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是大人啦。”

　這兩日人多嘈雜，凌昭守孝，閉門謝客，把水榭的門窗都關得嚴，以防旁人誤或窺視。

　但今日他得出來。

　今日來的人很雜，有親朋家的小子們來賞玩的，有普通人家的書生來看熱鬧的，還有許多貧寒之家的子弟希冀一鳴驚人，得到資助的。

　這些都是外人，他不必見。

　但今日族中子弟們也都會過來，哪怕出了三服五服，依然是同族，不是外人。

　凌老爺希他能見一見族弟們，凌昭答應了。故而今日，他從水榭出來了。

　今日人多且雜，但分了層次。主場是雙峰亭那邊的詩會。貧家子弟都指詩會上頭角，看熱鬧的也多聚集在那邊。

　族中子弟則安排在了另一，凌昭選了一條路，略偏一些，可以避開主場的喧嘩，安靜地過去。

　但園子這麼大，今天人多，有人迷路或者走錯地方是在所難免的。

　凌昭行了一段，一抬眼，便看見了竹林邊有幾個顯然是尋不到方向的年書生。

　他甚至還聽見了他們的喧嘩聲。

　“該是這邊。”

　“不不，剛才那邊走過了，方向不對。”

　“我怎麼記得是那邊，我們是從那邊來的吧。”

　“園子太大了！”

　年輕真好，朝氣蓬，無憂無慮。說話大聲，嘰嘰喳喳。

　凌昭未曾有過這種時候，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作為翰林在殿中值，常面天了。

　凌昭微微一笑，打算移步過去，告訴年們該怎麼走。只他的腳邁出去，忽地停下。

　年們的嘰喳也停下了，空闊的竹林邊竟變得寂靜了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凝在了一，包括凌昭。

　那挎著籃子，從幽暗竹林中漫步出來。像推開窗，灑進來的。

　珠般芬芳，芙蕖般清艷。

　年們都失了聲，視線都隨著移。

　娉娉婷婷，裊裊娜娜，如煙似霧。

　隨著一步步走近，年們下意識地站直，起膛，還張得屏住了呼吸。

　凌昭于是看到，他每晚都會夢到的那個姑娘，緩緩地向年們走近。

　他看到對他們抿一笑，低下頭去繼續往前走。

　綠鬢如云，纖腰束素。

　穿的那條子凌昭知道。那料子是桃子選的，拿給他過目時他過一下，那一塊料子特別的薄，是盛夏的料，四月里還不當穿。

　只穿了，微風吹拂的時候，便有仙之姿，搖曳人。

　凌昭有時候也會想，我干什麼要夜夜宿在水榭，不回寢院去呢？我在等什麼？

　每天晚上，這個問題都無法回答。

　可今日里，他明白了。

　他在等。

　他一直在等，等來，談的“以后”。

　可他沒等到來找他，卻看到穿著他給的衫，清明艷地對那些頭小子們，以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