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航行開始了。

　和聞雪時開頭說了幾句之后便各自沉默,從包里掏出眼罩戴上，戴上頸枕歪著頭睡。這張臉唯一出的部分也被擋住，帽子眼罩和口罩把裹得像個恐怖分子。

　聞雪時看了一眼，折起的眉頭似乎是在擔心這個人會把自己裹到窒息。

　他手指了,最終什麼都沒做。

　婁語表現出困倦的樣子,事實上因為坐在邊的人是聞雪時,張地毫無睡意。越是強迫自己睡，反倒勾起了尿意。

　強忍了一會兒，心想也許他已經睡了，便悄悄拉下眼罩。

　機艙的燈在上升平穩后已經滅了,沒有合下的窗板外和機艙如出一轍，漆黑一片。有個別的乘客開開著閱讀燈，但客艙總都籠罩在一片沉沉的安靜中。

　旁邊也是暗的,婁語還以為聞雪時果然已經睡了,結果扭頭一看,他正在昏暗中費力地看著劇本。

　“……你怎麼不開燈？”

　他聞聲側頭：“你不睡嗎？”

　是怕閱讀燈會閃到？

　這種無法界定是因為還是禮貌的溫實在讓人難以消。

　婁語嚨發干,有些手足無措地指著眼罩：“我這個很遮。你不用顧慮我。”

　說著手就幫他按開了閱讀燈。

　他合上劇本：“這樣的話我還是不看了，你睡吧。”

　他又要去關燈,連忙道：“不用，我不睡。”

　做了個手勢，示意自己要去衛生間。他連忙起給讓出位置。

　兩個人小心又客氣地到了可笑的地步。

　再回來時,聞雪時沒有再關燈，依舊在看劇本。下意識看了兩眼,發現那不是當時在酒店里和對的那個。

　“之前的決定不接了嗎？”

　“再看看。”

　“那現在的這個呢？”

　他打了個哈欠：“我帶上來就是為了催眠的。”

　婁語深有同地點頭：“看來你們電影的本子也不太好挑。”

　“是不夠好。”他合上劇本,“但好在想不接就不必接。”

　婁語囁,附和了一句。

　“是啊,我們都到了可以靠興趣接本子的時候,好的。”

　轉頭看向窗外的黑，零星的記憶碎片劃過。

　從前他們還在一起都是小糊糊的時候，能接到角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早年接的幾個角，劇本哪怕非常差勁他們也接了。尤其是《白吊橋》之后，他們原本有火的可能，卻因為黑通稿事件比之前的境更艱難。

　人臺詞浮夸，毫無邏輯機。就算他們盡力用演技挽救，可只會被那些三流導演指著鼻子罵你的表演和劇的風格差太多，必須調整你的表演方式，不然就換人。

　劇播出，被大眾審視，和白吊橋的差距讓原本喜歡的人失，婁語忘不了在網上小心翼翼地搜自己的名字時，看見關聯詞是木偶、浮夸、做作的那瞬間是怎麼樣的心。

　【說實在的，這個演技連我小學文藝匯演上的小侄都可以吊打。】

　【好油膩，不會演戲就放棄吧行不行？】

　【我只是下飯想挑個劇，老天爺你我為什麼讓我看到這麼張牙舞爪的表，食都沒有了！】

　……

　如同一個干的人終于拿到了一杯水，在靠近邊時，杯子被這些刻薄的評價震裂。水撒一地，玻璃四濺，最終喝到的是被割傷的。

　也同樣去搜了聞雪時的名字，同樣看到了那些傲慢的評論，嘲諷他演技有模仿某老戲骨的痕跡，但完全是東施效顰。太尷尬了。

　剛才涌起來的脆弱頃刻退去，變得異常憤怒，抄起小號和那些人對噴。

　看到對自己的評價會到不確定，自省差距在哪里，選擇默默忍下那些言論。可看到聞雪時的，忍不了。

　很確信他的厲害之，因此由不得別人這麼信口雌黃。

　和人吵了好幾天，被聞雪時發現了不對勁，遮遮掩掩半天，才老實代自己在和網友因為他的演技辯論。

　他聽后無奈的，無所謂的語氣說：“這有什麼。”

　婁語聽后，連日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生氣過。

　“把你罵得一無是怎麼就沒什麼了？！”

　“確實沒什麼……被罵演技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被記住。”

　“……行，所以我就是吃飽沒事干。”

　背過去，不再搭理他。一邊在心里默數，如果他過來跟自己低頭道歉，就原諒他。

　結果背后沒有靜。

　不聲地后，看見他居然遠遠地做著低頭玩手機……

　火氣噌噌冒得更厲害，抱著被子去客廳的沙發，出房門時把門甩得震天響。

　那一晚本沒睡好，一直睜著眼看著臥室的門，如果稍有靜，立刻閉上眼裝睡。

　然而，那一晚他開門只是出來上個廁所。

　第二天起來，整只眼睛熬得通紅。怨氣沖天地刷著牙時，聞雪時剛好進來。別過臉不看他，卻在鏡子里瞥到他同樣熬紅的眼睛。

　恨恨地吐掉漱口水，心里卻好了些，以為他和自己一樣沒睡好，至這場爭吵不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過了好幾天，才發現了那一晚他并不是沒睡好，他是本沒睡覺。

　至于他在做什麼——

　婁語在網上再次搜索自己的名字時，發現那些刻薄的評價之下，都有一個大熊貓背影頭像的小號在維護。

　那個頭像再悉不過了，就是親手截的那張，也是他一直在用的微信頭像。

　立刻猜到了這個賬號的主人是誰。

　……笨蛋，這怎麼能小號啊！

　有和聞雪時專門提過微博沖浪最好要建一個小號，他依言照做，只不過婁語一直不知道這個號是什麼，沒刻意過問，就像也沒有告訴他的小號是什麼。

　再親的兩個人，也總得有各自的空間。就這樣無意發現了聞雪時的小號，很猶豫要不要點進去看。

　最終還是好奇心占據上風，發誓只看一眼就退出，絕不關注。

　看到他主頁的時候，婁語差點沒笑到背過氣。

　“@用戶237023415：#每日一善##信用#

　善良是一種修養，善待他人就是善待自己，要想得到別人的，首先要學會別人，一個善良的人一定是溫暖的人，樂于助人的人，懂得珍惜和恩的人！”

　他的號因為掐架，被人舉報到快不能發言了，所以主頁全是這些復制粘來提高信用分的湯。

　婁語這時候已經完全不生氣了，只覺得他可。

　劃拉兩下打算退出，卻在清一的信用里，到了唯一一條原創博。

　他發了一張圖——是首映那一晚，電影開場在即，站在那張概念海報前，沒注意到被他拍下。

　配圖一行文字：

　【你永遠是我無人知曉的主角。】

　那時摁滅手機，黑下來的屏幕里，映出一張想要哭又極力忍住，最后有點皺的臉。

　就如同經年后，這趟夜航的飛機窗板，漆黑的夜照出因為回憶而皺起來的臉。

　不同的是，不再青了。

　這些年過去，曾有一次沒忍住去窺過他的小號。

　那條微博他刪了。

　婁語在座位上索著眼罩，倉促地往臉上一戴，遮住有點泛酸的眼睛。

　明明寫下那條微博的人此刻就坐在自己邊，這麼唾手可得的距離，卻是有時限的。飛機一落地，就各自拜拜。這趟飛機飛過的不是一千五百公里，而是五年。

　其實并不貪心，也并不難過。

　能當過他人生最初一段時的主角，已非常滿足。

　*

　婁語拉著眼罩佯裝又繼續睡了，但依然能聽到耳邊傳來的窸窣靜。似乎是聞雪時按滅了閱讀燈，又在黑暗中無所事事地看起了劇本。

　為什麼不休息會兒呢，在心里暗自腹誹，這樣的你也沒資格說我。

　恢復了緒，拉下眼罩看向他。

　“不睡會兒嗎，離落地還有一會兒。”

　他作一頓：“吵到你了？”

　“……那倒沒有。”調侃地指了指劇本，“不是為了催眠看的嗎，怎麼越看越起勁了，寫得很好？”

　他搖頭。

　“比想象中好一點，但沒有到舍不得去睡的地步。”

　婁語一怔。

　他又道：“是我飛機上睡不著。”

　話至此，也沒什麼好勸的了，點點頭再度拉下眼罩。之后兩人沒再流，一直到飛機降落，特意等在最后下機，為了和聞雪時拉開距離。

　然而下到機艙后，看見聞雪時并未完全消失。

　他在廊橋那頭轉過了，沖著遙遙招手。

　微怔，也小幅度地出手，微不可見地晃了晃。

　但他依然看見了，雖然距離這麼遠，但總覺得看到了他似乎笑起來的樣子。

　停在廊橋這頭，目送著聞雪時轉過走了出去，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他們完了一場無聲的道別。

　一場五年前，他們分手時未能好好完的道別。

　婁語想，之所以這五年他們刻意避而不見，總歸是沒能做到真正放下吧。沒有把那場分手當作真的分手，互相頂著一口氣。畢竟當時連面都沒見。

　可真正見了，發現能自如地像對普通朋友那樣聊天了，原來以為無法辦到的事，終歸被時間輕易捋平。對不起也好，意也好，都無差別地被時間打了折扣。

　婁語低帽檐，走出了廊橋。

　*

　次日是歌唱綜藝《歌王》的錄制，這檔綜藝以所有參與的歌手均帶著面唱歌出名，觀眾和嘉賓不知道歌手的份，全憑歌聲判斷是否可以晉級。

　因為這個懸念的模式，節目在開播以來就很歡迎。婁語作為特邀嘉賓不是每期都參與錄制，畢竟本人五音不全，起初還非常猶豫想要推掉。但節目組很堅持，稱正是因為不是音樂圈的人，所以不容易認出歌手，能更純粹地作出判斷。他們請的很多嘉賓有一大半都是如此。

　婁語便答應著錄了幾期，播出效果也意外不錯。網絡評價說觀看這檔的樂趣除了猜歌手和聽歌之外，觀察婁姐的rea很有趣。也許是演員的緣故，總是很容易和歌共，因此反映鏡頭非常生。

　共的歌當然有，但非常。但強迫自己每首歌都給出各種反應，人家請來為的不就是這個麼？

　錄制在中午過后準時開始，婁語提前來到電視臺的演播棚，看著臺本愣住了。

　特邀嘉賓中，聞雪時的名字赫然在列。

　……怪不得，他和自己同一班飛機趕到京崎，說也不耽誤明天的事。這個事原來就是《歌王》的錄制。

　婁語放下臺本，對著化妝鏡深深吐出一口氣。

　無所謂了，現在就只是一個正常的同事而已了。

　節目組并沒有把兩人的位置安排在一起，相反還隔得遠。就跟昨夜的廊橋一樣，互相在兩端。

　婁語保持著平常的工作狀態，和聞雪時的流僅限于座前的招呼，任誰也看不出昨晚兩人還是同班飛機鄰座一起回來的。

　調著緒給予各種反應，一直錄制到晚飯點，就差最后一個歌手就可以暫時中場休息了。

　婁語在間隙悄悄扭酸疼的脖子，再次專注地看向舞臺。

　上臺的是個上了年紀的歌手，燈暗下來，前奏響起。

　婁語立刻表現出被驚艷到的反應，但逐漸地，臉上的神越來越不知所措。

　那個人唱道：

　“你最近好嗎

　可無恙

　多想不去想

　夜夜偏又想

　真教人為難”

　是唱得真好，嗓音醇厚地像一首平靜的敘事詩，字字都唱到人的心頭。

　婁語聽清楚歌詞，頭暗滾。

　“你的臉龐

　閉上眼睛就在我面前轉呀轉

　我拿什麼條件能夠把你忘

　除非我們

　從一開始就不曾過對方”

　鏡頭掃到婁語的臉，想抓住的表。

　一向生的卻在此刻失去反應，在深藍的燈下，的面目沉靜，又像是面無表，完全走了神。

　“你的近況

　斷續從朋友口中傳到我耳畔

　我拿什麼條件可以袖手旁觀”

　另一個機位，鏡頭專注著另外半邊的嘉賓席，聞雪時的反應正好和婁語相反。前面所有歌手出場時他都反應平平，唯獨這首，聽得異常神。

　唱到尾聲時，一直正視著舞臺的他，微微偏過了頭，看向遠某個位置。

　“除非你說

　離開我你從不曾覺得——

　憾。”

　婁語意識到似乎有誰在看，可當扭過頭去找，又空無一人。

　歌手唱完，燈乍亮，婁語如夢初醒，下意識地了下耳朵，用力鼓掌。

　嘉賓團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點評，并猜測歌手份。婁語不是專業音樂人，在這個環節一般都是從自出發去夸，可到這首歌時卻一言未發。

　旁邊的人以為是不進話，刻意將話頭拋給。

　“婁語覺得這個歌手會是誰？”

　婁語猜了一個名字，夸贊道：“聽著這首歌，我腦子里仿佛過了一場憾結尾的電影，尤其是最后兩個字的收音，我是不知道技巧什麼的，可在我看來，我覺得收得特別好，像是在對自己拷問……到底有沒有過憾。”

　慢吞吞地說完，眼神一晃，對上了聞雪時的眼神。

　當然，因為是發言，所以大家都在看。

　別過頭，聽見中間又有兩個人發言，到了聞雪時。

　他點評道：“我也給不出多麼專業的評價，但我可以肯定，這是我全場聽下來最打我的一首歌。”

　主持接話：“雪時這話說的有點早吧，我們之后還有兩位蒙面歌手沒有上臺哦。”

　聞雪時笑著點頭：“是我武斷了。但我覺得……有些歌就和有些人一樣，你聽過，經歷過，就知道是最好的。不必再對比接下來。”

　他說話時，婁語也趁機正大明地看著他。當他說完時，兩人就像剛才那樣，視線偶然撞了一下。

　他們在這短暫的對視中結束了上半場的錄制。婁語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來到休息室，電視臺的影棚沒那麼多房間，就勻出兩間，一間專給歌手，另一間則是給嘉賓們。

　房間里已為他們備好餐食，大家說說笑笑地坐下邊聊邊吃，婁語沒吃幾口就飽了，放下筷子陪著聊天。

　的斜對面坐著聞雪時。他吃東西還是那樣快，并且不喜歡邊吃東西邊說話，可能就是因為很沉默，所以吃得快也不顯魯。

　他接著在之后也放下筷子，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結束進食，大家都是藝人，晚餐吃得都很節制，其余時間都在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