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阿茵

馬車在永安侯府門口緩緩停下。

“二小姐，我等先送至此，要回宮復命了。”軍頭領在馬車外拱手。

“有勞了。”溫印應聲。

駕車的侍衛置了腳蹬，黎媽起簾櫳，扶著溫印下了馬車。軍頭領看了看溫印，目稍有些許復雜，而后沉默低下頭去。

溫印才順著他的目看過去，看到侯府門口掛了白事才用的白布和喪幡，門口的小廝也各個素，腰間纏著白布。

黎媽和溫印都怔住。

大門的小廝原本見馬車停下，前來護送的也是軍，都紛紛低頭沒有作聲，再等見到溫印和黎媽從馬車上下來時，為首的小廝快步迎了上來，“二小姐，您回來了……”

溫印哪里還有心思去顧后的軍，后的馬蹄聲和車聲傳來，溫印也沒有回頭，羽睫連著霧氣，盡量平和冷靜，但聲音里還是帶著輕，“怎麼回事？”

小廝間哽咽，低下頭去。

溫印攥掌心，臉忽然煞白，沉聲問道，“串子，府中誰過世了？”

前幾日才見了肖媛，肖媛并未提起府中白事。

是這幾日在途中的事。

串子用襟了眼角，聲音里帶著哭腔，“二小姐，是世子……”

世子？！黎媽倒吸一口涼氣。

溫印也僵住，哥哥？

怎麼會……

溫印懵住，就算是在定州聽到侯府出事，就算聽到軍接回京，是要給病榻上將死的李裕沖喜，也不曾這樣慌過。

回京的一路上都沒有！

但聽到串子口中這聲“世子”時，溫印的眼眶突然便紅了。

起初還以為聽錯，但見串子已經低頭哽咽，也了袖著眼淚，低聲啜泣聲著，十一月的寒冬里，溫□□底仿佛墜深淵冰窖中，掌心都已冰涼沒有暖意……

黎媽腳下踉蹌，若是不是溫印手，黎媽已經昏厥在地，語氣中的悲痛更多了幾分無所適從，“世子……”

“什麼時候的事？”相比黎媽的無所適從，溫印更冷靜。雖然眼底通紅，眼淚也噙在眼眶里打轉，還是尋了串子問起。

串子應道，“幾日前，送回來的是世子的骨灰。”

溫印沒再說話，也松開扶住黎媽的手，往府中去。

“二小姐！”黎媽喚。

溫印沒出聲，也沒停下腳步。

侯府中人人著素，腰間纏著白布，見了都紛紛低頭行禮，“二小姐。”

溫印一直沒有應聲。

——馬上生辰，想要哥哥送你什麼？

——我要月亮，哥哥給摘嗎？

——摘~我們阿茵想要什麼，哥哥都給摘！

——那你去摘呀！

——嘶，那我得周計劃下，我們阿茵要是喜歡圓月，就要十五前后摘；要是喜歡月牙，哦對了，月牙還分上弦月和下弦月呢……

——我都要！

——那你這就是難為哥哥了，圓月都摘了，怎麼還會有月牙啊？而且，全都給你摘了，旁人還要不要了？

彼時笑得多開心，眼下，眼底的碎瑩就有多。

靈堂前，腳下似有萬千藤條，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周遭的素白，抑得讓人窒息，腦海中也都是早前那道溫和如玉的影。

——阿茵，你當姑姑了。

——那我肯定是世上最好的姑姑！因為，我有世上最好的哥哥呀~

“哥……”溫印間嘶啞。

溫印眸間潤，方才在心口不過氣的，終于順著臉頰落，“哥哥，我回來了……”

“二小姐。”

溫印不得不移目，雖然眼前都是朦朧一片，但認得劉媽的聲音。

劉媽是祖母邊伺候的人。

溫印輕聲，“劉媽……”

劉媽朝福了福，“二小姐，老夫人有話要同二小姐說，二小姐先隨老奴去見老夫人吧。”

溫印木訥點頭，也學著串子一樣，用手臂上的襟直接著眼淚，但怎麼，眼前仿佛都看不清楚一般，眼淚好像斷了線的珠子簌簌往下落著。

劉媽心疼，便話說到一半，“二小姐……”

溫印深吸一口氣，“劉媽，我知道了。”

劉媽頷首，二小姐一慣聰慧，點一聲便通。世子是在老夫人跟前長大的，如今世子不在了，老夫人是最傷心的那個。老夫人年事又高，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難以言喻。所以老夫人才不在靈堂見二小姐，而是在自己屋中。

劉媽一提，溫印便會意。

臨到祖母苑中，溫印又用手帕了眼角，還能看得出哭過，但眼底不似早前紅。

劉媽在前，“老夫人，二小姐回了。”

溫印也跟在劉媽后，“祖母！”

祖母一素，眸間的睿智沾染了幾分倦，聲音蒼老朝著劉媽等人道，“都下去吧，我同阿茵單獨說會兒話。”

劉媽等人相繼退出了外閣間中，外閣間中只剩了老夫人與溫印兩人在。

“祖母。”溫印上前。

老夫人眸間溫潤，“讓祖母好好看看阿茵。”

溫印在老夫人跟前跪下，鼻尖忍不住一酸，卻又強忍著將眼中的氤氳抑回。

老夫人一面仔細打量，一面手上臉頰，畔勉強出一縷笑意，“我們阿茵長大了，大十八變……”

“祖母。”溫印眼眶又紅。

老夫人扶起，“今日是大喜日子，我們溫家的人不哭。”

溫印聽話點頭。

老夫人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握住的手，輕聲道，“阿茵，宮中馬上會派喜娘來，祖母還能同你說話的時間不多。日后未必有機會像眼下一樣，不必忌憚。所以今日祖母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要聽好。”

溫印點頭。

老夫人松開的手，換作雙手拄上拐杖，沉聲道，“祖母從小就教你，不知前朝事，何來后宅安寧。閨中時，朝堂之事家里就未曾避諱過你，你比旁的閨閣子都更清楚前朝，這次京中變故，你一定要心中有數。”

溫印頷首，“阿茵聽著。”

老夫人繼續，“這次長風與東陵戰，原本應當打不久，天家才讓會太子同陶煜焯陶將軍一道出征，增長眼界，也增加在軍中的威信，結果太子卻在邊關意外中了東陵的埋伏。阿茵，你想，太子邊跟得都是什麼人？不止環洲駐軍，還有京中軍的額銳，但怎麼就這麼巧，太子所在之遭遇了伏擊，而且全軍覆沒？此事從一開始就有蹊蹺，也藏了旁的。”

長風同東陵戰一事是導火索，肖媛同說起過。

但肖媛能探到的消息，同祖母這里沒法相比。

老夫人繼續道，“此事微妙就微妙在，東陵明明于弱勢卻占盡先機；而太子一出事，東陵又很快退兵，這事后來給陶煜焯陶將軍招來了殺之禍。從頭到尾，這場仗都是為了除掉太子和陶家做的局。”

陶家是太子的臂膀，先殺太子，再做局嫁禍給陶家，一石二鳥，還是借東陵之手，連查都無從查起；而陶家想要洗清嫌疑，陶煜焯就必須親自護送傷的太子回京；而陶煜焯一回京，當即就在金殿上被圍殺，陶家滿門都未幸免……

環環相扣，好厲害，也好狠的手段。

溫印微微攏眉。

老夫人眸間生了氤氳，“這其中還有一事，祖母要說與你聽，阿茵，同你哥哥有關。”

溫印攥掌心。

“天家知曉你哥哥穩妥，這次出征，天家讓你哥哥私下跟隨太子護衛。此事機，府中只有你爹與我知曉。這次在邊關遭遇東陵伏擊，最后是你哥哥將太子從尸山火海中背出來，太子才殘余了半口氣。但你哥哥中數箭，自己沒能逃出來。直至幾日前，才有這麼一捧骨灰送回京中，侯府上下才都披麻戴孝。這是不是你哥哥的骨灰，我不知道，但這是李坦送來的，府中的喪事就要辦。無論這是不是你哥哥，他都死在環洲了，但他做了應當做的事，站得直，也死得壯烈！原本太子應當死在邊關的，是因為你哥，太子才留了半條命。太子剩的這半口氣，是你哥哥拿命換來的。”

“祖母。”溫印間哽咽。

老夫人忍著淚，“阿茵，你繼續聽祖母說。照說陶家一門被滅，天家又被架空，李裕一個廢太子本保不住命，但你仔細想想，史臺的霍老大人在金殿上的一撞，濺當場，保的真是天家的皇位嗎？”

溫印眸間詫異，“史臺撞得是太子的后路，太子的活路……”

老夫人欣頷首，“陶煜焯是太子的親舅舅，陶家都沒了，太子怎麼能不牽連？邊關這一場仗慘烈，太子在病榻上瀕死是事實，所以即便陶家扣上了通敵叛國的帽子，太子也能劃清關系。李坦很聰明，史臺這麼一撞，他知曉若要深查下去，對他沒有益，眼下殺李裕的代價太大，所以他才會借天子的名義廢太子，李裕也因此保住了命。史臺霍老大人也好，趙國公也好，還有朝中旁的員也好，他們都在博弈，李坦也在。他外祖父同你祖父好，他也曾找你爹求過親，被你爹婉拒，但他還是想拉攏永安侯府，因為他很清楚，他的儲君之位越是來路不正，要善后的事就越多。同樣道理，他就要清算舊賬，也要秋后清算，所以這次謀事，你爹不知，他卻還留你爹在宮中，你知道為什麼？”

溫印應道，“因為李坦如何倒行逆施，也要投鼠忌。永安侯府在，婁家（溫印母親娘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還想拉攏永安侯府穩定朝中局勢。但哥哥將太子從鬼門關背了出來，這件事才真正怒了李坦，所以李坦以天家的名義賜婚，讓我同李裕親，除了辱爹和侯府外，他還在試探爹的反應，他也忌憚爹，所以他要試探看看，是不是真到了要同永安侯府魚死網破的一步……”

老夫人目贊許，“不錯，所以阿茵，你要比旁人都更清楚，侯府還在，你和太子才都安全；侯府要在，你爹就要安全；而你爹眼下還在宮中，要安全，就避不開這門親事順利進行。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如今的侯府就在危墻下。你哥哥不在了，瑞哥兒還年，撐不起侯府，就算真要魚死網破，也不是眼下這一日。霍老大人是你爹的恩師，你再想想，當日為什麼霍老大人一定要撞死在金殿上？”

溫印眸間氤氳，“他是告訴爹，務必忍辱保全太子，不要做無謂犧牲，也是將太子托付給爹，哪怕只有一線生機，霍老大人撞得也是這一線生機……”

老夫人頷首，“禍福相依，如果太子不是因為病重，只剩了半口氣在，李坦興許不會放過他，但太子病重，霍老大人這麼一撞，李坦不想再節外生枝，這是轉機；但太子是不是真到了絕路上，沒人清楚。但祖母聽你爹說過，霍老大人去東宮看過病榻上的太子，既然霍老大人這麼做，那便是還有一線生機。所以你爹沒有同李坦魚死網破，就是要讓李坦看到他在猶豫是不是要舍棄太子。也只有你爹認了這門婚事，李坦才會安心永安侯府，安心病榻上的廢太子。他的儲君之位本就不正，只有讓李坦覺得自己手中的籌碼多了，反倒是太子活著可以讓他做寬厚明君的時候，朝中才有轉機。”

溫印點頭，“阿茵知曉了。”

到此時，老夫人眼中才見淚花，“阿茵，別不比府中，祖母和你爹未必能時時顧及到你。周遭也會到是耳目，切記謹言慎行，三思后行。”

老夫人言罷，又手起袖，將自己手中那枚翡翠玉鐲緩緩取下，代在手腕上，“出嫁時，保平安，求如意。”

老夫人鼻尖紅了。

“謝謝祖母。”溫印也眸間帶淚。

老夫人這才握的手，間哽塞道，“阿茵，在何都一樣，祖母的阿茵，去到何都一樣……”

溫印頷首。

劉媽的聲音在屋外響起，“老夫人，二小姐，喜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