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塵埃落定
我有個從小相依為命的姐姐,小時候鬧了荒,父母荒里沒了,姐姐帶著我們兩個拖油瓶到了安置,自己病倒再沒醒來。妹妹要姐姐,我也想,最后就扮作他的模樣,安潤是我姐姐的名字。
——我安寧。
李裕握韁繩,忍不住輕著,回頭時,見安潤杵著劍,半跪在地上,后有剛才替他當下的箭矢,鮮自口中低落。
“安潤!”李裕高聲。
似是聽到他聲音,安潤艱難抬頭。漆黑的夜里,只有城樓的燈盞照亮了周遭,也映出安潤那張略帶秀氣的臉,朝他欣笑了笑……
李裕間哽咽著,眼淚忽然涌出,將眉心堵得發,說不出的難,也眼前模糊。
——夫人不會像旁人一樣看我,我是什麼模樣,就尊重我什麼模樣。
——夫人吩咐過一定要帶殿下安穩離開。如果殿下走不了,那夫人替殿下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他還沒來得及悉一男裝的安潤,印象中也都是安潤口中那聲“畜生,王八蛋”,李裕握韁繩的指尖攥得“咯咯”作響,但間哽咽著,再發不出任何聲音,只眼見著那道影越來越遠。
城樓下,安潤目送著燈盞暈下那道策馬疾馳的影,安潤眼前也漸漸模糊,卻漸漸心安。
安潤強打著力氣再度撐著劍睜眼,確認那道影已經在城門外遠去了。
夫人,殿下安穩了離開。
安潤好似心頭一塊沉石落下,慢慢闔眸,整個人順著手中拄上的劍慢慢下。
出了定州城門,一路在漆黑不見五指的夜策馬疾馳,張混的場景里,本分不清楚當下是往哪個方向逃竄的。
但有軍在前探路,宋時遇同李裕一。
盡管早前有軍留在城中斷后拖延,但定州城中后來源源不斷的駐軍支援,留下斷后的軍撐不了太久。
雙方從子時前后的廝殺,到眼下的一路狂奔,李裕和宋時遇后的追兵從未間斷過。
李裕從早前的雙眼模糊,到后來眼眶中的眼淚都已風干,只剩了在黑夜盡頭和黎明前夕間的亡命與逃竄。
李裕的心也從早前的悲慟中慢慢平靜下來,下意識強迫自己冷靜,清醒,仔細判斷眼下的形勢。
此時的定州就似當初的滄州戰場一般,他中了東陵和李坦外勾結的埋伏與圈套,幾千上萬的駐軍和軍被圍追堵截,所有的人都護著他逃竄,包括溫兆。
但最后,溫兆帶著他逃開了滄州戰場,到了舅舅。
他以為雨過天晴,但其實,是逃了另一個牢籠當中……
眼下像極了早前。
他必須要冷靜,清醒,而不是像早前一樣,除了逃命,什麼都沒想,這樣還會重蹈早前的覆轍。
尤其是,他逃出城中了,但溫印還在,溫印怎麼辦?
要怎麼同溫印撇清關系。
其實這樣張的場合,同滄州戰場不過相差半年而已,他不應當就半年時間便能這麼快在紛繁復雜中沉穩下來,就好似早前那個冗長繁瑣的夢經過后,他雖然只零零星星記得其中許,但心境卻似是經歷過那場夢境后變得泰然。
夢里他記得的其實不多,但李坦和李恒確實斗了起來,鷸蚌相爭,他做了漁翁,但他的漁翁做得并不輕松簡單,但仿佛因為經歷過,腦海中清楚明鏡了許多。
他如果還活著,李坦和李恒兩人的利益都會影響,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兩人會默認想做掉他,符合了兩人的共同利益,才會接下來針鋒相對;但他只要還活著,對他們兩人都是威脅的時候,他就會他們兩人同時針對的一個……
他也不知道哪來的魄力和抉擇,但腦海中想清楚了,就驟然勒馬停了下來。
宋時遇和周圍跟隨的軍都紛紛勒韁繩停下,錯愕轉眸看他。
“殿下!”宋時遇不知他為何突然停下,但天未明,前路未卜,后又有魯一直率領的軍,和定州城的駐軍,他們停下來等于暴在風險當中!
宋時遇著氣,心中張。從定州倒戈開始,他和他率領的軍就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們只能跟著太子,眼下見太子停下,宋時遇卻捉不太子的心思。
李裕抬眸看他,沉聲道,“宋時遇,我要死在這里。”
宋時遇:“……”
宋時遇全然僵住,以為自己聽錯。
李裕看向他,認真說道,“我被魯一直的人追得走投無路,死在逃竄途中,旁人有目共睹。”
李裕目微沉。
連夜疾馳中,黑夜已經漸漸去,天邊開始泛起魚肚白。
李裕停下,是因為見到前面就是懸崖峭壁。
這是去往茗山的那條路。
李裕記得。
這條路異常陡峭,所以馬車都是逐次通過,稍有不慎,就容易跌落懸崖之下,摔得碎骨。
眼下破曉將至,追兵就在后。
宋時遇忽然明白了李裕的意思。
原本,婁府的一場大火,殿下應當是想在大火中葬,假死逃生,眼下魯一直帶了追兵在后,如果能讓魯一直親眼見到殿下墜崖,那其實比沒有人見到的葬火海更加可信……
宋時遇會意。
破曉將至,魯一直帶著軍窮追不舍。
宋時遇護著廢太子先行,陳松一直帶人斷后。
陳松邊的軍越來越,但每次魯一直近,陳松都會特意緩下,同魯一直的人廝殺,拖延對方追趕的腳步。
臨近黎明破曉的時候,經過幾次大規模的兵戎相見,后的追兵越來越多,陳松帶著的人也是強弩之末。
忽得,前方悉的口哨聲響起。
陳松微怔。
從邊關起,陳松就是宋時遇的副將,知曉是宋將軍讓他撤退的消息。
陳松不清楚緣由,但軍令如山。
“撤!”陳松不再同魯一直糾纏,而是留下一隊人斷后,便直追宋時遇而去。
魯一直以為是這邊援軍見多的緣故,陳松撤退,魯一直清理掉斷后的這小隊軍,便繼續追擊。
忽然,有斥候匯報,“發現太子蹤跡!”
終于見到李裕的影!
魯一直屏住呼吸!
應當是經過長時間的疾馳,馬的狀態稍微不對,就會疲,如果繼續強行打馬,馬匹會堅持不住,人仰馬翻。前方跟隨李裕的軍中,不軍都從馬匹上翻了下來,是到窮途末路了。
魯一直也看清了隊伍中的李裕,已經很近了!
李裕正好回頭,魯一直確認了李裕的位置,“弓箭!”
魯一直在軍中是箭最妙的人,近乎百步穿楊。魯一直喚弓箭,便是到了魯一直可以掌控的程范圍之中。
“殿下,小心!”宋時遇倒吸一口涼氣,但已經來不及。
就在魯一直拉弓的瞬間,宋時遇朝李裕撲過去,但遲了,李裕背部中箭,也摔下馬。
“攔下魯一直!”宋時遇大吼一聲。
當即有軍斷后。
眼見宋時遇帶著李裕逃走,魯一直不避開眼下斷后的軍,再度廝殺開一條路,對方已經走遠。
魯一直帶兵直追,終于看到前方蹤跡,他也認出李裕的裳,還有方才在隊伍中的位置。
“弓箭!”這次魯一直沒有給前方反應的時間。
拉弓,箭,箭矢“嗖”的一聲目標,對方落馬,宋時遇驚慌,“殿下!”
魯一直目微緩。
這一箭中了便跑不了!
李裕落馬,宋時遇下馬扶起李裕逃竄。
“追!取廢太子首級!”眼見魯一直的箭中,副將高呼一聲。
追趕的軍和駐軍頓時氣勢高漲。
“殿下!”宋時遇咬牙切齒,好似慌不擇路,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恍然間卻發現自己帶著傷的殿下一路疾馳到了懸崖峭壁。
而等宋時遇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沒法再回頭。
魯一直再次拉弓,這次,用了十力道,李裕避開了箭矢,但也被到了懸崖峭壁。
“殿下!”宋時遇想上前,但李裕明顯不想跑了,路上的鮮染了一條痕跡。
旭日初升,李裕的背影被得走投無路。
晨間第一縷從山間的時候,走投無路的李裕大笑幾聲,而后迎著朝,朝著前的萬丈深淵縱一躍。
宋時遇僵住,魯一直僵住,所有追兵都全然僵住,
“殿下!”宋時遇咬牙關,眼見就要撲上去,是側軍拽著他,“將軍!走!”
宋時遇掙扎著還想上前,軍勸道,“將軍!殿下已經死了!”
宋時遇仿佛才回過神來。
“將軍,走!”軍拽了宋時遇離開。
而魯一直也才反應過來,“捉拿宋時遇,取起首級者,賞金千兩!”
宋時遇倉皇而逃,后的軍追。
但魯一直已經在懸崖邊停下。
廢太子跳崖了,但他方才那一箭,應當已經刺穿了膛,廢太子原本也已經沒有活路,最后,是能逃,但廢太子很清楚,逃不掉,所以選擇在這懸崖峭壁前,悲壯跳下。
最后那幾聲奈何的笑聲,藏了數不清的不甘和憤恨在其中。也讓所有人聽得愣住,在心中長嘆。
但無論廢太子是不是早前還有一口氣在,那一箭已經貫穿膛,活不了,更何況這深淵峭壁,連搜尋的必要都沒有。所以即便是魯一直,心中也有說不出的復雜緒在其中。
“將軍!”后的副將上前。
魯一直沉聲道,“我讓人再在附近搜一搜,你先回定州城,告訴貴平公公一聲,廢太子已經亡。”
“是!”副將領命。
遠的旭日漸漸攀上半空,于魯一直而言,這一晚的追擊終于緩緩落下帷幕。
而定州城中,這一晚,卻注定是個無眠的夜晚。
定州城中先是婁府一場大火,近乎燒掉了半個婁府宅院,而后是軍中的兩方在城門口浴廝殺,隨后駐軍也增援而至。
定州城中即便不知曉實的人,也知曉今晚出了大事。
府離婁府最近,就在婁府老宅對面,火沖天的時候,員外和夫人就帶了年離開。
“可溫印還在府中!”年焦急。
員外惱道,“這個時候還管什麼溫印,你沒看到到都是軍!軍已經在救火了,趕離開!”
員外帶著夫人和年至城東的別苑躲避。
一路上,聽說婁府的大火越燒越旺,也聽說軍在城中封鎖守城,最后再有消息,是臨近子時的時候,軍雙方在城門口廝殺。
這一晚也果真如員外所說,整個定州城天翻地覆,不得安寧。
……
馬車緩緩駛離城中,云陶同溫印一道在馬車。
貴平公公待過,讓他送二小姐去安穩,貴平公公慣來謹慎,每至一都會先尋一僻靜安靜之,避免意外。
眼下,馬車就往這去。
“二小姐,等明日安穩離開定州城,您就別再回來了。公公沒旁的意圖,就是在替二小姐打算,就算二小姐不領,也不要拖累貴平公公。”云陶低聲道,“就算在旁人眼中,公公不是好人,但在云陶看來,至,公公替二小姐著想,雖然云陶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換作是我,我肯定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幫二小姐。”
溫印看他。
云陶繼續道,“二小姐您不知道,上次聽到茂竹公公去了離院,公公一路讓馬車疾馳而來,就是擔心二小姐這意外。余媽也是公公的心腹,公公原本把余媽放在別,都是因為二小姐的緣故調來的離院,否則二小姐就算想在離院求安寧,就真的能安寧嗎?為什麼每次離院出事公公都能及時趕到,就算二小姐想回定州,公公都冒險去殿下跟前提起此事,眼下定州出了這樣的事,公公不了干系,云陶也不知公公要如何善后……”
云陶間輕咽,“云陶雖然不知道二小姐同公公早前是如何認識的,但我能看的出來,公公一直替二小姐著想。這些話,原本云陶不應當說,但二小姐,您就好好離開定州城,至對二小姐,對婁家都沒有壞,殿下明,公公要善后不是容易事,二小姐就不要添了,將自己搭進去不說,連公公也拖累了。”
言辭間,馬車已經到了城郊。
云陶折回復命,只留了幾個軍心腹在此守著溫印。
溫印很清楚這里是遠郊,也知曉眼下將近子時了。
先前云陶的話,貴平的話在耳畔一晃而過,但睡不著,而是同早前和李裕在一時一樣,仰首靠在后的墻上,目空著前方。
李裕平安離開定州城了嗎?
還有安潤……
溫希一路都無波折。
印掌心攥。
客棧中,伍家樹從一側翻房間中,屋中的幕僚手幫忙,伍家樹躲過了旁人視線沒被發現。
等他回了屋中,幕僚才松了一口氣,“二公子總算回來了……”
原本是幕僚在城中善后的,結果從戌時左右開始,一直延遲到了眼下子時,如果不是二公子讓人提前知會一聲,幕僚都準備離開。
才翻上窗戶,伍家樹氣吁吁。
一面下上的裳,一面讓人換了另一件裳給他。
伍家樹下裳,囑咐了一聲,“燒掉。”
方才雖然沒面,但到底兵荒馬,裳和腳下都有跡,很容易被看出端倪。
小廝應聲。
伍家樹正準備穿上新的裳,但眉頭微皺,幕僚正準備說著什麼,伍家樹示意先等等,伍家樹朝小廝道,“服不對,服上沒有酒味,如果真的有人查到我這里,這些都要餡兒,記得,今晚飲得都是南順許府酒莊的一品香,去。”
小廝趕去做。
等這些事吩咐好,小廝才出了屋中,從屋外將門闔上,伍家樹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然后才朝幕僚道,“今晚出了大事,殿下沒能假死離開定州城,最后差點出意外,是宋時偶倒戈,他收下的軍護著殿下殺出了一條路,出了城。我當時怕出意外,讓人引開了去城門口支援的定州駐軍,所以回來晚了。”
如果不是伍家樹的人阻攔,混淆視聽,駐軍不會來得那麼遲;宋時遇收下的人未必能有機會打開城門,帶著李裕沖出城門去。
今晚,沒有一步在事前的預料上,但步步驚心,都最后闖了出去。
伍家樹松了松領,整個人好似如釋重負一般。
終于,殿下逃出去了。
城外有他早前安排的流民阻攔,殿下應當有足夠的時間離開。
伍家樹這一日一直張著,到銀行下才松了一口氣。
幕僚道,“二公子,保險起見,二公子要不要想離開定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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