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印子錢

圖確實是老實質樸的人,說話也都不帶虛與委蛇，即便有彎彎繞繞，也是委婉同溫印說了好幾次抱歉之類的話。

圖是覺得因為他的緣故,讓溫印白跑了這一趟。

原本，他應當早兩日就回絕肖管事的,也不必溫印特意來一趟項城。他這兩日一直在深思慮,剛想清楚，原本準備今日告訴肖管事,結果才知曉溫印已經到了，圖一直因為此事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不瞞婁老板，您看到的，家中不算寬裕，起初肖管事同我說起祖屋的時候，我同子是真想考慮過賣掉祖屋,讓手中寬裕些,也不至于捉襟見肘。不怕婁老板笑話，剛才子來,也是想提醒我,怕我自作主張,但我確實是不想賣了,也想清楚了。”圖如實告知。

“能冒昧問聲為什麼嗎？”李裕看向圖,目里有探究。

溫印知曉李裕其實對圖為什麼不賣祖屋并不好奇，李裕好奇的是圖這個人。

在方才讓彭鼎找人尋李裕后不久,李裕就來了此,李裕見到圖時,也和一個反應,甚至更驚訝,但很快，李裕也恢復了平常面貌，坐下來聽圖說話，只是聽著，打著他。

李裕剛才會問那句，是他想多聽圖說話，自己做判斷。

溫印沒有出聲。

而圖也確實看向李裕，怔了怔，似是有些顧慮。

這些，李裕都看在眼里，一個細節沒有錯過。

最后，圖深吸一口氣，如實道，“其實，原本不應當說的，但是我失禮在先，婁老板和肖管事，木管事聽著就好。我其實不姓圖，但我姓什麼我并不知道，祖母在我年的時候撿到我，然后我同祖母兩人一直相依為命，過了很多年……”

圖回憶的時候，溫印余看向李裕，李裕在認真聽著，目不轉睛，好似沒有多波瀾，但溫□□中已經驚濤駭浪了。

如果這個年紀，又是被撿到的……

溫□□中不得不胡猜想，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實在是太像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圖還在繼續，“其實，早前會從滄州舉家搬走，也是因為我祖母過世了，我當時不想留在傷心地。正好早前的同窗來看我，說替我在項城衙門謀職，我這才離開的，不然，我應當還會留在滄州。當時肖管事找到我，我也確實手上缺銀子，衙門中正好有地方需要打點，正逢著這點兒上，所以才同子商議，將祖屋賣了，可以解燃眉之急。但真正等定下來這事，想起時間過去很久，反倒能面對祖母過世了，所以又想祖母還在，還有一可以思念祖母的時候。但這事還未來得及說服子，也盼著，只是我想通了。就是有些對不住，勞煩幾位他而已跑一趟，尤其是肖管事……”

肖媛回過神來，“沒有。”

肖媛清楚，東家醉翁之意不在酒，祖屋只是幌子，能不能買下來，其實東家并不介意，東家是來見圖這個人的。

李裕則是沒出聲，一直看著對方，直到對方說完你這句，李裕才微微垂眸，心中是在想事。

溫印知曉李裕想知道關于圖更多的事，也有想知道更多的事，如果租屋的買賣做不下來，要另外想辦法。但從眼下的接來看，圖是老實人，溫印想要問出舅舅的事，反而不應當有太多欺瞞在其中。

溫印看向肖媛幾人，使了使眼，肖媛幾人會意。

彭鼎見肖媛和順子，福旺都離開，也看向李裕，見李裕頷首，彭鼎也退了出去，從屋外將門闔上，但彭鼎沒離遠，就在近，一有不對的地方就可以。

圖懵住，“婁老板，這是？”

李裕也看向溫印，溫印溫聲道，“圖公子，其實對不住的人是我，你不必抱歉。買滄州祖屋之事原本就是幌子，我這一趟來項城，是專程來找圖公子的。”

圖微楞，“你，你們？”

李裕沒出聲，他知曉溫印是因為舅舅的事，但溫印舅舅的事他并不清楚，溫印在，溫印把握就好，他聽著就是。眼前的確不是李裕，溫印同他說得話越多，他這能聽到的蛛馬跡就越多。

溫印看向圖，歉意道，“不瞞圖公子，有些事開始不方便說，但同圖公子說了這麼多，覺得圖公子是實在人，所以，我也有不之請。”

圖雖然沒明白眼下的景和溫印的來意，但對溫印的印象很好，“婁老板，您說。”

溫印淡淡垂眸，輕聲道，“是同我爹有關。”

李裕忽然反應過來，現在是婁長空的份，所以不是舅舅，是爹。

圖意外。

溫印這才抬眸看向圖，“剛才我說我姓婁，圖公子并無反應，那說明我爹見你的時候不是用的婁這個姓。圖公子，我想問，大約十一年前，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姓區的商人？”

李裕看。

區是外祖母的姓，如果溫印的舅舅不方便自己的姓名，確實是有可能會用區這個姓。

果真，圖的眼神明顯不一樣了，“區叔叔？”

李裕和溫印都深吸一口氣，而后對視一眼，溫印又回眸看向圖。

圖沒有藏心機，徑直問道，“你是，區叔叔的兒子？”

到圖吃驚。

溫印點頭，“我爹姓婁，區是我外祖母的姓，婁家世代經商，有時候出門在外不方便姓名的時候，我爹會用外祖母的姓。圖公子，你見過我爹是嗎？”

圖沒有瞞，“是，我見過區時文區叔叔。”

聽到區時文這個名字，溫印眼底浮起些許碎瑩，“就是他。”

區是外祖母的姓，時文是舅舅的字，舅舅外出經商的時候就是用的區時文這個名字。

找到了，圖是見過舅舅的。

溫印約覺得離當年的真相越來越近了。

而圖看向溫印的目也比早前的客氣更多了幾分親厚，至溫印和李裕都能覺得出，圖不僅見過溫印的舅舅，而且還很悉，并且，依稀還有激在其中。

果然，圖眸間有些激，也問道，“區叔叔他還好嗎？”

溫印目微微怔了怔，輕聲道，“他在十一年前去世了……”

圖明顯僵住，“區叔叔，真的過世？”

眼神中明顯有難過，也是真的悲從中來，但有些接不了現實……

溫印頷首，“是，就在十一年前，一場大雨，途中發生了坡泥石流，將他的馬車埋了，家中一直以為我爹是這麼死的，直到去年，有人拿了他些的借條來家中催債，其中蹊蹺太多，我才回過頭來重新看這件事。婁家是商家，我翻了前后幾年的賬目，除卻有筆同借條相關的賬目支出以外，還在賬冊中看到了一筆獨立開支，數量不多，但是也在滄州，而且是十年一送，因為年限久，開支也不大，一直沒人過問過，正好去年是十年，我就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便先去了趟滄州，然后順著地址找到了圖家祖屋，后來圖公子一家搬走，我又來了這里尋圖公子，看看能否知曉當年的事，但又怕此事唐突，嚇倒圖公子，所以很抱歉，借用了祖屋做幌子，也是想先見見圖公子……”

除卻將舅舅說爹，旁的事都是事實。

而眼下溫印的份是婁長空，所以原本也不算編造，說的都是真實，也沒有編纂的分在其中。

但突然聽到這些，圖還是花了很就才反應過來。

而期間，圖的所有反應，李裕都看在眼里，沒有出聲。

同李坦比，圖不算聰明人，甚至，還有些遲鈍和憨厚在。

圖也確實花時間捋了捋，“你是說，區叔叔死了，十一年前？”

溫印點頭。

圖嘆道，“我就是那年見的區叔叔。”

溫印應道，“對，應當就是那一趟，他沒回來，說是馬車被埋了，但是圖，能不能告訴我一些在滄州的事，我向你保證，你說的所有事我都瞞好你的份，不擾你清凈。我祖母年事高了，對我爹的死耿耿于懷，我想查清楚。”

圖點頭，“我知道，婁老板你別擔心，歐叔叔的事，我沒什麼好瞞的，你想知道我都告訴你，我只是有些意外，也有些難，我沒想到區叔叔真的沒了。”

圖深吸一口氣，低頭的時候，分明有難過在其中，不似有假。

“你想聽什麼？”圖看，“我一定知無不言。”

溫印嘆道，“我也不清楚當年滄州的事，你想到什麼告訴我什麼就好，如果可以，你是怎麼遇到我爹的？”

圖得了方向，很容易開口，“那是十一年前，我那時候剛好十四歲上下……”

李裕眉頭微微皺了皺，十一年年前十四歲，眼下應當是二十五，是和李坦一樣大，而且，長得一模一樣……

李裕出聲打斷，“圖公子，不好意思打斷一下，你剛才說自己是被祖母撿到的，那你怎麼知道自己的年紀？”

“哦。”圖笑了笑，“木管事細心，我被撿到的時候還是嬰兒，雖然不知道生辰八字，但就那麼小一個，前后也相差不了幾個月，所以，年紀應當能推斷得出。”

李裕會意，“明白了，圖公子繼續。”

李裕只是要從他口中確認，方才圖回頭不像有假。

圖繼續道，“那我繼續說，我那時候正好十四歲上下，同祖母兩人相依為命。因為家中沒有旁人，所以一向窮困，勉強能糊口。那時候祖母病了，我就幫著別人做一些力氣活謀生，后來遇到了區叔叔。說來也巧，那時候下著暴雨，區叔叔的馬車正好陷在泥濘里，走不，也抬不出來，我就上前幫忙了，其實也沒幫什麼忙，可能剛好多了一個人，多了一分力氣，就真將馬車給抬出來了，區叔叔非要給我銀子，我說不用，就隨手之勞而已，我沒要區叔叔的銀子，但就這樣認識了區叔叔……”

“那后來呢？”溫印問起。

許是回憶起以前的事來，圖眼中還有暖意，“當時是在滄州城的郊外，幾日后，我又在滄州城中見到了區叔叔。那時候我認識幾個字，所以只能做力氣活兒，跑兒活兒，又因為瘦弱，旁人會欺負我。那時祖母病著，需要銀子治病，我要給祖母治病，他們卻訛我的工錢，我走投無路，只能同他們鬧，但我哪里爭得過？就在那個時候，區叔叔看到了我。他替我要回了工錢，這是祖母的救命銀子，我很謝他，但區叔叔說，一人幫一次，扯平了，不用放心上，那個時候我想，他真是一個好人，很好的人。”

圖微微停頓，輕輕嘆了聲，許久之前的事了，還歷歷在目，是記憶深刻。

圖繼續道，“很巧合，那個時候剛好又下起了大雨，區叔叔讓我上馬車，送我一道回家。他看我家中祖母病重，就讓邊去請大夫，我那些工錢哪里夠用，旁人也知曉我家徒四壁，大夫不愿意出診，也是因為區叔叔墊付了銀子，才請來了大夫。我真的很激區叔叔，沒有他，我祖母應當那時就不在了，只是我還不上銀子，也不知道要怎麼辦，區叔叔說，他在滄州會多留些時候，但他對滄州城中不悉，做很多事都不等過一陣祖母好些了，讓我做他向導，也幫他跑跑，剛好抵工錢了。就這樣，在滄州的時候，我同區叔叔慢慢悉了……”

果然，溫印會意，“所以，在滄州的時候，我舅……我爹一直同你在一？”

“是。”圖應聲。

李裕也目看向溫印，眼下相比起圖同李坦長得像這件事，舅舅的事更迫在眉睫些。

“那后來呢？”溫印繼續問。

魯伯早前告訴過，其實舅舅為了滄州的馬匹生意準備了很長時間，也去過滄州幾次，所以不存在對滄州不悉。

舅舅是想幫圖，所以特意這麼說的。

而且，幫忙做向導和引路這些事，工錢并不多，就是舅舅想幫他。

而圖也記在心上，所以到眼下，還念著舅舅，

圖繼續道，“后來，祖母的病漸漸好轉，我就真的開始幫著區叔叔做事，但區叔叔每日只讓我幫半日忙，其余時間都讓我照顧祖母。我從小就在滄州，對滄州悉，帶路，打聽消息，跑，我都在做，祖母也一天天好起來。但遠遠不止這些，區叔叔還會同我促膝長談，同我說很多以前沒聽過的事，開闊眼界，還同說，要我讀書識字，說我勤也有天賦，不難的。但我說我都十四歲了，區叔叔說不怕，萬事開頭難而已，等開過頭就好了。”

言及此，圖眼中還有氤氳在，又接著道，“那天晚上，區叔叔同我說了很久，也讓我專心讀書，日后可以去幫他。我說祖母病重，如果我讀書，就沒有辦法做活計養活祖母了，區叔叔就喚了人來，讓人從帳中支一筆銀子給我，說這是十年生計，從我日后的工錢中預支，如果十年不夠，就再預支下個十年，直到我讀書能養活自己。我不敢相信，但區叔叔說不要讓他失。從那天起，我就開始好好讀書，白天讀書，晚上照顧祖母，如果不是區叔叔，我沒有今日……”

“為什麼是十年？”溫印其實好奇。

早前看賬冊的時候，就有疑。

圖興嘆，“因為十年磨一劍，這個十年不行還有下個十年，他讓我堅持，他也相信我不會用這些銀子。其實后來區叔叔離開滄州之后，再沒有出現過，我那時心中就約有旁的猜測，區叔叔如果在滄州做生意，不會不來看我，那就是他再沒來過滄州了。可那時，我記得他為了滄州的生意到奔波，也同我說日后的場景，他不應當不會管這。直到前年年底，有人將銀子支了過來，說年關前后不便走，提前送銀子來。我那時便想，區叔叔要麼是不想同我有瓜葛，要麼就是真的不在了，他那麼好一個人……”

圖噤聲。

溫印也沒說話了，但圖說的事是同賬冊對上了，十年一次，正好又是一個十年，婁家習慣了將正月的賬提前到前一個年關，這樣，正月大家都可以休息，這是婁家的習慣，也對上了。

這是舅舅還在世的時候，與圖的相。

如果舅舅還活著，滄州的生意還在，舅舅的確是會去見圖的。

舅舅要照看婁家這麼大攤子生意，最重要的是知人善用。從認識圖起，舅舅就很喜歡他，想幫他是一部分，舅舅也真的看重他，否則不會真讓家中按時支出銀子給他，大可給一筆銀子了事。

但即便這樣，舅舅還是沒有告訴圖他姓婁，圖也一直以為舅舅姓區，那說明一件事——舅舅在滄州有顧慮，他是想等一切落停之后再告訴圖。

但直到最后，舅舅都沒告訴圖。

于溫印而言，反倒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了一件事，舅舅遇到了棘手的事，到后來臨走都沒有置好。所以舅舅當時并不是順利回定州的，而是匆忙離開的——匆忙到，都沒同圖說一聲。

溫□□中越漸清晰，也想起魯伯說起過當時滄州好像生了一場，那沒人會比當時在滄州的圖更清楚。

溫印看向圖，圖也正好看向溫印，溫聲道，“剛才顧著說我和區叔叔這里，還沒說到區叔叔在滄州的事。當時區叔叔讓我去學堂讀書，我焦頭爛額，起初的時候，區叔叔也會過問我功課，或是有沒有不習慣的地方，那時候區叔叔生意上的事也一直很順利，但后來，忽然遇到事。”

“是什麼事？”溫印問起。

圖凝眸看向溫印，“區叔叔被簽了一筆印子錢。”

印子錢，溫印間輕咽。

就是這一筆銀子錢，溫印知曉漸漸臨近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