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白骨

“順子。”李裕喚了聲。

“主家。”順子機靈,東家同木公子一，木公子的人又都喚木公子主家，他跟著喚就對了,問那麼清楚做什麼。反正主家是主家，東家是東家,不知道喚什麼就跟著喚,也好記。

“讓小二拿筆墨紙硯來。”李裕吩咐一聲。

順利連忙應好去做。

“做什麼？”溫印看他。

李裕牽到小榻一側的案幾前，“畫給你看,你就清楚了。”

溫印看他。

順子腳快，很快，小二就送了筆墨紙硯到屋中。

李裕早前在梳理記憶的時候，就這樣縷清過思路，也能很清晰得在溫印跟前呈現。

“你來磨墨。”李裕鋪紙。

溫印輕嗯一聲。

溫印一面磨墨，李裕一面提筆,兩人離得很近。

李裕依次在紙張頂端寫下幾個名字,一面寫，一面朝溫印道,“這條線是舅舅的時間線,這條是圖的,還有一條,是李坦的。”

溫印看他。

也想起早前剛問會不會的時候,他肯定的那聲會。

溫印繼續磨墨。

“先說長寧九年。”

“嗯。”

李裕將紙張放到了下半段，從中間開始畫起,“長寧九年,舅舅從定州到滄州做馬匹生意,途中遇到了圖,因為很喜歡圖所以在滄州的時候,幫了圖的忙，還墊付了圖祖母的藥費，兩人之間有了集。”

溫印點頭。

李裕畫好好，又在一側落了小字批注，一面寫，一同同溫印道，“你舅舅給圖預支了銀子，十年磨一劍，圖也給了你舅舅那枚戒指做抵押。也就是說，給圖的錢，印子錢和做馬匹生意，這幾樣都是不知曉的，才知曉的是那枚戒指。”

“是。”溫印應聲，他標注了這幾很清楚。

李裕繼續，“再看同一時間，李坦這里，他的外祖父來了滄州公干，所以，這段時間，圖，舅舅和李坦的外祖父都在滄州。”

“對。”溫印娥眉微蹙，目都落在紙張上，好像依稀有了目。

李裕繼續，“現在再拉通看看，你舅舅同圖相遇后的這段時間，滄州還發生了什麼，從右至左，你舅舅被簽了印子錢，趙伯去錢莊取銀子，然后，我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一段空白之后，你舅舅回定州的馬車遇上了暴雨，被坡泥石流埋了。”

“嗯。”溫印目微沉。

李裕拎起袖，筆尖往左，“再看圖的視角，他回去找外祖母說了城中戒嚴搜索細的時，他一直在說一點，他祖母一慣膽小，聽到風聲就容易胡思想，而這次，果然也不由分說帶了他離開，他離開之后，滄州果然了，城中死了很多人，等他回去的時候，發現早前住的地方都被燒了，幾乎人都死了，然后他祖母帶他去了滄州北邊的祖宅。”

“是。”溫印記得。

李裕又開始批注小字，“兩點。第一，圖的祖母判斷至是對的，他們如果沒走，不被殺死，也會被燒死，結局，大抵都是圖死了。”

溫印也反過來，一面磨墨一點點頭，“對。”

這麼倒著看，是對的。

李裕繼續，“第二點，很明顯，圖一直說這是祖屋，但從小到大，他都在滄州，但祖母沒有帶他去過，南邊遭了火，他祖母忽然說有祖屋了。最后以一句太破舊打發了。”

溫印單手托腮，“如果是旁人家的祖屋，十余年了，怎麼都會去看看，但這，從沒去過，應當不是。但如果不是，他們貿然去，也不應有這麼一棟屋子，我見過，那是滄州城的貧困區，住的人很多。”

李裕看，“狡兔三窟，這地方是早就找好的，留作備用，否則這一月圖的祖母都同他一，哪里有時間去？”

溫印會意。

李裕又在一側批注，“這祖屋附近人多，熱鬧，貧困，破舊，這種地方不容易被人留意，即便被留意，也很難發現和尋人，最適合瞞份用。”

溫印目微滯，“所以，圖真的是李坦的……”

李裕點頭。

溫□□中其實慢慢有猜測舅舅為什麼會出事了。

溫印鼻尖微紅，想知道，又怕知道，想聽，又不敢聽。

李裕手，綰了綰耳發，看他。

李裕溫聲，“還聽嗎？還是我明日再說？或者，不說了？”

溫印看，“繼續說。”

李裕看著，沉聲道，“剛才說的都是圖的祖母，祖母知道他留在城中可能會出事，所以帶他離開逃過一屆；他祖母口中的祖屋，也是假的，是狡兔三窟；還有后來，我問他口音，口音是真的，改不了，他從小在滄州，但祖母是京中口音，所以你聽他說話，是參雜的。”

溫印點頭，“祖母知道很多事。”

李裕重新提筆，“這些都是長寧九年的事，回到長源十九年，就是我祖父在位的時候，我父皇那時候還是皇子，皇位的斗爭，他匆忙離京保命，連李恒和他娘都沒顧及。李恒的母親臨盆，沒能帶上，李恒那時出生了驚嚇，后來是宮人護著到奔波，也留了一病。父親輾轉兩年到了勺城，也就是李坦外祖父的地盤，在那里遇到李坦的母親。李恒比李坦大兩歲，所以，父皇到勺城后就同李坦的母親有了瓜葛，才能在第二年生下李坦。也因為同李坦的母親有了瓜葛，李坦的外祖父才會全力支持父親，這也是李坦一直耿耿于懷的地方。后來風波過去，祖父病故，朝中只剩了兩個皇子，沒有立儲，那時候，是李坦的祖父，還有你祖父，以及我外祖父連同朝臣，支持了父皇登基，父皇回京。”

溫印也聽父親和祖母說起過這段。

李裕繼續，“李坦的外祖父在勺城不余力支持父皇，就是想父皇登基后，蔣家一門榮耀，也希未來大的儲君有蔣家的脈，為蔣家的主力。而當時看，蔣家是真有機會，尤其是父皇還在勺城的時候，李坦出生了，還是個兒子。”

溫印眉頭攏，“你之前說，皇室容不下雙生子？”

李裕搖頭，“皇室是能有雙生子，但雙生子會被視為國運不祥，做幌子也只能是閑散皇子，棄子，且永不京。儲君，同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一樣，雙生子中的任何一個都不能做太子，不能登基。并且，生過雙生子，日后便還有可能誕下雙生子，所以，不是明文規定，但這樣的況，大都不會再讓這個后妃有皇嗣，即便有，也不能是皇儲。因為即便后面的孩子不是雙生子，他日后也有可能會生下雙生子。所以不是李坦和圖兩人，是如果蔣家想要出儲君，就不能有雙生子。”

溫印這才真正明白顧慮。

李裕沉聲道，“所以李坦的外祖父千方百計要瞞過去，只能留一個。你也看到了，圖明顯比李坦瘦弱，蔣家肯定要留強壯的一個，所以留下了李坦。按照李坦外祖父的手段，應當是要永除后患的，想救下圖的，應當是母親，而圖所謂的祖母，應當是母親邊的忠仆，將人帶出來的。”

溫印恍然大悟，“所以那枚戒指……”

“是信。”李裕出聲。

溫印終于知道舅舅為什麼會同這一切扯上關系了，這樣的人家送走孩子，是一定會留信的。旁人看到信未必知曉是什麼，但以后了信，日后有一日想尋人的時候，是能尋到的。

舅舅是因為那枚戒指……

溫□□底好似針扎一般，難，眼底也通紅。

李裕嘆道，“我以前一直不知道父皇為什麼不喜歡李坦，但如果父皇私下知曉，是一定不會讓李坦做太子的，但李坦的外祖父急功近利，明知如此，還想把李坦往位置上送。李坦又了外祖父的影響，急于表現，反倒引起父皇的厭惡……但就是我的猜測了，先不管這個，時間重新回到長寧九年。”

溫印目也重新落在紙張的下半段。

“長寧九年，李坦的外祖父在滄州公干，這就同圖和舅舅在時空上有了焦急。你記得圖說過嗎，出事之前，舅舅說要外出五六日，如果我沒猜錯，應當是去了滄州北邊吧。”

“你怎麼知道？”溫印看他，“舅舅是去北邊談馬匹生意的，因為那離爾近。”

“那就對了。”李裕看，“李坦的外祖父那個時候正好在滄州北邊，圖給舅舅那枚戒指，讓李坦的外祖父看到了，李坦雙生子的份不能敗落，這是忌諱，也會斷送蔣家，所以李坦的外祖父起了殺心。他一定打聽到了你舅舅的份，也問過這枚戒指哪里來的，但你舅舅是婁家的人，這個份太特殊了，不是簡單殺人滅口就能搪塞過去的。因為婁家雖然是商家，但婁家的兒，一個嫁給了永安侯，另一個即便知道的人很，但李坦的外祖父同你祖父好，他一定知道另一個兒嫁給趙國公的兒子。阿茵你想，這麼復雜的關系，如果你舅舅忽然死在滄州，永安侯府和國公府會不會徹查？”

溫印徹底明白了，“會，一定會查，還會查到底。”

李裕繼續道，“這就是李坦外祖父的厲害之，他同你祖父是好友，所以很清楚永安侯府并不知道圖的事，你舅舅是偶然遇上的，所以，只要你舅舅死，圖死，此事就作古了。那剩下的，就是讓你舅舅的死，合合理。”

溫印攥指尖。

李裕又道，“首先，舅舅死于一場暴雨坡泥石流，是這天災，是意外，如果這場暴雨泥石流能瞞過去，是最好的；其次，如果有人起了疑心，再追查，會發現印子錢，婁家怎麼借印子錢，還是十年死簽的印子錢，一看就是有問題，會讓人追著去查印子錢，所以再怎麼查，舅舅也是死于商家糾紛，或者，是被人訛詐，但再想查下去，你想想還有什麼？”

溫印背心冷汗，“滄州，唯一一有線索的錢莊也毀了，沒有留下任何資料，人也死了，線索徹底斷了，沒有人會查得到。”

李裕頷首，“是，這是一個局中局，為的就是殺你舅舅滅口，沒有比東陵細混城中更好的借口可以差的。這其中還有一關系，因為馬匹生意很特殊，會牽連到爾，爾商人一旦喚，還是會有人注意，所以阮家被推了出來，占用了你舅舅的左右資源，爾人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因為阮家什麼都有，所以，通過阮家，很妥善得封住了爾和東陵商人的口，只要有利益，誰都不會去管早前的婁家，而這件事里，有何讓李坦的外祖父看到阮家能用，就這樣，阮家同蔣家走到了一，替蔣家做事。如果我沒猜錯，圖家在南邊，都被燒了，也沒了活口，蔣家應當沒有留下這個年紀的孩子。所以，在李坦的外祖父看來，都解決了，一勞永逸了。”

溫印皺眉，“那為什麼圖的祖母還會帶他留在滄州，不換個安全的地方？”

李裕手刮了刮的鼻子，“阿茵，他祖母很聰明，因為蔣家已經過滄州了，就算圖還活著，也沒人覺得他會再留在這里，這世上，沒有比滄州更安全的地方了。”

溫印明白了。

李裕看，“而且，阿茵，還有一件事。”

李裕聲音微沉，溫印輕聲道，“你說吧。”

李裕低聲道，“很有可能，你舅舅不是在路上死的，是早就死了，只是借著暴雨，被人拋下去的。”

溫印僵住，很快，手捂住鼻尖和角。

李裕抱，溫印靠在他懷中輕輕抖著，兩人良久沒有說話，等溫印漸漸平靜下來，李裕手了眼角。

“還聽嗎？”李裕看。

緩緩點頭。

李裕繼續道，“李坦的母親在長寧九年大病了一場，我想，應當就是因為聽到滄州出事了，李坦的外祖父也證實了。但李坦一直恨我母后如果，覺得是我母后害了母親，原來背后的緣由，是因為他母親知道自己另一個孩子死了……”

李裕輕聲，“原來很多事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背后藏了太多曲折。一己私利，滄州死了那麼多人，城下埋的都是白骨，他們怎麼能心安理得？”

溫印手拂過他額前碎發，“李裕。”

李裕繼續道，“如果不是有人生了心思，拿你了舅舅的之前的借條來婁府，也不會引出這樁事，我猜，應當是之前跟著阮家的某個混子，不知實，藏了東西，又剛好到了這個時候，便想看看能不能渾水魚，卻沒想到遇到婁家一場大火，嚇得不敢再出現了，否則不會有臨到最后才來要印子錢，因為阮家一定不會要，只能是當時不知的人。”

李坦嘆道，“不是他們要印子錢，你不會查舅舅的事；如果不是你我都從婁家那場大火中逃了出來，如果不是你或我，在這里看到圖，別人不會認出他像李坦。那所有的事都竄不到一去，將沒人知道當年滄州的真相。”

所以他早前的記憶里沒有這一條，因為被徹底掩埋了……

這就是皇位的殘酷，腳下踩得，都是森森白骨。

……

這一晚，溫印不知道是何時睡的。

就這樣，舅舅連宇博的一面都沒見到……

溫印醒來的已經天大亮了。

彭鼎等人已經準備好了馬車，李裕和溫印沒有去見圖，而是登上了離開項城的馬車。

馬車上，溫印沒什麼神，一直看著窗外，也問起李裕，“圖的事怎麼打算？”

李裕搖頭，“沒想好，我讓彭鼎安排人留下，先去蒼月見柏靳，等見完柏靳之后再說，興許，想不通的事就會迎刃而解了。”

溫印頷首。

車滾滾，項城被遠遠留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