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東洋做事麻利, 主要也是把阮溪的事放在心上了,當了自己的事在辦,盡心盡力到鄉下跑了好些天, 所以很快就幫阮溪在鄉下找到了一院子。
找好院子的當天下午, 謝東洋直接找到學校告訴了阮溪。
于是這個星期天,阮溪和謝東洋便沒再去擺攤,而是騎車一起去了鄉下。
在往鄉下去的路上, 謝東洋跟阮溪說:“這個院子大的, 東西和北面都蓋了磚瓦房,加起來總共有九間房,門前有一片菜園子, 正好都符合你的要求。”
下坡的時候阮溪下意識微剎車, “是家里人都搬走了?”
謝東洋同速跟在旁邊, “家里人早就到鎮上去住了,只有老頭一直住在村里不愿意走。說是今年實在太差,只能去鎮上跟兒子兒媳一起住,院子這就空下來了。鄉下那地方以后不回去了,放著也沒什麼用,他們聽說有人要買可高興壞了。”
阮溪看他一眼又問:“有沒有問一下想要多錢?”
謝東洋道:“沒有說,說是回去商量一下。”
二十公里的路程,阮溪和謝東洋沒有急著趕, 花了兩個小時騎車到了目的地。
因為謝東洋上次走時約好了,所以這戶人家今天有人回來。
阮溪跟著謝東洋到院子門外停好車, 敲一敲院門,沒一會便見一對中年夫妻從正屋里出來了。男的戴著一頂灰舊的雷鋒帽, 的穿著深灰的大棉襖。
夫妻倆認識謝東洋, 見了面忙都客氣地笑著打招呼。
別的話沒說, 先讓謝東洋趕進屋坐。
謝東洋帶著阮溪一起進去,到屋里坐下來喝了口熱茶暖子,放下茶碗后開口介紹阮溪,跟他們夫妻二人說:“這位就是我那個朋友,就是要買你們家這個院子。”
聽到這話,夫妻兩人同步愣了一下。
他們一起又看了看阮溪,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尷尬。
男人開口道:“您別逗了,你說你要買我還勉強能相信,你說要買,這……我不相信……”
這還是個小姑娘,看起來十八九歲的樣子,一張臉生生的,沒事來買鄉下的房子干什麼?再者說了,能掏得出這麼多錢來買嗎?
雖說鄉下的房子不如城里的值錢,那也要不錢的。這年頭上,真沒什麼人能隨隨便便掏出那麼多錢來。國家窮,大家也都一個賽一個的都窮。
因為冷,阮溪圍巾也沒摘下來。
手里端著茶碗暖手,并不生氣,微微笑著說:“您不相信我也買。”
男人看片刻,又認真說:“我這院子可不便宜。”
阮溪直接問:“您打算要多錢?”
男人看著豎起三手指來,“院子加外面的菜園子,得要一千二。”
確實是不便宜,阮溪轉頭往屋子里看看,出聲問:“我能到看看嗎?”
房子當然隨便看,男人起道:“你想看隨便看。”
阮溪這便放下茶碗起,到每個房子里轉了一圈,然后又出去看了看外面的菜地,用自己的步子大概丈了一下院子加菜地這塊土地有多大。
離那對夫妻遠了一些,謝東洋問:“你覺得這里怎麼樣?我轉了不地方,這個院子是最大的,房子也不錯,沒有舊到不能接。就是這一千二,確實有點貴。”
阮溪小聲跟他說:“我也覺得不錯,你覺得能不能還點?”
謝東洋清一清嗓子,“試試吧。”
兩人嘀咕完回到院子里去,和那對夫妻進屋再次坐下來。
男人問阮溪:“你看了覺得怎麼樣?”
阮溪說:“勉強還不錯,就是這價錢上,咱們能不能再談談?”
這對夫妻是真想賣這個房子,沒有直接拒絕,看著阮溪又問:“你能出多?”
阮溪擺出思考的神來,片刻豎起右手食指說:“最多一千。”
男人立馬道:“一千不行,你一下砍了我兩百。”
城里人一年的工資也就三百多。
阮溪看著他說:“城里像樣的四合院也就一兩萬,你這鄉下村里的房子,你要一千二,是不是有點太貴了?一千我能接,再多我就接不了了。”
男人猶豫片刻,“那你再加點,要不一千一,你看怎麼樣?”
阮溪沒說話,和謝東洋對視一眼,默契地站起。
起后阮溪對謝東洋說:“那要不我們再去下一家看看吧,你不是說還有一家跟這差不多,就是菜園子小點,但只要八百嘛?”
謝東洋點頭道:“對,那我們再去下一家看看。”
看阮溪和謝東洋要走,人連忙手了男人一下。
這年頭誰吃飽了撐的沒事到鄉下來買房子啊,這房子總之以后也沒人住了,放這有什麼用。一千塊錢呢,夠他們掙上好幾年的,這要是錯過去了,那這房子可就砸手里了!
阮溪和謝東洋沒有猶豫,徑直就往外走。
出了院門推上自行車,但還沒把支踢起來,就看那夫妻倆追了出來。男人急聲對阮溪說:“等等等等,你們今天帶錢了沒有?帶錢了就再聊聊。”
阮溪停住踢支的作,“錢倒是帶了,就怕你們不愿意賣。”
男人道:“我們愿意!快進來吧,再聊聊再聊聊。”
于是阮溪和謝東洋對視一眼,松開自行車把手,又進院子到屋里坐下。
坐下后又聊了十來分鐘,這對夫妻同意一千塊把院子賣給阮溪。
阮溪這便從書包里掏出準備好的一沓錢,放到桌子上說:“這里是一千塊錢,你們數一下,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你們把鑰匙給我,我們再簽份買賣合同。”
夫妻倆心思都在那沓錢上,看著錢的時候兩眼放,別的沒管,忙把錢拿到手里去數。男人數完了又給人數,正正好好一百張大團結,一千塊錢。
數完以后人直接迫不及待把錢往兜里揣,男人則把鑰匙送到阮溪面前。
一手錢一手貨完,夫妻兩人心里和表都得很,又笑著夸了幾句阮溪眼好有錢什麼的,說乍看看不出來,夸完這便要起走人了。
房子賣了,這便不是他們的家了,以后就不來了。
但他們還沒站起來,阮溪就抬手住了他們。
讓他們坐著先別急走,阮溪低頭從書包里掏出兩張印字的紙,然后又掏出一支鋼筆和一盒印泥,對夫妻兩人說:“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簽個合同吧。”
男人有些意外地笑笑,“唉喲姑娘,我們還能反悔不?這房子我們早就不想要了,一直空在這里沒人住,真沒想到會有人愿意買。你看,我們還怕你反悔呢。”
阮溪笑笑道:“那就簽了吧,這樣我們都安心。”
現在他們確實覺得一千塊錢是發了大財,絕對不會反悔,但等過上一些年,墻上噴上個大大的“拆”字,到那時反不反悔可就真的說不準了。
眼下這一時期房屋買賣并不多見,也可以說非常非常,所以政策上沒有什麼限制,買賣比較自由。雖然有了“兩權分離”的籠統概念,“宅基地使用權”作為獨立的概念開始被重視,但沒有和細致的規范,尤其是鄉下,沒有產權和使用權的統計登記,也沒有對宅基地的使用面積等做出限制,社員只要賣掉自己的房子,對應的宅基地便自以“地隨房走”的方式流轉,宅基地的使用權直接轉移到新房主的手里。
因為沒有什麼手續可辦,所以買賣雙方只要自己達一致意見就行。
如果房子和地一直不升值倒是沒事,買賣雙方全都滿意且自愿,自然也不會再有什麼意見。就怕房子突然升值價錢暴漲,賣房子的人到時候再眼紅反悔過來扯皮。
所以,必須得留個易證明下來。
說完話阮溪便拿起鋼筆,在紙頁上留出來的空行里面,把所有該填的信息全部填上去,然后自己先簽字按個手指印,又讓男人簽字按個手指印。
簽完合同一人一份,阮溪把自己的這份疊起來裝進書包里。
夫妻兩人本不在乎這合同,反正他們已經把錢揣到口袋里了,阮溪就是反悔他們也不給。合同書疊一疊隨便裝起來,站起來和謝東洋阮溪打聲招呼便走了。
兜里揣了厚厚的一沓錢,走出院門的時候兩人臉上喜意更加重,完全就沒想到老家這破房子能賣這麼多錢。倒不是覺得不值,而是本沒想到會有人愿意買。
若是沒人買,這個院子除了放在這里荒廢長草,完全沒有別的用,而且房子都已經很舊了,突然賣了這麼多錢,屬于意外之喜,自然是開心得不行。
看著夫妻兩人走出院門,謝東洋收回目,看向阮溪說:“您可真是仔細,還帶個什麼合同過來簽,鄉下這破房子賣一千塊,他們肯定不會反悔的。”
阮溪笑笑沒說話。
忽又從書包里掏出個本子來,放到謝東洋面前,跟他說:“你不是還看了其他的房子嗎?只要是沒人住家里愿意賣的,你把地址都給我寫下來。”
謝東洋一臉驚地看著阮溪,“你不是……還要買吧?”
阮溪沖他笑笑,“暫時不會再買了,有閑錢的時候再考慮,反正這些房子也不會跑,基本沒人會拿這麼多錢來買這些房子,你手里有錢,你要不買一個?”
謝東洋一臉不理解地看著,“你都知道沒人會拿這麼多錢來買這些房子,你還我買?我家城里有房子,花大幾百一千來買這些房子,這不是傻嗎?”
八百一千的可是巨款,誰會拿來鄉下買房子?
買了也是放在這里長草,這不是純屬吃飽了撐的加有錢沒花麼?
阮溪又沖他笑笑,“那就隨便你吧。”
說完把鋼筆拿起來塞他手里,“快,給我寫。”
謝東洋雖然覺得不能理解,但還是老老實實把自己這些天跑過的鄉下空置房,或者是只有老人住的,只要人家有意愿想賣的,全都給寫了下來。
寫完他把鋼筆套起來還給阮溪,阮溪收起鋼筆拿起本子看一看,很是滿意地沖他笑一下說:“謝謝,我家里人多,到時候都過來的話,肯定要再買兩套。”
謝東洋這下能理解了,看著說:“你要是需要那你就多買兩套。”
阮溪點頭,把本子也裝回書包里。
買完房子沒有其他事了,阮溪也不打算現在打掃衛生拾掇這個院子,所以拿鑰匙鎖上所有能鎖的房門,和謝東洋騎車回城里。
回到城里還能趕得上吃午飯,阮溪便請謝東洋去了一頓。
吃完飯剩下的半天時間阮溪沒有去擺攤,回到宿舍趕做手里的活。把接在手里的活全部做完,星期天拿去大街上讓人取走,這一年的擺攤生涯也就結束了。
當然,這一年的學習生涯還沒有結束。
結束擺攤以后,阮溪全心投到學習中,起早貪黑復習了一個星期。
期末考試結束的當天傍晚,許灼過來學校找,問和阮潔要不要一起回家。
阮溪很憾地跟他說:“我們得回鄉下。”
既然不同路,自然也就分開各買各的票,各回各的家了。
阮溪和阮潔現在已經習慣了一整年都在外面奔波,到年終的時候回家過年。
拎著行李到火車站買票,在月臺上等車上車,都是輕車路。
在車上或是聊天或是睡覺,到站再拎著行李下車。
這一次站外沒有車坐也沒有人接,于是們搭了人家順路的驢車去鎮上。
到鎮上吃點東西休息上小半天,再馬不停蹄地往村里趕。
回到家見到家里人,便滿心只剩下踏實了。
八零年的春節,村里過年的氣氛比往年還要更加熱鬧。雖是深山里,大家也知道改革開放的事,因為農民最關心的土地,全都按人按戶給分下來了。
除夕夜的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熱鬧地吃年夜飯聊天。
阮溪阮潔先說了自己都在城里干了什麼,阮潔能說的倒是不多,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習。阮溪沒想說自己拼死累活擺地攤的事,但阮潔給說了。
劉杏花聽了心疼,只說:“讀書已經很辛苦了,還出去擺攤,你三姑給你的錢不夠你和小潔花的嘛?哪里就需要你這麼拼命了?再說了,你爸媽那邊不給你寄錢?”
阮溪笑笑說:“誰會嫌錢多嘛。”
劉杏花抬手推腦袋一下,“錢眼大你就蹲錢眼里了。”
說完全家人都笑。
結果劉杏花又看向阮長生和錢釧說:“你們兩個也是,還好意思笑,想想這一年被抓到了幾次?哎!不折騰不行,非得出去倒騰那些東西去。”
阮溪聽完看向阮長生和錢釧,“五叔五嬸,你們也倒騰去了?”
錢釧抿笑點頭,并不覺得不好意思,“被抓了好幾次。”
因為他們這邊政策落實得比較慢,而和阮長生又心急等不了,而且因為知道政策有變化,所以不像以前那般還小心避人,就被人眼紅舉報抓起來好幾次,但都教育幾句就放出來了。
阮溪這便看著錢釧又說:“別在鄉下倒騰了,過完年跟我一起去北京吧,我們到那里干大的。也不來回倒騰別人的東西,咱們自己出貨自己賣,什麼都自己來。”
錢釧聽到這話兩眼直放,“真的呀?賣什麼呀?”
阮溪清清嗓子道:“我就一個拿得出手的手藝,當然是賣服,直接賣。我回來之前過底了,因為改革開放,這一年各地的紡織行業都發展迅猛,北京那邊廠子里的布已經開始倉了,不出意外的話,過完年布票可能就用不到了。廠子里的布賣不出去,我們就可以以低價買過來,三姑丈就負責跑廠子進貨,五叔五嬸你們負責招人拉人和后期出攤賣服,三姑負責培訓人裁剪和踩紉機,我這邊負責設計和打版做紙樣,直接批量化生產,一個做服裝的小作坊就了。”
現在市場可以說非常大,尤其是大家灰藍黑穿了十多年,抑沉悶了十多年,思想上慢慢解放以后都會去追求個和時髦,服便是追求個和時髦的最好方式。
誰不,誰不趕時髦,誰也不穿得洋氣漂亮和特別一些?
當然也可以去南方倒騰服裝回來賣,但是阮溪并不想賣別人設計別人生產做出來的服。要賣自己設計生產的服,賣出口碑賣出信譽來,從小作坊做到大公司。
聽完阮溪的話,桌子上沒人出聲說話,因為一時間接不了這麼多超出認知的信息,所以需要時間慢慢去消化一陣。們沒接過這麼復雜的事,聽了也是云里霧里的。
消化了一會,阮長生挑出了其中一個問題,先發聲疑問:“現在可以雇人嗎?”
阮溪看向他點頭,“眼下算是默許的,但也不好太張揚,默默做就行。我在北京那邊鄉下買了一個院子,只要再配上幾臺紉機和一些工,把人都招進來培訓好,基本就沒什麼問題。”
錢釧很是驚訝道:“你連房子都買好了?”
阮溪又點頭,“一個院子,九間房,外面還有一小塊地,可以種種菜。正屋可以用來放紉機放東西當工作間,兩邊的屋子可以用來吃飯睡覺。”
錢釧直接“哇”出來,轉手就拍阮長生:“你看看人家小溪!”
阮長生道:“那人家小溪是大學生嘛,應該的。”
阮溪又看一下阮翠芝和岳昊,笑著道:“怎麼樣?三姑和姑丈,你們都有沒有興趣?有的話我們過完年就過去搞起來,現在是賺錢最好的時機,說的夸張一點,站在這風口上,豬都能飛上天。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撐死膽大的,死膽小的。”
錢釧毫不猶豫舉手:“我膽子大,我去!”
說完把阮長生的手也舉起來,“他膽子也大!”
剩下阮翠芝和岳昊,兩人相視笑一下,然后阮翠芝看向阮溪笑著說:“誰都不去我也必須要去,我要是不去的話,小溪你這小作坊暫時怕是開不起來。”
什麼人都好替代,只有這個會做裳懂帶徒弟的不能缺,阮溪自己要上學沒有時間,那只能由來培訓制工人。真正步正軌以后,也得帶著工人干活。
這也是為什麼阮溪早兩年就提醒,讓在鄉下多帶幾個徒弟的另一個原因。
阮溪看著笑,聲音清亮道:“謝謝三姑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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