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是在那年的六月初六。

　分開了四年，他們沒見過一面，他以為早已忘記了自己給他定下的生辰，那日卻突然上門，手里提著一個食盒，敲開了他的門，他正是疑之時，沖著他一笑，道，“韓統領，生辰吉樂。”

　不請自，從他的胳膊下鉆進了他的屋子，將手里的食盒擱在了他屋的木幾上，又自顧自地坐在了他坐過的那張團上，一面從食盒取出碟盤，一面同他道，“趕上韓統領的這生辰，可不容易，早知韓統領如此忙碌，本宮當年就不該輕易許下承諾，害自己食了言。”

　他轉，立在那里，不知道該不該接。

　繼續道，“近的地兒還好，本宮還能尋過去，可本宮聽皇兄說，你是去了江南，本宮便沒了法子，五年了，這回總算能讓本宮了了心愿。”

　說完抬起頭，詫異地看著他道，“韓統領還杵在那做甚？”

　他這才走了過去，同行禮道，“不過一句玩笑話，五殿下不必掛記。”

　“誰說本宮同你玩笑？本宮說一不二，從不玩笑。”指了對面的團同他道，“韓統領坐，本宮今日專程過來，同你過生辰。”

　思量了片刻后，他到底是坐了下來。

　“本宮知道韓侍衛還未用膳。”將手里的竹筷遞給了他，又替他倒了一杯酒，回頭自己也滿了一杯，舉起酒杯同他道，“恭賀韓侍衛，十七了。”

　的臉上滿是真誠，他拿起了酒杯，了過來，瓷杯在耳邊落下了一道清脆的聲響，良久過去，那余音還留在耳畔，遲遲未消。

　又問他，“韓統領，可有瞧過本宮送給你的書？”

　說的是五年前的今日，送給他的那箱子書籍。

　他點頭，“瞧過了。”這些年他帶在邊，每本書都瞧過，書頁早已被翻得陳舊。

　很高興，道，“韓統領喜歡看書就好，本宮的那些書籍，可是上書房的殷先生，親自在書頁上做好了注釋，韓大人要是喜歡讀書，本宮都給你。”

　他逾越地問了一句，“五殿下，不喜歡讀書？”

　“不喜歡。”毫不猶豫地搖頭，“本宮一瞧見書，腦子就疼，一疼，就犯困”

　他看著皺起的小臉，憨態可掬，一時沒忍住，笑了一下。

　的神瞬間便凝注了一般，愣愣地盯著他，道，“韓統領，你這一笑，本宮都想變心了。”

　他心頭一跳，角的笑容自然也收了回去。

　頗為惋惜地道，“韓統領，以后還是多笑笑，這笑起來多好看，肯定有很多姑娘喜歡，將來韓統領還是在皇兄的手底下，謀個將，或是將軍，自立門戶，娶妻生子，也不用再一個人，這般孤單。”

　他從未想過要娶妻生子，也沒覺得自個兒孤單，他道，“多謝五殿下，韓某習慣了一個人。”

　“本宮才不信，誰喜歡一個人呆著？我要是一個人，連著說話的人都沒有，鐵定會瘋。”

　這點他倒是看出來了，尤其喜歡熱鬧，那樣的人，前擁后簇，又怎可能沒有人陪著說話。

　“這兩年，本宮還能來找你說說話，再過兩年，本宮可就要嫁人了，再見一面韓大人，估計也難，韓大人得尋上一兩個知己，偶爾出去談談心，才行。”

　記

　“殿下不必掛記韓某。”他一個人很好，他從不需要同人談心。

　“這樣吧，本宮以后多送一些書給你，你又不說話，唯有看書能解解悶。”說話算話，回去后，便派人送來了書籍。

　出嫁的前幾日，更是讓人將的所有書籍，都搬到了他屋。

　他以為這輩子一定會順遂安康，在出嫁的前一日，他備了一份新婚賀禮，去找。

　覓樂殿的侍卻告訴他，并不在殿，說是去了胭脂鋪子取貨。

　那日他正好無事，尋了過去，他看到了立在了胭脂鋪子前的圓柱后，神難得一片呆愣。

　一對母子從旁匆匆地經過，那孩子兩歲多，拉著母親的手問，“我的母親不是你嗎，為何還要給我接一位新的母親。”

　“同你說了那麼多回了，你怎還沒改口，我不是你母親，你的母親明日就來府上了，份尊貴，你記得千萬別讓聽了這話，了怒。”

　兩人走了好一陣了，還立在那沒，那張臉上再無往日的朝氣，面一片蒼白。

　如今想來，當時應該認出了那位婦人是蔣家小公子的表妹。

　立在那，足足一刻才挪腳步，上了馬車，卻不是回宮的路，而是去了蔣家。

　他跟了過去。

　蔣家的府門前，已經掛好了新婚的紅綢，一派喜慶。

　許是沒料到那時候，會突然上門，蔣家正忙得不可開，門口連個人都沒有。

　徑直去了蔣家小公子的院子，過去得太急，又毫無防備，下人還未還得及通報，便同跟前的三人撞了個正著。

　立在開滿了杏花的庭院中，看著對面的屋檐下，蔣小公子抱著娃，他的表妹挽住了他的胳膊，一家三口，甚是幸福滿。

　誰也沒料到，如命的蔣家小公子，會背叛。

　沒想到，他更沒有料到。

　他想，蔣安杰也不過如此。

　見那般急切地闖宰相府，他以為會沖上去，哭喊著同蔣家小公子鬧一場，卻沒，臉平靜地立在那，等著跟前的幾人發現。

　最先察覺的人，是蔣家公子的表妹，轉過來看到時，瞳仁滿是驚愕。

　沒同大吼大，甚至還沖著那位表妹一笑。

　那表妹一時說不出話來，只得手，猛地拉了一下蔣家小公子的胳膊。

　蔣家公子轉過了頭，臉上的一瞬褪盡，胳膊松開，懷里的娃瞬間從他懷里墜了下來，被他旁的表妹及時地接在了懷里，神防備地看向了。

　蔣家公子卻顧不了那麼多，腳步緩緩地朝著走了過去，臉雪白地喚了一聲，“安”

　沒應他，只笑著問道，“這是你兒子？”

　蔣家公子還未回答，倒是婦人懷里的那位小娃先回答了，聲氣地問道，“爹爹，這位姐姐是誰。”

　蔣家公子的臉愈發難看。

　的目慢慢地從蔣家公子的臉上移開，朝著婦人懷里的孩子走了過去，蹲下來，笑著問道，“他們是你爹娘啊？”

　那小記娃搖了頭，“不是，母親說，是我姨娘，我的母親明日才會來府上。”

　許是覺得那孩子可，手想要去，手剛抬起來，跟前的婦人便將孩子拉在了自己的后藏著，跪在了地上，同求饒。

　倒是沒什麼反應，一句話都沒多說，起朝著門口走去，剛走了兩步，蔣家公子終于回過了神，上前攥住了的手腕，“安，你聽我解釋。”

　異常的冷靜，點頭道，“好。”

　蔣家卻遲遲說不出來話，在平靜的注視下，急得哭了起來，“安，我是你的，你知道我對你”

　“蔣公子應該明白。”打斷他道，“即便你我明日了親，我也不是那等將就之人，能親，也能和離。”

　決然的態度，嚇到了蔣家公子，他跪在了跟前，“安，我求求你了，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只是一時沖，你要是不喜歡他們，我這就讓他們走”

　蔣家公子一求他，后的那位婦人也跪了下來求，“五殿下，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伺候您的，您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全我們吧。”

　他心口一陣一陣的撕裂，沒再忍心看下去，轉過了，到底是沒有離開。

　直到院子里的爭執聲傳來，聽到了那位婦人的尖聲和辱罵，他又才急急地趕了過去，看到的便是蔣家公子倒在了泊之中。

　一是雪，將蔣小公子的佩劍塞到了哭喊不止的婦人的手上，極為冷靜地從院子里走了出來。

　蔣家人正忙著辦喜事，等到有人留意到時，蔣家院子里已經了一團。

　從院子里出來，的腳步越走越快，到了門口甚至忘記了上馬車，疾步從蔣家的巷子口出來后，神越來越慌張，渾渾噩噩地沖進了人群中。

　他知道出了大事，先讓人同太子送了信回宮，再回過頭，已經不見了影。

　他著急地去尋，尋了整條街，才在一暗狹小的巷子口，找到了人。

　倦在一堆木柴后，手里不知道從哪里抓來的刀子，地抵在了前，目驚恐地盯著他，上，手上，臉上都沾滿了。

　那一刻，他的心如同被萬箭穿過，疼得發了麻。

　是公主，那樣的高貴。

　他忍著心疼，慢慢地朝著走了過去，沖著一笑，喚了頭一回見到他時，告訴過他的名字，“安，不要怕。”

　他在。

　他一直都在。

　他看著那雙驚恐得沒有半點神采的眸子，一點一點地回了神，他知道認出了他，他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氣，第一次手去抱住了。

　小的子，在他懷里不住地打著抖，做了十幾年的殺手，他頭一回落了淚。

　那是他心尖上的姑娘

　的善良，的高貴，配得上這世間所有的好，本該無憂無慮，永遠幸福滿，不該承這些。

　他抱著沒有松開，良久之后，的子才了下來，將頭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頭，問他道，“韓統領，你怎麼才來呢。”

　記那聲音帶著哭腔和抑，如一把利刃再進捅進了他鮮淋漓得心口，他同道了歉，“對不起，殿下，臣來晚了。”

　沒再說什麼，靠在他的肩頭，平靜了一會兒，才同他道，“你讓皇兄來接我，我害怕。”

　是個姑娘，殺了人，怎可能不怕。

　他起松開了，握住了的手，將手里的刀子慢慢地取了出來，安道，“屬下已經知會太子了，殿下不必擔心，臣守著殿下。”

　“真的嗎。”

　他點頭，“嗯。”

　猶豫了一陣，似是沒有忍住，看向他，又道，“可我還是害怕。”

　那一雙通紅的眸子過來，里頭蓄滿了水霧，卻是想哭卻又不敢哭。

　他從未那般無力過，心疼如絞，地握住了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他一直陪著，似乎好了一些，卻怎麼也不肯回宮，堅持著要等到太子。

　太子來得很快，腳步沖到了跟前，臉鐵青。

　他退到了一邊，看著撲進了太子的懷里，哭得梨花帶雨，極為地狼狽，“皇兄，我殺了人，怎麼辦”

　太子沒讓回宮，讓他帶著去了龍鱗寺。

　知道不用回宮，的緒倒是慢慢地恢復了過來，再去龍鱗寺的路上，也能同他說上幾句話了，問他，“韓大人，是不是也殺過人。”

　他點頭，“殺過。”

　好奇地問他，“你不怕嗎？”

　他搖頭，道，“不怕，活著時，都死在了我的刀下，更何況是死了，有何可怕？”

　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道，“別以為本宮聽不出來，韓大人這是在吹噓自個兒的功夫厲害。”

　他知道是在尋求安，想消減自個兒心頭的恐懼，便也陪著說了下去，“五殿下若是想學，韓某可以教您幾招。”

　沒什麼興趣，“本宮細胳膊細的，手無縛之力，還是算”

　他掀開了車簾，巧好看到了滿山的李子花，白茫茫的一片。

　“安。”他喚，“你過來。”

　聞聲，將頭探出去的那一瞬，他將上的碎銀子，扔了出去，以他用來薄命的功夫，頭一回去討好一個姑娘的歡心。

　梨花從枝頭紛紛而落，一片片地飛舞了起來，他看著仰起脖子，慢慢地彎起了角，眸子的惶惶不安終于被驚喜淹沒了下去。

　花海過去了，才轉過來，笑著同他道，“本宮決定了，以后同韓大人學功夫。”

　他應道，“好。”

　到了龍鱗寺后，的神看起來一切都很好，然到了夜里，便開始反常，拉住他不讓他走，“韓侍衛，你陪本宮睡覺好不好。”

　他神一愣，拒絕道，“殿下不必擔心，屬下就在門外。”

　糾纏了片刻，到底是松了手。

　他出去后，就立在了的窗戶外，看著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折騰到了半宿，終是睡了過去，睡了半個時辰不到，夢魘了。

　驚聲傳來，他瞬間沖了進去。

　進去時，便見坐在床榻上，一被汗水，恐懼地抱住了自己的雙，子又開始打。

　他再一次逾越，上前將攬進了懷里，道，“屬下不走了，留下來陪記殿下睡。”

　哭著抓住了他的胳膊，害怕地道，“韓靖，他索命來了，他要給我看他的心”

　他抱住，著的背心，道，“有屬下在殿下旁，他不敢來。”

　又道，“韓靖，你說我會不會遭報應，我當真就將他殺了，我怎麼就殺了他呢”

　“殺了便是殺了。”他殺了那麼多人，連對方的臉都記不清，他道，“我殺的人比殿下多，有我在殿下旁，就算遭報應，也是屬下當先。”

　在龍鱗寺的第一夜，蜷在他的懷里，睡了過去。

　翌日醒來，便又如同變了一個人，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非要纏著他帶出去游玩。

　他沒答應，狠下心，將拎到了佛堂，著抄寫經書，時刻盯著，不讓沾任何葷腥，“太子殿下吩咐過，殿下是來超度。”

　極為不愿，慢慢地對他有了怨氣，“韓大人變了，不再是本宮喜歡的那個韓大人了。”

　他并沒有容，喜不喜歡他無所謂，他只想讓盡早從霾中走出來，這輩子都能無憂無慮，順遂安康。

　之后，無論怎麼威脅，怎麼求饒，他依舊不為所。

　白日里他著抄經念佛，不許沾半點葷腥，夜里陪在的旁，待睡后，也沒再出去，躺在了屋的小榻上。

　為此，同自己徹底地鬧騰上了。

　“韓大人真討厭，本宮再也不想看到韓大人了。”雖如此說，到了夜里，還是拖住他不放。

　漸漸地，將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同自己的博弈上，半夜不再醒來，甚至能一覺到天亮，不再提起任何關于蔣家公子的事。

　一個多月后，他一醒開眼睛，便見蹲在了自己的跟前，盯著他的臉，哀求地道，“韓大人，本宮了，想吃。”

　他剛搖完頭，便一把拖過了他的手，照著他的手背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