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以前從不食用這些,飲食向來清淡。是以俞嫣還以為老人家不舒服。得知是送去給圣上的，俞嫣剛松了口氣，又問：“舅舅可好些了？”

　“就那樣子。上了年紀的人總不是你們小年輕好得快,需得好好調養。”太后掃一眼俞嫣帶過來的食盒,笑著問：“又給我送新廚子的手藝了？”

　“是呀。這回換了個廚子,您嘗嘗比昨日那個如何。”俞嫣擺了擺手，讓竊藍將食盒拿過來。

　太后道：“我剛吃了兩塊茶點。先放那，咱們說說話，晚些時候再吃。”

　俞嫣遲疑了一下,勸：“就先嘗一口？”

　太后有點意外：“這新廚子手藝看來不錯。”

　“您嘗嘗嘛。”俞嫣笑著打開食盒蓋子，用捧上銀箸。

　太后過去，見食盒里的糕點樣子實在平平無奇。什麼珍饈沒嘗過？這佳肴講究個香味俱全,可為首。太后疑地嘗了一小口，味道也是平平無奇。恐怕膳房的小打雜也做得比這好。

　這.？

　俞嫣眼著太后，撒：“是不是特別好吃呀？別昨天的好吃對不對？”

　太后這才恍然大悟，大笑了兩聲,連連點頭：“是，好吃得不得了！”

　原本只是想嘗一口就放回去,太后把這塊芙蓉糕全都吃了。

　俞嫣眉眼彎彎地著，等太后吃完這一塊,趕忙接過宮婢遞來的清茶捧給太后。

　太后抿了口茶,含笑問姜崢：“青序,你覺得釀釀做糕點的手藝如何啊？值不值得夸？”

　“釀釀口口聲聲第一次做的糕點要獻給太后,青序不曾嘗過。”

　太后笑起來。

　俞嫣卻悄悄瞪了姜崢一眼。他以為沒看見他吃了一塊？

　姜崢又溫聲道：“釀釀昨日歸家立刻急著跟廚子學習，一直忙到子時,睡了不過兩個時辰今晨又早起忙碌。只為給太后做糕點。雖不知這糕點的味道，可這片孝心確實值得夸贊。”

　俞嫣瞪他,小聲：“你別說了……”

　——這也太王婆賣瓜了!

　太后瞧著這小夫妻“眉來眼去”的，樂得合不攏。到了這個年紀，又是這樣的份，這輩子也沒什麼所求了，只希晚輩都好。

　俞嫣和姜崢在太后這里待了一個多時辰，離去時，俞嫣又去看舅舅。

　俞嫣去看舅舅時，姜崢倒是沒同去。到底是帝王的份，姜崢雖現在無職，日后總會場半生。有些避諱，能避則避。

　是以，俞嫣去面圣時，姜崢在元樂閣前的花園等著俞嫣。

　到了夏日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圣上搬到了元樂閣。元樂閣靠近寶瑙湖，比起他原先的宮殿，要清涼許多。

　這倒是讓俞嫣有一點抵。仍舊不愿意靠近寶瑙湖。不過元樂閣在寶瑙湖前面，擋著那湖。俞嫣選了一條花墻曲折的路，路上倒是看不見那湖，眼不見心不煩。

　元樂閣前面的小花園不小，心栽種著名貴的品種。思及俞嫣對種花草興趣，姜崢等俞嫣時，便在花園里散步瞧一瞧。若遇到好看的，回家也給俞嫣的小花圃弄一株。

　偶有宮人在澆花、裁枝。小太監瞧出姜崢對這些花草興趣，趕忙迎上去獻好地介紹起來。

　姜崢聽著小太監的介紹，偶爾詢問著某一種花。

　繞過一片半人高的花墻，一道影子突然從另一邊竄出來。姜崢向后退了一步，才避免那個孩子撞到自己上。

　他向來不喜歡小孩子，嫌臟。

　不過能在宮里跑的小孩子只有主子。眼前這位從花墻另一邊沖過來的小孩子，正是宮中的六皇子。六皇子才四歲，正是頑皮跑的時候。人小，跑起來卻像一陣風。

　姜崢遠遠看見了淑貴人朝這邊追來的影。他收回視線，蹲下來，溫聲詢問：“六殿下怎麼一個人在這里？你的宮人呢？”

　“出來玩呀！”小孩子天真無邪。

　淑貴人已經小跑著過來，親自抱起了六皇子。

　“見過淑貴人。”姜崢道。

　淑貴人原本只是宮中一個小宮。自知姜崢份，輕點頭，就要抱著趙瑜離去。

　姜崢掃了一眼遠湖面上的小舟，突然喊住了淑貴人。淑貴人疑回。

　姜崢微笑著，似隨口一說：“聽說七殿下自一出生就被抱到皇后膝下。”

　淑貴人不明白姜崢怎麼突然說起后宮事，疑道：“那是因為小殿下的生母難產沒了。”

　姜崢微笑著，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輕頷首之后，帶著小太監往另一邊去，詢問起高架子上的花。

　淑貴人著姜崢的背影，眉頭皺。不覺得姜崢那隨口的一句話真的是隨便說說。

　“母妃，走呀。回去去果子！”六殿下在淑貴人懷里哼唧。

　“這就回去。”淑貴人溫了兒子一眼，抱著他離去。

　淑貴人剛走，俞嫣就從元樂閣過來。

　“這麼快？”姜崢有些意外。

　“嗯。”俞嫣點頭，“舅舅心有些不好，好像還有事要做。”

　自己的妃子跟皇子私會，自然心好不了。

　“走吧。我們回家。”姜崢道。

　俞嫣朝姜崢邁出一步，輕輕拽了下他的袖角，待他附耳過來，低聲說：“太子在小舟上看見你和淑貴人說話了。”

　“我知道。”姜崢微頓，多解釋一句，“正是要讓他看見。”

　俞嫣訝然，不過還在宮里，也不方便多說。兩個人不再提，在花園里瞧了一會兒花草，然后出宮。

　剛出了宮門登上馬車，俞嫣便側了側，面朝姜崢，眼著他，等他解釋。

　“若我所料不錯，圣上并不打算讓太子繼位。”姜崢道。

　俞嫣有點驚訝，立刻問：“可是太子自被封為儲君，已經當了二十多年的太子。若舅舅真的不滿意他，哪能還讓他繼續當這個太子？”

　姜崢溫聲解釋：“陛下當初立趙瓊為太子，是因為太子之位不宜一直空懸。可這不代表，他這些年補了這個缺，就能順利繼位。”

　俞嫣的眉頭皺起來，自己琢磨起來。片刻后，恍然。

　“我知道了！趙珍和趙琉生母都是異族人，而六殿下和七殿下還年。”俞嫣的眼睛亮起來，“太子之位不宜一直空懸，所以舅舅將趙瓊暫時放在那里。要等小殿下長大！六殿下、七殿下，或者以后再降生的皇子！”

　姜崢知道俞嫣一點就，他著微笑點頭。

　俞嫣高興了。

　角輕翹，眉眼間喜難掩：“所以只要等宮中的小皇子們長大，有了更合適的人選。舅舅就會廢了他！那可真是太好了！”

　“也不全對。”姜崢道。

　俞嫣疑向他。

　姜崢拉過俞嫣的手，將的荑放在掌中反復緩慢挲，他說：“我等不及。”

　俞嫣愣了一下，急問：“你要做什麼？”

　眼前浮現姜崢剛剛和淑貴人說話的景，俞嫣立刻改口問：“你做了什麼？”

　“順水推舟。”姜崢用這四個字總結自己的行為。

　姜崢溫聲解釋：“勾出太子心里的惡，讓他激怒圣上，早日被廢。”

　等小皇子長大，等圣上挑出合適的太子人選，還要太久。姜崢并不想等那麼久。自從知道是趙瓊設計陷害俞嫣落水，姜崢就開始織一張網，等他來跳。

　不管是這段時日授意朝臣和趙琉、趙珍接，還是今日故意讓趙瓊看見他與淑貴人說話。甚至前一陣子小殿下一出生就被皇后抱走，也是姜崢對皇后的勸諫。

　俞嫣想了想，有點擔憂地說：“你要小心一些。”

　姜崢淺笑著，淡然頷首：“放心。”

　有違君心之事才要小心，揣度君心順水推舟之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

　沒過多久，馬車外傳來迎親的鑼鼓聲。俞嫣抬手挑開垂簾往外了一眼，看見經過的花轎。剛松了手放下垂簾，路人的議論已經飄了進來。

　“發妻病逝不過半年，這繼室就門了。”

　“就是啊，聽說當初發妻亡故，哭得肝腸寸斷，旁人看了還以為他要殉。沒想到啊……”

　俞嫣聽見了那些議論，姜崢也聽見了。當俞嫣過來的時候，姜崢心里微頓，有了種不妙的預。

　果然，俞嫣甜笑著將手搭在姜崢的腕上，撒般開口：“如果我意外去世了，你多久娶新婦？”

　“不要說不吉利的話，釀釀長命百歲。”

　“哼。”俞嫣微微抬高了小下，“不要轉移話題。”

　姜崢無奈，只好順著的假設回答：“那就給給釀釀守一輩子。”

　“我才不信。”俞嫣搖頭。

　姜崢了一眼，嘆了口氣，慨然道：“我不是都已經為夫人守了二十三年？再多一兩個二十三年也沒什麼。”

　俞嫣擰著眉頭：“怎麼還能這麼算呢？”

　姜崢淺笑。小姑娘家總是有些可的胡思想，順著和一起胡思想，倒也算……另類的趣味。

　“你是不是又覺得我胡思想了？”俞嫣一本正經地給自己找理由，“這也不算胡思想，這理分析未來可能發生的事！你就不能好好回答嗎？”

　“好好回答。”姜崢輕點頭，“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更要很好地生活下去。”

　俞嫣立馬變了臉，幾乎要罵人了。

　姜崢笑笑繼續說：“因為要承載著釀釀的生命一起活下去，照顧釀釀的父母，幫扶釀釀的兄弟、朋友，替你去完你未完的事。這樣將來九泉之下才有面見你，才敢和你一起相約廝守下一生。”

　俞嫣本來是有一點生氣，可是聽著聽著，的表和下來。張了張，好半天才出一句：“哼，你咒我早死。”

　姜崢啞然。分明是先假設，分明是他陪假設，如今得了滿意的答案，竟要反咬一口。這可真是——可死了。

　姜崢將手搭在俞嫣的后頸，將的臉輕推到前面，親一口。

　·

　宮中。

　趙瓊從湖上小舟下來，了一眼元樂閣的方向，心里生出幾許不安。

　最近兩日父皇為什麼召見了趙琉多次？聽說還訓斥了趙琉，甚至趙琉讓父皇了怒。

　這在以前可不曾有過。

　以前，父皇只會訓斥他，因他而怒。因為他是太子。父皇為什麼要去訓斥趙琉，這是不是代表對趙琉開始上心？太子不由想起姜崢和趙琉接。最初他以為姜崢瞎了眼要站隊一個統不純的皇子，可是他卻得知這段時日不朝臣和趙琉有接。

　趙瓊一邊往回走，一邊皺眉思量著。

　眼前浮現姜崢蹲下來和六皇子說話的那一幕，趙瓊的腳步忽然一頓，腦中豁然開朗。

　“我知道了！”趙瓊笑了。

　心腹小林子不解其意，好奇地打量著太子的神。

　趙瓊哈哈大笑。

　他一直不相信趙琉或趙珍可能繼承大統，他們的份本不可能。所以一直以來，對于姜崢和趙琉的接，趙瓊都覺得是姜崢瞎了眼腦子不清楚。

　而趙瓊也算和姜崢一起長大，對姜崢有些了解。姜崢可不是個腦子不清楚的傻子。

　那樣一個滿肚子心眼的人，怎麼會突然傻了？

　理由只有一個——趙琉是個幌子！

　趙瓊長長舒了口氣。他覺得自己猜了真相——姜崢拿趙琉當幌子，他真正想輔佐的人是六皇子！

　想通的順暢沒多久，趙瓊慢慢收了笑，皺起眉，突然陷了危機。

　趙琉、趙珍脈關系，他從未放在眼里。老六、老七年紀太小，能不能健康長大都是未知數，他也沒放在眼里。

　可是他眼前浮現六皇子剛剛在花園里奔跑的樣子，那孩子在慢慢長大。

　六皇子現在是個四歲的娃子，那麼十年后呢？

　父皇如果還能活十年……

　趙瓊突然脊背生寒。

　他突然焦灼起來。一直到他回到東宮，他心里的焦灼和寒意都沒有消去。

　他煩躁地坐下端起茶杯來喝茶。

　有個小太監從外面進來，小林子趕忙迎出去，兩個人頭接耳一番，小林子瞬間變了臉。他趕忙快步進來。

　“干什麼躁躁的！”趙瓊正煩，不由怒言。

　小林子急忙稟：“您派去盯著四殿下的人送回了消息。”

　四殿下正是趙琉。因為猜出趙琉不過是一個幌子，趙瓊已經不怎麼上心，隨口問：“怎麼了？”

　小林子下心中驚駭，稟：“圣上被氣得咳，又幾次三番召來四殿下訓斥。”

　小林子咽了口唾沫，繼續說：“是因為四殿下與敏嬪……可能有染。”

　趙瓊呆住。

　他自認好，可還是被四弟這覬覦宮妃的行為弄懵了。

　好半晌，趙瓊平靜下來。他沉默著，反復思量。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等著下面的皇子長大。

　趙琉覬覦宮妃……

　那他是不是可以做些什麼，再嫁禍給趙琉？

　趙瓊心口怦怦跳著。他真的有些等不及坐上龍椅。明明只有一步之遙，可他已經委曲求全地等了太久太久。

　·

　姜崢和俞嫣到家時正是用午膳的時辰，兩個人用過午膳又挨著在窗下塌午睡。

　退紅和竊藍相視一笑，又同時好笑地搖搖頭。們兩個不太懂兩位主子為什麼有寬敞的床榻不睡，非要在一張不算寬敞的塌上。

　“也不嫌熱。”竊藍打趣。

　退紅也笑：“這就是新婚小夫妻，就喜歡挨著、著。”

　下午，俞嫣又去了廚房，跟廚子學廚藝。

　今日去見舅舅時，見舅舅臉上帶著病態還要勞心理政務，俞嫣有些心疼，便答應明日給舅舅熬藥膳湯。

　圣上也知俞嫣以前從不下廚，聽說要學做湯，用期待的語氣說等著的手藝。

　俞嫣不僅整個下午都在廚房學著，又學到深夜。那道藥膳湯學會后，又跟廚子學做了其他東西。等沐浴收拾后躺在床榻上，又到了下半夜，人剛躺下便累得睡著了。

　一連兩個晚上，俞嫣都在廚房里待到子時，再往前一天，又和妯娌打牌到半夜。

　姜崢坐在床邊，著俞嫣酣眠的眉眼，若有所思。

　鴛鴦床幔上約映出他一個人的孤單坐姿。

　第二天，俞嫣迷迷糊糊被擾醒。人還未徹底醒過來，已經下意識地一會兒推、一會兒拉被子。半睡半醒間，俞嫣還以為自己尿床了。嚇了一跳，瞬間驚醒坐起。

　姜崢抬首過來，作自然地用指背緩慢抹去上的。他用溫和又尋常的語氣問：“把你擾醒了？”

　“你在干什麼！”俞嫣幾乎是出來。

　姜崢沉默了一息，突然輕笑了一聲，他不答，反而是溫聲問：“釀釀，你這幾天晚上是故意躲我對不對？”

　俞嫣眸中浮現一慌，立馬否認：“你胡說什麼！”

　可卻把臉偏到了一旁，被穿的心虛不言而喻。

　姜崢靠過去，抱著俞嫣躺回去，他合上眼將臉埋在俞嫣的頸側，有些心疼地說：“我保證不會再疼不會再流。”

　好長好長的一陣沉默之后，俞嫣有了作。姜崢睜開眼，看見抬起一只手遞過來。纖細的指微蜷在手心，只小手指輕翹。

　姜崢好笑地出手，和拉鉤。

　他再一次認真承諾：“我保證。”

　俞嫣著兩個人鉤在一起的手指，又悄悄了姜崢一眼。

　“你……真的保證？”

　“真的保證。”

　“我得起了。”俞嫣將要坐起，姜崢手臂在上，沒讓起。

　俞嫣輕輕推姜崢的手，嗡聲：“晚上才行。”

　姜崢遲疑了一下，知道俞嫣今日要進宮送湯。

　他有些憾地松手。

　明明才天亮，他已期待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