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盞回到住,時間還早。
不到七點,換下服,洗個澡,又睡了會兒。
十點半,被醒。
睜開眼時日上三竿,攀爬的已經過窗玻璃,照進屋。
手機上,多出一條遲千澈的未讀短信:
「中午,我人給你送點兒吃的過去。」
半小時前發的。
溫盞下意識想說“不用”,字打出去,手指又忽然頓住。
微默,想到什麼。
幾個小時前的記憶,緩慢地回流進大腦。
太開始突突跳。
今天早上,本來,沒想那麼快離開醫院的。
天熹微時,護士過來拔針,把弄醒了。
溫盞習慣地開手機看時間,一解鎖鎖屏,看到遲千澈的留言:「我加班到凌晨四點,剛在公司睡著了。」
迷迷糊糊的:「啊?」
遲千澈秒回:「醒了?我過來找你。」
溫盞本來沒醒,一瞬間真的被嚇醒:「就不麻煩你了吧?」
遲千澈:「不麻煩,我已經在樓下了。」
溫盞:……
他加班到后半夜,睡了兩個小時,開車來醫院找。
到了地方又想起天還沒亮,溫盞估計在休息,索就也沒上樓。
坐在車里,等睡醒回消息。
溫盞睡意散去大半,只能:「好。」
懨懨爬起來,沒兩分鐘,遲千澈敲門:“溫盞。”
放他進門。
屋里開了盞小夜燈,天邊剛泛起魚肚白。
小姑娘沒穿醫院的條紋病號服,還穿著自己的服,簡簡單單短袖長,黑長發綢緞一樣越過肩膀。
沒睡醒,頭發有些,看起來嘰嘰。
遲千澈失笑,扶著回去坐下:“弄醒你了?你再睡會兒。現在還不舒服嗎?怎麼都不個人過來陪你。”
溫盞目越過去,默不作聲,掃他后。
病房門打開又關上,門口走廊空,塑料椅子上有風回,空無一人。
走了嗎……
收回視線,睫向下:“不嚴重的,我吃個藥就好了。”
被他這麼一打斷,最后一點睡意也消散了。
點滴已經打完,溫盞不打算再待。
遲千澈開了車,索跟他走,拎著白的背包,悶聲:“謝謝你來接我。”
他笑:“應該的。”
遲千澈幫收東西,看到床頭那一把彩糖果,微怔一下:“這是你的嗎?”
“不是。”溫盞口而出,說完有點后悔,但沒改口,“就放那兒吧,不用帶走。”
遲千澈若有所思,沒問。
醫藥費商行舟已經付過了,溫盞下樓,按電梯時,猶豫了下。
要不要問問商行舟?
可是他都已經走了。
而且……
是自己告訴他,別在這兒等的。
現在,他真走了,再去問。
會不會顯得這人很莫名其妙……
猶豫半秒,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遲千澈送回去,車子從北醫三院開回北二環,一路上穿過晨曦,道路旁行道樹郁郁蔥蔥。
已經是春天了。
車窗開了條,和煦的風吹進來。
溫盞盯著窗外發呆,遲千澈思索一路,掂量著,快到家時,云淡風輕地問:“那個人,他是你前男友嗎?”
一瞬回神,睜圓眼:“嗯?”
“我們在西城空軍基地時,遇到的那位特種兵隊長。”遲千澈目落在前方,晨映亮下頜線條。他聲音很輕,“是你朋友之前提過的那個,跟你分手的初嗎?”
溫盞愣愣地看著他,好一會兒,移開視線,悶聲:“嗯。”
不過,奇怪:“你怎麼知道的?”
“他看你的眼神。”昨天開會,鬧出那麼大靜,商行舟抱著溫盞離開,有同事錄了小視頻。
遲千澈在公司,聽說了這事兒,路過茶水間,正好看到倆姑娘捧著手機在竊竊私語喊:“他好a。”
湊過去看,竟然還是人。
換了便裝,一米八幾的個頭,依舊氣勢人。
“當時,在西城,我就有覺。”
那種膠著的,雜糅的,復雜的目。
夜黑風高,就那麼一瞬,他以為自己看錯。
遲千澈嘆息:“他看你的眼神不清白。”
輕和的風鉆進車,溫盞鬢邊劉海被風拂,沉默好一會兒,低聲:“我們已經分開好久了。”
遲千澈輕笑:“他兒子怎麼回事?”
“沒兒子。”溫盞悶聲,“陶也開玩笑的。”
“既然他沒兒子,那我的覺不會錯——”遲千澈并不避諱,轉過去,目落在上,“溫盞,他還喜歡你。當時,為什麼分手?”
溫盞微怔,心臟猛跳。
半晌,撇開眼:“我覺得他沒那麼喜歡我……但也不重要,我們不會再在一起了。”
四五月,路邊的桐樹還沒有開花。
風吹過時,葉子沙沙響,腳邊滾著斑。
寶馬在小區門口停下,遲千澈“砰”一聲關上車門,轉離開的下一刻,抬起眼,忽然開口:“溫盞,你要不要跟我試一試。”
腳步立刻頓住,有點困又有點吃驚地,轉過來。
看著他。
頭頂像溫暖的蜂,旭日初升,遲千澈靠在車旁,黑襯衫有些皺了,看的眼神很專注。
他溫地笑,說:“跟我在一起,我會非常喜歡你的。”
-
太突然了。
溫盞下意識想拒絕。
話到邊,忽然又變:“我考慮一下。”
這一考慮就考慮到將近中午,一覺醒來,仍舊覺太突突跳。
什麼啊……
糾結地看著手機屏幕。
認真的嗎。
可遲千澈不是說,他有喜歡了很多年的人。
而且,雖然他不是直線上司,但哪有在同一個公司里,領導跟下屬告白的……
啊啊啊。
溫盞在床上打滾。
嗡——
滾一圈,手機又震起來。
溫盞看也沒看,隨手按綠鍵,屏住呼吸:“喂?”
那頭靜默半秒,一道低沉微啞的男聲傳過來:“溫盞,你出院了?現在醒了吧,好點兒了麼?”
溫盞怔了下。
不是遲千澈,是商行舟。
手指無意識地摳住手機殼,聲音低下去:“嗯。”
商行舟一下子又有點難。
剛不是還高興的?怎麼一認出是他,興勁兒就沒了。
他正掂量措辭,溫盞拱在床上,聽見外頭大門被人“咣咣咣”地敲響。
“等下啊。”扔掉手機,跳起來,“來了!”
打開門,溫熱的風拂面來,搬家師傅低頭劃拉手機,查看訂單:“是溫士嗎?”
溫盞:“啊。”
對方:“東西都收拾好了?什麼時候開始搬?”
溫盞有些遲鈍,生病病迷糊了,差點忘記自己過搬家公司。
退后半步,讓他進來:“就現在吧,在房間里。”
跑過來時太急,扔了手機,沒摘耳機。
商行舟隔著話筒,聽見那頭一個聲氣男人在說話,皺眉:“你不在家?”
溫盞撓臉:“在呢,我師傅上門搬家。你有什麼事嗎?”
商行舟眉峰微聚,眉頭皺得更深:“你病剛好,搬什麼家?”
“定好的日子。”溫盞囧,“東西都收完了,也沒想到會突然那樣……”
商行舟抿:“門棟地址發我,我過去找你。”
溫盞趕拒絕:“不用。”
商行舟又問:“你還沒吃午飯?”
溫盞沒懂:“你干什麼……”
商行舟低聲:“我知道了,你歇會兒。”
他說完,掛了電話。
溫盞,想。
是要來找麼……
但是,他又不知道家在哪。
溫盞指揮搬家師傅收好幾個大箱子,下樓時,作稍慢,落后了幾步。
正午太正盛,抱著最后一個小書箱下了電梯,走出門棟。
一抬眼,猝不及防,看見站在樹下的男人。
樹影婆娑,破碎的斑,在腳邊掉滿地。
男人肩寬長,姿筆立在那兒,微垂著眼看手機,等人,像春日里一幅畫卷。
溫盞手指無意識地收。
下一秒,他若有所覺,起眼皮。
深邃的目穿過濃樹蔭,與相撞。
然后,商行舟大步走過來,低聲:“我來拿。”
他的氣息一即離,溫盞手中一輕。
和煦的春日,兩人并肩往門口走。
小區里人不多,溫盞租的是高校博士居,很幽靜,路邊幽綠的灌木叢中,時不時躥過一兩只貓。
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商行舟角微扯,笑得很張揚:“靠軍人的直覺。”
他掩蔽能力還不錯。
上次把放在路口之后,一路跟著回家,一路都沒發現。
溫盞點點頭:“喔。”
興趣缺缺,似乎也并不是很好奇。
但商行舟著,視線落在白皙的后脖頸,再也沒移開。
走到小區門口,搬家師傅的小面包車靜靜等在樹下。
拉開車門坐上去,商行舟隨其后,故作隨意地問:“怎麼突然搬家?”
“房子到期了。”溫盞低頭扣安全帶,“正好換個地方住。”
“所以,你今天早上忽然離開,是因為約了人?”商行舟把箱子放好,漫不經心道,“怎麼不我一起。”
溫盞奇怪:“沒有啊,你不是走了嗎?我看你走了,我才走的。”
商行舟微頓,忽然反應過來。
小面包車氣息不太好聞,窗戶開得很大,風吹進來,他微瞇起眼,心頭卻很輕盈。
忍不住,輕笑了聲。
溫盞:“?”
溫盞:“你笑什麼。”
商行舟輕咳:“沒。”
他收回目,看著,低聲:“我沒走,我有點事,中途離開了一下。我下次出門,一定提前跟你說一聲,行嗎?”
溫盞心頭猛地跳一拍,忽然晃了下神。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這麼個人。
老喜歡把放在上,手不老實,惹不高興了,就抵著額頭,啞著嗓子哄:“好不好啊,盞盞?”
撒似的。
車靜默,春風充盈。
溫盞手指蜷曲又放松,落在自己上的、那道似乎有溫度的視線,一直到下車,都沒有消失。
-
溫盞新房子也離公司不遠。
須臾抵達目的地,師傅的推車放不下了,還剩一個紙箱。
商行舟稍稍挽起襯衫袖子:“我來。”
他個子很高,小臂在外,線條流暢漂亮,張力沖擊視覺。
這箱全是書,不大,但沉。
溫盞探頭探腦,不太放心:“你拿得嗎?”
商行舟瞥一眼,笑意從眼角滾過。
他把紙箱挪到單手,出另一只手,慵懶地朝發出邀請:“試試?”
溫盞沒懂:“嗯?”
他啞聲:“我還能單手再抱一個你,放肩膀上。”
溫盞:“!”
溫盞轉就跑,悶聲:“不要。”
商行舟輕笑一聲,擱以前,他喜歡放跑兩步,然后捉住,。
這次沒冒進。
不不慢跟在后,一起上樓。
師傅跑得快,先上去了。
一梯兩戶,另一部電梯在維修,樓層不高,溫盞帶著他走樓梯。
商行舟一大只,存在巨強,兩人一高一矮,低頭,連影子都只到他肩膀。
忽然有點郁悶……
溫盞想。
這重,形……
他確實單手就能抱起來。
聽溫儼的戰友說,他年輕的時候,可以背著楊珂做引向上。
那商行舟是不是也行……
腦子里七八糟,下一秒,他忽然出聲:“很?”
溫盞蹭地回過:“嗯?”
商行舟起眼皮,低笑:“覺你都走不路了,真不要我抱你?”
“……”
溫盞憋著氣,三步并兩步,上臺階。
商行舟憋著笑,怕摔,騰出一只手去拉:“逗你的,你慢點。”
就那麼個瞬間。
手里的紙箱終于不堪重負,明膠帶“啪”一聲輕響,崩開。
紙箱底部封口沒封好,一本書掉出去了,其他書鉆著缺口,爭先恐后往外跑。
商行舟眼疾手快,去撈,沒全接住。
伊藤潤二的漫畫,有幾本網之魚,噼里啪啦掉下去。
溫盞心里一,趕往回跑。
春日融融,樓道里有風吹過,從走廊玻璃大片大片地進來,照耀在寂靜的樓梯間。
漫畫落在地上,紙頁“嘩啦啦”響。
上面的字一頁一頁出來。
商行舟先一步撿起書,看了兩頁,手指微,好像被人掐住嗓子。
黑碳素筆寫的,年份太久,但沒有褪。
字很公正,一筆一劃如同心意,清晰可見。
“不會說出去的。”
——
盛夏校園,紅墻下,怒放的薔薇從邊。
他問:“你是不是有點中暑?”
商行舟知道,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跟溫盞說話,明明跑掉了,又拎著冰水折跑回來,腦海里揮之不去躲閃的眼神和微醺的耳。
拿著卷子,是不是又被罵了啊。
“后門,他在等誰。”
——
溫盞放學要走那條路,商行舟站在那兒,總是能看到。
經常是一個人,小小只,但背著巨大的書包。
偶爾跟朋友一起,有次遲了,看到手里抱著甜甜圈的白紙袋。
哎。
為什麼會喜歡這麼甜的東西?
“他手里好多蘋果,沒有一顆是我的。也許把他的蘋果放進腔,可以代替心臟跳。”
——
平安夜。
商行舟收到了太多平安果,提著袋子,面無表,吊兒郎當地從鋪滿夕輝的走廊上,邁步走過去。
心里很好奇,這會兒媽不在旁邊了,那會不會跟他打招呼啊?
最后也只是目不斜視,肩而過。
鴿子拍翅膀,白馬向前奔跑,過十幾年的歲月。
那些漫長的時間中,疊的、羽一樣輕盈的思緒。
織著,融化在年歲青的晚風里。
溫盞跑過去想搶書,屏住呼吸,慌張得不知道該怎麼捂住商行舟的眼睛,刪除他的記憶。
他看到了。
哪怕,一個字都不提。
從頭到尾,不寫:商——行——舟——
他一樣知道是他。
他一定知道是他。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要怎麼閃躲,怎麼藏,才能藏得住。
下一刻,風停,漫畫“啪嗒”落地。
迫的影覆蓋下來,溫盞猝不及防,被商行舟攥住手腕舉過耳朵,按在墻上。
呼吸得很近,耳畔的氣息滾燙炙熱。
他眼神漆黑,幾乎咬住的耳朵,聲音里近乎帶了恨意,啞聲道:“溫盞,你早就喜歡老子。什麼時候開始的?”
遙遠的、的記憶,瀕臨在被喚醒的邊緣。
溫盞背脊麻,一瞬帶上哭腔,囁嚅:“我沒有。”
他咬牙,到的耳,威脅似的:“。”
溫盞眼中浮起水汽,踢他,小聲:“我那時候不懂事……”
無濟于事,他力氣太大,紋不。
商行舟嗓音泛啞,定定著,很肯定:“你還喜歡我。”
溫盞猛地睜圓眼,像是要逃避什麼可能似的,眼淚啪嗒掉下來:“我沒有!我不喜歡你了商行舟!”
樓道間,只有的聲音在回。
染了水汽,靜默幾秒,不控制地,變低泣。
商行舟稍稍從上離開。
無聲地探口氣,靠近,吻掉掛在腮邊的淚。
他垂眼看,認真到近乎鄭重地,低聲:“那你給個機會,我重新追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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