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理寺回來那一日, 沈觀魚疲憊得很,倒頭睡了個很長的覺,起時, 徐脂慧早在廳中等得不耐煩了。
“你終于醒了,我不過在廳中喝茶, 那齊王府的仆役就來送了十回的口信,真是煩死了。”
還在梳妝,徐脂慧就闖了進來。
沈觀魚以世子妃之, 在三司會審的大堂上為妹夫申冤的事也傳遍了京城, 徐脂慧閑得很,自然想來聽聽更多的熱鬧。
但沈觀魚得,徐脂慧問了幾句也問不明白,到底事關妹妹一家,也將看熱鬧的心思作罷, 開始攛掇出去玩。
“觀魚,你要在沈家待幾日啊?這麼悶在家里也不好,我帶你去華章園玩吧!”
搖頭:“我還穿著孝呢, 哪都不去。”
齊王府的消息也不停地送過來,不過是指責莽撞行事, 沒有為人婦的本分, 若是申冤不, 牽累了齊王府云云, 還問究竟什麼時候肯回去。
左右不用王妃親自,派個人一天八百遍地問。
析春在旁傳著這些口信, 小心地瞧著小姐的面。
徐脂慧替沈觀魚開了口:“真是一家子廢!男的全不頂事, 的假面刻薄, 我說的, 你就照這麼回。”
析春瞪大了眼,用眼神請示沈觀魚的意思,只搖搖頭。
又問:“那小姐,咱們還回齊王府嗎?”
徐脂慧聽出來了,析春這話的意思,看來是沈觀魚主離開齊王府的,終于想通了嗎?
“不回!別回。”徐脂慧品拿起梳子給沈觀魚梳理起流云似的烏發來,親親熱熱說道:“沈觀魚,你要敢跟那孬人和離,我還敬你是我姐姐!啥也別怕,妹妹給你撐腰。”
沈觀魚自然要和離,但這事未,不會和誰隨口說出去。
不過倒真有一件事要請徐脂慧幫忙:“你可知道京中今日有什麼聲名鵲起的神醫?”
沈觀魚不止要同趙復安和離,跟齊王府仇也沒打算放下。
讓齊王妃和趙復安一起難還不會懷疑到上的法子,自然是想到了。
“你一時問起,我自然想不到,不過打聽起來也方便,但這事還是長公主的消息靈些,”徐脂虎低了聲音,附到沈觀魚耳邊悄悄說:“覺得自己年紀有點上去了,養湯藥之類的沒喝,天下名醫但凡能請到的,都去過公主府。”
“長公主……”沈觀魚想起那日的纈姝樓,就忍不住想起趙究,心緒又煩起來,“你之后有同長公主說清楚了嗎?”
徐脂慧有些不好意思,“說了說了,長公主比起生氣,更加好奇陛下同你說了什麼,你要是肯去滿足的好奇心,說不定更樂意幫你。”
那沈觀魚寧肯自己麻煩些。
“陛下那日說的是正事,今日你也看到了,就是陛下給的空印文書讓我去查。”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徐脂慧撇了撇,覺得沒意思。
等梳洗過,兩人一道用起了早膳。
“還未問你,都親這麼久了,過得如何?”
“就那樣,婆母倒還好,就是屋里多了個哪哪不順眼的男人,我都不待了,你今夜就留我住下吧。”徐脂慧說道。
“你是嫌我一個人挨罵還不夠?”
“我陪你一塊兒挨嘛……”
用完早膳又說了一會兒話,沈觀魚好生地把人勸了回去。
回來時屋站著一位年,銀飾面紋、詭異神,悶熱的夏天里看一眼,能生出戰栗的涼來。
正是在流窠巷和齊王府偏門遇到的那個苗疆年,他正打量著這間屋子,手朝帳上掛著的五毒囊去。
沈觀魚瞬間警惕起來,這個人如何悄無聲息就進了的臥房?
“你是誰,想做什麼?”
猶記得那夜應是他縱蟲嚇跑了抓住的老嬤嬤,盡管如此,沈觀魚仍不能相信這位年就是好人。
年回頭,收了手道:“跟我走吧。”他的中原話還是不大練。
沈觀魚疑:“去哪?”
他皺眉:“回南疆去。”
他那晚去齊王府就是因為起了兵,想把帶走,但偏偏到了皇帝的軍隊,才退避到一邊,今日府中的高手被打發走了,他才借機進來的。
為何要跟他去南疆,“你究竟是什麼人?”
年還未說話,警覺地看向門外的人影,沈觀魚亦隨他視線看去。
“篤篤篤……”
是敲門聲,夏昀輕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小姐,陛下又將奴婢遣回來了,您若是不收留,奴婢無可去。”
沈觀魚覷了眼年的神,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喊夏昀進來。
年繼續說道:“你不必害怕,我是你哥哥尤穹,你我是同母異父的兄妹。”
尤穹,哥哥?同母異父?
沈觀魚的眉糾擰在一起,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這瞧著絕不過十四歲的年怎麼可能是哥哥,況且娘是嫁給父親前是江南清貴世家的兒,和什麼苗疆男子絕沒有來往。
的余掃到床邊的五毒囊,想起那日他對自己說的奇怪的話,突然有些恍然大悟,指著他驚異道:“啊!你說的是……”
門直接被踹開,沈觀魚嚇得話都吞了回去,回頭一看,是夏昀走了進來。
“小姐久久不回奴婢,奴婢以為這屋中有什麼歹人呢?”夏昀里外暗自打量了一番。
沈觀魚轉頭往床邊看去,尤穹人已經不見了,知道這夏昀算趙究的耳目,敷衍道:“我只是有點累了,才沒聽清,你既要留下便留下吧,勞煩去把析春進來。”
夏昀沒看出什麼異樣,點頭:“得令。”
析春很快被喊了來:“小姐,怎麼了?”
沈觀魚拉著的手,將事從頭到尾說了,問道:“你當真有這樣一位哥哥?”
“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娘親確實是從苗疆逃出來的,之后在沈府做活,和府里的管事生了奴婢,但我娘確實說過在苗疆生了一個孩子,但小小年紀就已夭折,又在奴婢十歲的時候,失蹤了……”
析春自小跟著,這件事沈觀魚自然也知道,當時們都還小,大人們去找,怎麼也找不到的。
“但我見那年絕不過十四歲的年紀,怎麼就能是你哥哥呢?”
“人未見著,奴婢也不知道,但苗疆深山老林的,聽娘說起過毒蟲蠱、神離奇之事不,想來他的上也有奇事吧。”
罷,如今什麼也不知道,再猜也是多余,“我看他似乎并不是想害人,不知是不是要帶你走,待下回再見到時問清楚就是,咱們還是要小心。”
析春點點頭,又去抱了沈觀魚:“不管他是不是奴婢的哥哥,奴婢都不會跟他走的,奴婢陪小姐在一塊兒。”
一抱之下,更發覺小姐瘦了許多。
沈觀魚抬手環住,笑著說:“好,總歸沈家在江南還有些薄產,我們三個加上管家、劉嬤嬤,一塊兒回去養老。”
出了這麼多的事,析春怕死沈觀魚也會隨著二小姐一走了之,聽這話是不會輕聲了,析春高興道:“小姐可要說話算話。”
翌日一起床,齊王府就送了一封信過來。
世子妃為妹妹辦喪事離府,又出現在大理寺中申冤,如今事也辦完了,還不回王府,外面已經紛紛猜測起世子妃不統的緣由了,齊王府自然著急。
這回是趙復安寫的信,信中竟是同意予放妻書和離,但他如今不宜挪,三年夫妻緣盡,請過去再見最后一面,自此別后,婚喪嫁娶,再不相干。
齊王府這是答應了……
雖然的話確實有些震懾的效果,但難保齊王府不會劍走偏鋒,現在要沈觀魚回齊王府一趟了,還是有些不放心。
扶秋還說了另一件事:“昨日齊王府死了人,就是王妃邊的老嬤嬤。”
這可是齊王妃邊出主意的一大幫手禍害啊。沈觀魚問:“是怎麼死的?”
難道王妃終于醒悟過來,置了?
“有人送了趙寒幾頭惡犬,狗聲吵得很,就拴在二門外了,似乎是老嬤嬤經過時一頭惡犬正好掙開了繩子,將拖到了狗群里,當時天黑,狗不斷,等到有人經過發現時,老嬤嬤都一堆碎了,只能靠碎料勉強辨認份……”
想象一下當時的景象,沈觀魚就忍不住皺眉,罷了,總歸與無關。
將信收好,到底是不可避免要一趟齊王府的,還有許多東西不曾收拾。
和扶秋一塊兒坐上了馬車,夏昀主坐到前室駕起了馬車,等到了齊王府,他卻不進去。
“小姐要去齊王府,不巧王妃也在宮中見過奴婢幾面,奴婢就不跟進去了,在此等候,若半個時辰不見小姐出來,奴婢就進去了。”
“好,就煩你在此等候支應了。”
這正是沈觀魚想說的,會帶夏昀來的緣故,是因為他和扶秋都會武功,若齊王府真有不軌,也能有所抵抗。
走進趙復安養病的院子,里頭濃郁的膏藥味就飄了出來。
這氣味在徹底走進屋子里后更加濃到了嗆人的地步,親三年,沈觀魚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狼狽的趙復安,他躺在床上半支著子,一條上滿了膏藥,凹陷的眼眶里寫滿了被病痛的折磨。
那本該待選進宮的姚敏俞,不合時宜地陪侍在了趙復安的邊,正小心地將藥喂到他的里。
見到沈觀魚,趙復安面淡淡,“表妹,你先出去吧。”他輕聲說道。
姚敏俞起,臨走還要囑咐一句:“表哥你保重子,有什麼話好好說,莫和表嫂置氣。”
瞧著二人深義重的樣子,是渾把選秀的事拋腦后去了,沈觀魚眉都未一下,等出去了,開門見山道:“我是來拿放妻書的。”
趙復安慘然一笑,攤手道:“我如今這模樣,如何為你寫?”
聽到這話,沈觀魚下心底怒氣:“那我就等世子能起寫字時,直接將放妻書送到我府上去吧。”
“站住,來人!”
沈觀魚回頭警惕地看他,他們果然要用強的嗎?
業平走了進來,扶著趙復安坐了起來,見一臉恐慌,趙復安搖頭笑道:
“你以為是要把你抓起來嗎?放心吧,你我畢竟是夫妻,我雖……做了錯事,但不會一錯再錯,我母妃迫你,怪我臥床照顧不到,為夫在此向你賠禮。”
這話并沒讓沈觀魚徹底放下心,而是一眼不錯地看著他的作,和門口。
趙復安確實不能挪,業平將筆墨硯臺齊備的小幾搬到床上。
他提筆蘸墨,說道:“你不必如此害怕,觀魚,坐下吧,真要抓你早就手了,咱們好好說一會兒話可好。”
沈觀魚在稍遠的繡凳上緩緩坐下。
“觀魚,只是一次錯誤,我鬼迷了心竅,你就不肯原諒我,讓我補償你嗎?”
沈觀魚淡淡道:“我過不去心里那道坎。”
不只是借種之事,還有張憑云的事,這幾日無數次地想,若不是被困在齊王府中,再見到紙條的時候,能早一點到大理寺,張憑云是不是就不會死。
的妹妹是不是就能和洗了冤屈的夫君高高興興回登州去了呢?
趙復安卻不知道心底的傷痛,只問:“這三年,我當真對你如此不好,一次錯就將從前的好全都抹消了!”
“我亦侍奉長輩,照顧里外,為齊王府打理庶務,更為你擔了罵名,趙復安,我不欠你的。”
他的面扭曲一瞬,斷然開口道:“你莫不是真攀上了皇帝,世子妃之位都不要了,去做別人見不得的兒?沈觀魚,你沒腦子嗎?”
“你們做了腌臜事,就覺著天下人都與你們一樣嗎?”沈觀魚說得義正詞嚴,趙復安到底是信了,同趙究清清白白。
句句都被反駁,勸說終究無果,趙復安到底是抬筆,在紙上寫下放妻書幾個字。
沈觀魚屏息靜氣地看著,直到末尾提上了趙復安的名字,才有點相信,趙復安是真的肯放走了。
在“趙復安”三個字上按下手印,他將印泥遞給沈觀魚,走過來要那印泥。
趙復安卻忽然抓住的手腕,面有幾分騭:“觀魚,按下去,你我此生就不再是夫妻了,你真要如此嗎?”
沉默不言,盯著趙復安的臉,猜他是不是有要反悔的意思。
“我這一輩子出顯貴,樣樣要做到最好,觀魚,就只有一點錯,我輾轉難眠了一年才敢告訴你,我已經沒有勇氣再教另一個人知道了,我不是天生就想做這種壞事,我走投無路了,你為什麼不肯原諒我?”
這番剖白可以說是聲淚俱下,配上那張病弱的臉,實在引人心酸,沈觀魚看著他,嘆了一口氣。
并非對趙復安的傷痛視而不見,但諒不代表要獻祭自己,“復安,我只能保證你的事我不會說出去。”
聽趙復安耳朵里堪稱無,他低下了頭,還帶著點眼淚的眼睛涌出無邊的恨意,這個人終究對他無,才能狠心至此。
再抬起頭,趙復安釋然般松了手,“按吧。”
沈觀魚手得了自由,不放心地瞧他一眼,終于緩緩地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一個指印。
趙復安將放妻書拿起予,沒下沉觀魚的那點子如釋重負的緒,心底冰寒一片。
“當年合衾酒喝過,如今換作離別盞,為夫人餞行,往后婚喪嫁娶,再無干系……”他取過床邊放的酒壺和兩個小酒樽,“當年喝的是兒紅,如今也一樣吧。”
沈觀魚慢慢道:“你如今的子,不該喝酒。”
“一杯罷了,今后不會再飲,也你往后一人,天冷勿忘多加。”他端起酒樽,舉到沈觀魚面前。
沈觀魚接過遞到邊,酒清澈,酒香醉人,古來相逢離別都要喝上這麼一杯。
抬眸瞧著趙復安,那酒遲遲不口中,手傾倒酒樽,近灑到了地上去。
“天地未做好,那……便敬告天地吧。”
倒完放下了酒樽,轉就走。
“站住,天地既然喝了,你何不再喝一杯?”趙復安寒聲問道。
“我還戴著孝,就不喝了,世子爺,此生不見。”
行了一禮,轉向門口走去,卻見已進來了幾個婆子,守著門的扶秋卻不知去哪兒了。
“世子爺費力跟我演這一出?”退了一步,偏頭看向躺著的趙復安,氣得幾乎要笑。
“齊王府不可能任你離去的,你既然不肯喝那酒,就吃些苦頭吧。”趙復安湮滅了最后一愧疚,疲憊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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