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殿,吹折梨花,花綢捧起碗,又問家常:“連翹在你屋里可怎麼樣了?我近日不得空,沒去過問,你可欺負人家了?”
奚桓抬額,觀片刻,企圖一語憾春心,“您說的是怎麼樣的‘欺負’?”
花綢嚼出些深意來,臉臊得緋紅,“你說這話兒真格要人打你!再沒皮沒臉,我這會兒就下山!”
說著作勢起,奚桓忙擱下碗拽,“是侄兒口不擇言,姑媽怎麼跟我計較起來?”見安坐,他搖著腦袋笑,“姑媽要問,又不許我說,沒道理。”
“我問的與你說的是一回事兒嗎?”
奚桓吃飽了飯,一壁抻直了腰朝外頭小道要茶,一壁懶洋洋走到榻上,“您怎麼知道我說的是‘哪回事兒’?”
復把花綢臊了個大紅臉,他得了趣兒,朝花綢招手,“您想知道,過來我告訴您。”
待花綢落在對榻,他撐著臉,佯作回味無窮地品咂,“姑媽的眼沒得說,連翹很好,讀書識禮,溫,凡事比采薇還解我的意些。就拿昨兒夜里下雨來說吧,天有些涼,我又不想燒炭,就到我被子里,給我床上捂得暖暖和和的。”
說話間,他瞥著花綢的側,企圖在臉上尋出一些細微末節的變化。
憾的是,花綢面上沒有任何異變,暗里還有些欣。他能按部就班地像一位普通不過的世家公子知事、娶妻、納妾,往后再生幾房兒,不知不覺地將拋在腦后,就是對最好的事。
可想到他這些好的未來,那些欣里,又冒出了一心酸,在眼里一閃即逝。
扭過臉來,寬地眱住他笑,不知是寬解他,還是寬解自己,“好就好,你往后走上仕途,家宅安寧是最好的,你也不必在家務上費心。連翹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姑娘,往后你娶了妻,也不要虧待人家。”
的溫知意像不解風的野蜂,將奚桓眼里的笑蜇破,目中的煙月剎那間開始山沉海逝。但他不死心,又湊近了幾分,“那您想我往后娶個什麼樣的?”
“自然是家世好人品好的,相貌倒是其次。”花綢對他切切期盼的眼視而不見,擺出長輩的姿態來,雙眼彎玄月,涼涼地割著奚桓的心事,“我看松琴就好,子不張揚,教養也好,家世更不必說。你們又有親,不得等你考了功名回來,你父親就給你們定下親。”
“您瞧好?”奚桓收回眼,心里翻江倒海,面上漠漠從容。
“自然好了,門當戶對,品貌出挑,哪里不好?”
哪里都好,包括為他繪制的水到渠的未來。但不是他要的。他有些沒趣,心里流失了一條河,只剩干涸的河床,在太底下滿是彎曲細碎的裂痕。
他拔座起來,也不瞧,冷漠地剪起一只手,“走吧,您寶貝小侄兒的生辰,您這麼疼,不好離席太久。”
花綢瞧出他生了氣,悶不做聲地跟在后頭,半句安也沒有。
陌上吹塵,山野揚花,行云繞楚岫。小道有些崎嶇,花綢捉慢走,倏地憶起一句詞:不要你護雕闌花甃香,蔭蒼苔石徑綱。只要你盼行人終日替我凝眸,只要你重溫灞陵別后酒①。
幽幽愴然間,舉目見一朵小花,開得素雅岑寂,捉過去采回家描花樣子。奚桓在兩步前頭聽見聲音,轉回冷淡的眼,“不許過去,昨夜剛下了雨,草地里沒曬,路。”
也不知怎的,花綢像是有些惱他,不知是惱他與生氣,還是惱他不懂自己,偏就不聽他的話,捉往邊上去。
不想果真像他說的,草里土沒干,花綢剛掐了花,冷不丁地打了,腳踝崴一下,跌坐在一塊石頭上,摔的腳腕也疼,屁也疼。
奚桓忙提著擺跑過來,蹲著掀的,褪下鞋查檢的腳。他將的腳捧在手上翻看,抬起略顯張的眼,“疼不疼?”
花綢又惱又怨,也不知那怨打哪里起,橫豎酸得有些想哭。可沒哭,只是目飛星地輕剜他一眼,“你說呢?”
“我說什麼?”奚桓將的腳放下,跪著只膝蓋,抬起眼瞪,“我說什麼您都不聽。”
“我哪里有不聽?”
“聽了也白聽,您也聽不明白。”奚桓也有火氣憋在肚子里。
“你怎麼就知道我聽不明白?誰告訴你我聽不明白了?”
說來說去到底說的哪一句,倒把椿娘聽得一頭霧水,忙去攙花綢的胳膊,“聽什麼聽?聽得人稀里糊涂的……您要過來,摔著了吧?活該!”
花綢無端被訓了兩句,恨得咬碎銀牙,沒頭沒腦地,抬起腳就踹在奚桓上,“都怨你!”
奚桓險些被蹬到土里,兩個手肘在后頭撐著,就這麼迎面瞪著,瞪著瞪著,倏地笑了。這一笑,好像心里的弦,與心里的弦,總算合在了一個音調上。他爬起來拍拍手,轉背蹲在前頭,心也,聲也,“上來,我背您。”
春濃花爛漫,花綢也忽地笑,趴去他背上,與他齊聲笑數,“一、二、三!”
輕松一下,就由地上躥起來,花綢被他托得高高的,一抬手仿佛就能夠到頭上一片墨染的云。
云翳聚來,大約要下雨,執著地由烏云中穿下來,照得滿山著詭異的黃,遍野的花像是開在一個暗淡的幻境。恰有涼風吹關,聲聲復聲聲,愁耳不堪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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