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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撩人》 第59章 第59章

 窗外淺起蛙聲,下過雨的緣故,月像水洗過一般,潔離陸,格外孤清。奚桓嘆一嘆,抓著的手,“不怕世道不平,只怕人心不平。他不愿意,只好他愿意了。”

 “怎麼?”

 奚桓苦思冥想半日,漸把角牽上,“你明日是不是要去范家?”

 “是啊,”花綢點點下頜,歪著眼,“上月紗霧出閣,我與韞倩去送,這月莊太太設宴,了紗霧回去,請我們也過去坐坐。話雖如此說,可依我看,紗霧與韞倩向來不合,與我更是遠得很,專門設宴請我們,簡直是沒有必要的事。我猜,是莊太太見盧家有錢,想管借銀子,也請我去,大約是想我幫著說合。”

 “莊萃裊怎麼想起管韞倩表姐借銀子?”

 花綢端正了腰,難得與他說起家長里短,“你與你爹日都忙著朝廷里的大事,哪里曉得宅門里的小事?我告訴你吧,紗霧嫁到衛嘉才兩個月,就把帶去的嫁妝都填了衛嘉的爛賬。那個衛嘉,在外頭吃喝嫖賭,手上花錢如流水,如今花盡了紗霧的嫁妝,又打起韞倩的主意。可衛家不好開口,只好請莊太太與韞倩說。”

 緘默中,蛙聲乍止,奚桓驀地笑一笑,淡淡翳由眼中散開,“正是了,我恍惚聽見二叔說,順天府前兩月往大興剿匪,繳獲了一些臟銀,是由衛嘉的父親看管著,擇日要上繳戶部的。可近日問那衛大人要,他有些支吾,順天府里都猜測是他挪用了,只是裝作不知,等他把銀子補上再就是。看來二叔說得沒錯,他們家也是外頭鮮里頭空。”

 “他家挪用銀子,與咱們有什麼關系?”

 “你不懂,”奚桓仰頭一樂后,將懵懂的兩個眼皮親一親,“這人一窮,保不準就得瘋,瘋了就什麼都做得出來。單煜晗寫休書,其實我心上早有了一計,只是一直沒尋著個合適的人去辦這件事。你今日提起要去范家赴宴,我冷不丁就想出這麼個人來,恐怕,只有他來幫這個忙最適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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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綢急急把他胳膊晃一晃,“你到底要做什麼啊?可不許瞞著我!”

 奚桓摟著,附耳低說半日,花綢臉久久似風云變化,把兩眼抬起來,眉心輕攢,“這法子,可行麼?”

 “有什麼不可行?”奚桓支著條膝蓋托住的背,洋洋地晃著腦袋,“我保管單煜晗老老實實寫下休書。”

 花綢沉默良久,著炕桌上的燭火,一寸寸湮滅,滴下丑陋的蠟。

 太覆滅了燭,第二日,花綢因要往范家去,早早起來梳洗,一醒來枕邊業已不見了奚桓。自打中旬周乾回來,奚桓越發忙碌,每日在翰林院當完值,便約著施兆庵連朝等人往云林館談,夜里回來,還要與奚甯在書房說半晌話,到二更才得歇息。

 朝廷里的事,花綢幫不上忙,只能空嘆,仍舊起來洗漱梳妝,穿著酡掩襟長衫,配著櫻花的百迭,顯得玉骨珊珊,輕盈出塵。又打點了兩匹緞子、四張帕子、兩條汗巾,用紅紙包好,告訴奚緞云一聲,攜了椿娘往外頭去。

 恰在角門上見韞倩套了車來,在馬車上朝招手,“索你的馬車給椿娘蓮心兩個坐,你坐我的車,咱們好說話。”

 花綢應允,捉上車,見韞倩打扮得格外雍容,妃遍地撒金通袖袍,頭上帶著金芙蓉分心,鬢上斜金風釵,手上又是一對紅瑪瑙對鐲,指上戴著兩顆金嵌貓兒眼的戒指,腳上穿著金線繡的緞鞋,橫豎渾撒金,通富貴。

 驚得花綢從上看到下,又由下打量上來,連連咂舌,“嘖嘖嘖,我的老天,你如此富,就不怕你家太太將你撳在桌上,不吐出銀子就不你走?”

 韞倩障扇咯咯地發笑,兩個眼都是芒,“我就是故意做出這般打扮的,哎,就要看著眼饞又得不到,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一顆心直,又搔不到,我活活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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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知道今日是安了心要摳你的錢花?”

 “就是知道,才讓瞧見。”韞倩飛起眼角,想想都痛快,“我還要曉得,如今盧正元的庫都是我管著,我給野貓野狗,偏不給!”

 花綢見這洋洋得意的模樣,不陪著一齊笑,兩個人頭扎一,細說一番要怎樣氣那莊萃裊才好,說得歡欣鼓舞,手舞足蹈。

 笑一陣,花綢因問起:“紗霧到底帶去衛家多嫁妝,怎的就衛家使盡了呢?”

 韞倩冷笑兩聲,提起腰來,就把幸災樂禍之態振振地提了起來,“我告訴你吧,這些年,我爹四謀出路,花了多冤枉錢?他心里向來沒有兒的,舍得給多?還是太太心疼紗霧,親生兒嘛,哪里能不多打算著呢?背地里攢了一些與,加之盧正元送來的聘禮,也折了些與。也不算什麼,家私料子頭面收拾,攏共算下來,滿破四五百兩。”

 “四五百兩?”花綢搖著扇,有些不肯信,“那上回送出門,我怎麼瞧著是六十八抬呢?再別提出門前幾日抬過去的。”

 “嗨,那都是太太為了充臉面,著置辦的一些不值錢的東西,不過是留著到那邊賞下人玩兒罷了。”

 花綢輕輕搖首,一面好笑,“怪道了,四五百兩銀子哪里夠衛嘉掏澄的?”

 “說的正是這話,那衛嘉我從前不是與你說過的,染上了個賭錢的病,偏生手氣不好,在外頭輸了好些,因此拿了紗霧的嫁妝補虧空。這還不算,他爹也掏了許多,”

 到此節,韞倩執扇半遮了口,聲音細細的,像怕被誰聽去,“聽說,他爹在順天府里挪用了府追繳的臟銀,正四找人填這個窟窿呢。”

 “我也聽二哥哥提過那麼一。只是我就奇這莊太太,那麼個潑辣子,衛家使了兒的嫁妝,就不惱?”

 “惱有什麼法?嫁出去的兒潑出去的水,提著去衛家鬧一陣,紗霧往后還有好日子過?哼,這就是風水流轉,今番也轉到頭上去了,我冷眼等著看兒的好結果。”

 花綢暗里回想奚桓昨夜的話,這“好結果”只怕不遲來到。笑一笑,抓起韞倩的手,“這樣的人,能有什麼好結果呢?只怕報應不爽,你等著瞧吧。”

 此話似有弦外之音,韞倩別眼打量,心琢磨片刻,不明機鋒,也懶怠琢磨,只反握一握花綢的手,用了些力道,像某種無聲的支持與鼓勵。

 馬車停在范府角門上,難得見莊萃裊親自來到角門上來迎,拽著紗霧,兩個人云霞映彩,好不惹眼。韞倩這一遭,實實在在地抬頭下了車,與花綢相攜,高傲得似只艷麗的孔雀,抬著下見禮。

 花綢分明瞧見那莊萃裊恨得咬牙切齒,可匆匆間換上一副笑臉,把多年對紗霧的慈,難得肯分些與韞倩,親親熱熱拉著進門,一箭之速踅進上房。

 屋里彩屏流,桂香四溢,花綢打眼一瞧,在榻正椅后頭高案上尋著一株金桂,用瘦腰梅瓶著,還算典雅。踅進四折屏風,里頭預備了酒菜,細細一數,竟是四盤八簋,四樣致素菜,八類鴨魚,又有玉瓶搖酒,金壺瀹茶,款待貴客,也不過如此了。

 這廂心里正好笑,那廂韞倩直直笑出了聲,“太太擺這一席,好生鄭重,不知道只說是請什麼不得了的人呢。嗨,太太何必破費,我就是嫁出去,也還是這個家的兒,自家人,何必講究這些?”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正應在莊萃裊上,如今是有求于人,難免講理有節。

 又想著往日與韞倩結下的仇怨,越發有些做小伏低的意思,滿目慈地來牽韞倩的手落座,“你先嫁了人,如今你妹子也嫁了人,那房里雖有個范玦,到底不是我的兒子。我膝下無人,時常一個人坐著,想起從前的事來,心里十分過不去。現請你回來,就是為著要向你賠我從前的不是,你心里寬一寬,不要記恨我。”

 說到此,再恰當地裝點淚花,做得十分悔恨的模樣。跟前有個婆子,又在旁幫腔,“太太一人在家,時常掛念兩位姑娘,家里再不好,出去了也是要想念的,這就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大姑娘快勸勸太太,高高興興的日子,哪里好哭?”

 韞倩將這些人脧一眼,朝花綢遞個眼,轉過臉來喬張致地虛勸兩句,“媽媽講得是,從前也是我不好,總與太太頂,哪里單是太太的不是呢?”

 話一出口,莊萃裊登時抬起臉來,那兩點淚花早不知所蹤,笑嘻嘻地拉了左邊紗霧的手,搭在右邊韞倩的手上,“好好好,今日你們姊妹又在我跟前了,我心里好生高興。韞倩,你妹子出嫁以來,上常掛著你呢,今日才進門,就忙著問我姐姐有沒有到,可見姊妹深,平日鬧點小別扭,嫁了人,反倒愈發要好了。”

 說著朝花綢睇一眼,“姑媽,你說是不是啊?”

 花綢心知肚明這莊萃裊請來,一是做陪客,二是做說客。便將下慢著點一點,“莊嫂嫂這話說得倒是沒錯的。”

 幾個人喬佯做派地寒暄一番,吃了幾盅酒,場面似熱起來。韞倩冷眼等著莊萃裊開口說銀子的事,莊萃裊呢,先使邊婆子打了好些花槍,估著人骨頭也了,分也撿起來了,適才慢吞吞啟口:

 “姑媽,我命苦,兩個兒,大的嫁了個風前的蠟燭,瓦上的薄霜。原指著小的能和順些,可那年在你府上出的事,你都是曉得的。無法,只好將紗霧許給那衛嘉,再不敢求別的,單指著兩口和和氣氣的才好。不曾想……”

 那鼻翼一,這幅景,就該哭起來了。花綢心暗笑不止,面上十分地由繡里牽出條絹子遞過去,“嫂嫂的苦,咱們心里都曉得。”

 莊萃裊接了帕子,朝韞倩瞥一眼,見提著箸兒沒事人一般吃吃喝喝,便嗚咽一聲,哭將出來,“姑媽還有不知道的呢。我原指紗霧到了夫家,不要做多大的,就兩口客客氣氣的便知足。誰知那衛嘉卻是個酒囊飯袋子,肚子里不裝別的,只管灌黃湯,這也倒罷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染上個賭錢的惡習,把紗霧帶去的家當,一個子兒不剩,花得!”

 說完又看韞倩一眼,韞倩心里明鏡似的,也不看,只顧著吃喝。莊萃裊心里明了,這是不直說不開口的架勢,便朝花綢蘸蘸淚,愀悲莞爾,“好在韞倩還算滿,姑爺年紀雖大些,可年紀大知道人。瞧我們韞倩,臉紅潤,益發風。”

 花綢亦將韞倩瞥一眼,輕輕一笑,彈回了的話,“嗨,俗話說面子風里子空,個人的苦個人知道罷了。韞倩心里也是一堆的苦,只是怕哥哥嫂嫂掛心,不肯在你們面前出來罷了。”

 聞言,韞倩忙順水推舟,擱下牙箸,“太太老爺為紗霧心還心不過來,何苦又為我的事煩心呢?我在盧家,也是勉強,雖說盧正元不缺我吃不缺我穿,還將家里的銀子給我管著。可他那個人,心眼多得呢,自個兒心里有一本清清楚楚的賬,我今日多花一厘,他也是知道的。從前就常抱怨,給家里送來那些聘禮,怎麼連個響也聽不見?我也不知怎麼回好。”

 擂臺才擺開,就輸了一個回合,莊萃裊翠黛凝恨,踟躕間輕輕舒展,“我看大姑爺十分大方,倒不是那樣的人,若小氣,你瞧瞧你上穿的戴的,哪里舍得給你置辦這些?”

 “小氣麼也不小氣,可也談不上大方,這些東西辦在屋里,都是有數的,什麼日子沒準管我要去典了,也未可知。”

 “這是你姑娘家使子的話,他好好的,典你這些東西做什麼?你家里甭說這點子,就是東門外大街,只怕也能盤下來。”

 韞倩嘻嘻一笑,重提牙箸,在碗口敲一敲,聲音又脆又冷,“太太說笑,盤東門外大街做什麼?老爺常對我們這些妻妾說:‘咱們家雖有錢,可都不是大風刮來的,該省檢還得省檢,不該花的銀子,一個銅板也不能花。’您聽聽這話,我還敢在外頭胡來不?”

 一番你來我往,莊萃裊的臉已有些不大好看,幾條淚痕毫無章法地鋪在臉上,將厚厚的脂出幾道壑,似一條條死路,哪條都不大走得通。

 這時候,偏偏花綢又搭腔,“韞倩這話倒不是假話,連我與這樣要好,上回管借五十兩銀子,也有些支吾,后來還是省了兩個月的月例給的我,我死活不能要。嫂嫂您說,我既然與這般要好,見為難,哪里還能手接那個錢呢?只怕接了,夜里覺也要睡不好。”

 兩個人承上啟下地,將莊萃裊還沒出口的話堵回了腹中,一時拿不準該從哪個方向下話頭。正踞蹐,見韞倩拂袖手,去夾一道油炸燒骨,那手上戴著兩個碩大的金嵌貓兒眼戒指,在里一閃,晃得人眼冒金

 先前紗霧聽娘周旋了這一堆話,早有些耐不住,眼前見這兩個戒指,順著胳膊上去,又見滿頭珠翠華麗,心里如何忍得?

 登時“啪”地拍下牙箸,兩眼泛冷地睇著韞倩,“我與姐姐明說了吧,我眼下要使二千兩銀子,找姐姐先支,明年或有了,還給你,若沒有,后年還你。”

 幾人皆是一振,花綢抬眼細看,還如從前那般憨態可人的貌,只是如今失了“可人”,只剩下了憨,那,便也似了水分的花,只剩空

 就連韞倩,也不由搖頭的愚不可及,“你這樣的陣仗,知道的說是你管我借銀子,不知道的,還當你是山上的土匪,下山來劫道呢。”

 莊萃裊心道不好,還沒開口,業已得罪了,只怕再不能開口。于是忙在中間調和,“你妹妹就是這樣不會說話的子,為了這張有口無心的,憑空得罪了多人,連婆婆也得罪了。你是姐姐,請多擔待些。”

 不想紗霧瞧不慣娘做小伏低的模樣,偏也長了副骨頭,“娘,何必這樣兜三繞四的,咱們請來,原本就是為了借銀子。大姐姐,二千兩今朝對你,也不是什麼大的數目,你何苦在我們面前裝腔作勢的?你就給句準話,是借還是不借?”

 頃,韞倩把笑也住了,眼也冷了,“我借如何,不借又如何?說來我聽聽,是不是我不借,就要將撳在這里現打一頓板子?明白話告訴你,我范韞倩從前不怕你們作踐,如今更不怕!”

 花綢在旁聽了,把腰徐徐起,無聲中為韞倩壯足了氣勢。

 紗霧向來是個繡花枕頭,這一唬,嗚嗚咽咽哭泣來。

 到此節,莊萃裊也難再做好樣子了,卻也不好把臉皮撕得太破,只是稍稍掛起臉,“一家子姊妹,有什麼好鬧的?紗霧不懂事,未必你韞倩還不懂事?說起來,你是姐姐,妹妹有難,問你借點銀子,你又不是拿不出,何苦要刁難?”

 “拿得出,”韞倩地放了肩骨,倏地化出一副冷蟄蟄的笑臉,“也不拿。”

 屋里倏地沉寂下來,在彼此想要殺死對方的目中,珍饌變冷,漸漸泛出死的膻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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