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沅回來的時候, 正看到大壯在火盆里燒著什麼東西。
外頭天已黑,屋里沒有點燈,只有火焰的亮。
這樣的環境, 更襯得屋里的大壯蒼白,眼珠漆黑, 他直勾勾地盯著跳的火焰, 畫面莫名著怪異。
額際一熱, 大壯終于回過神, 黑漆漆的眼珠移到夫人雪白漂亮的臉蛋上,水葡萄似的眼眸像是盛著一汪春水。
多看一眼,仿佛就會沉溺進去。
他的夫人實實在在是個再標志不過的人兒, 縱是守寡,上京城里也不知有多公子哥兒心心念念想把這朵名貴脆弱的花折房中。
他若是沒有這張臉的便利,恐怕一輩子也不能和高高在上的貴夫人攀上關系。
手下的溫度冰冰涼涼, 喬沅習慣男人大火爐似的溫, 輕顰著眉。
幾個管事婆子恨不得把這段時日府上發生的事事無巨細地告訴,因而耽誤了些功夫。
喬沅隨意掃了一眼火盆, 好像燒的是絨毯之類,沒在意。
下一瞬, 卻被大壯捧著臉轉過來,似乎一刻也不能忍的目停留在上面。
有些莫名其妙:“大壯,你怎麼了?”
大壯目沉沉地看著,沒有說話。
他沉著臉不言不語的時候,漆黑的眼眸里總是顯出幾分冰冷的審視,以前屬下最怕看到侯爺這個樣子, 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懼。
喬沅是不懂這些的,還新奇地湊得更近些, 纖白手指撥了撥男人的睫:“到底怎麼了嘛,可是有人給你氣了?”
他這副要吃人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親眼看到媳婦兒給他戴帽子了呢。
男人的睫不似兒家纖長,而是黑鋒利,分明,麻麻的輕微刺痛從細指腹蔓延開來。
大壯扯了扯:“無事,方才小憩時魘著了。”
人死如燈滅,他以前是不信這些個鬼神之說的,求神拜佛都不如靠自己,現在倒是覺出幾分憾來。
若真有鬼魂,就該讓那個不知廉恥的狗東西在一旁看著,看他和夫人這輩子圓圓滿滿,他就算再怎麼恨得咬牙切齒也無能為力。
想到夢里的畫面,大壯閉了閉眼,忽覺上一熱,忍不住睜開眼。
喬沅眼神飄忽了一下,慢慢直起子,角的口脂暈出一抹潤紅痕,在玉白的上曖|昧又艷。
偏還一副無辜漂亮的樣子,一本正經地:“好了,以后不會再夢魘了。”
大壯怔怔地看。
喬沅被他看得惱怒,就要站起來,不防大壯攬上的腰,喬沅跌坐在他上,連忙撐著他結實的膛穩住子,旋即又被抱著。
大壯埋在頸窩,沒有說話,鼻尖輕輕蹭了蹭喬沅雪白細膩的臉頰。
他臉似乎平靜下來了,只低著頭,輕輕嗅著上的香氣。
喬沅小聲說著,紅著耳尖,偏頭想要躲開,下一瞬又被追逐著過來。
綠袖跟著夫人一塊回來,半道去取了盒點心,進門就看到壁櫥后角的影兒,低頭笑,趕退出來。
這黏糊勁兒。
*
節慶事宜說多不多,全府上下都知道夫人的子,幾個管事不敢拿瑣碎的事去煩,只涉及到祭祀的事才來請示。
因而喬沅這幾天也不忙,時常領著大壯在府里轉,暗希他看到悉的環境能想起點什麼。
幾日下來,恢復記憶的事看不出有什麼效果,反倒是大壯近來的行為越發奇怪,比如喜歡往屋里填件。
架上新擺上一只彩鏤空瓷瓶,換下來的斗彩缸杯放在一旁,等著被人拿出去。
喬沅有些疑:“你這是做什麼?”
大壯淡淡道:“這些件擺得太久,該換一批新的了。”
喬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見他又忙著去換別的件,忍不住一直瞅他,直到大壯疑地回頭,才期期艾艾地問。
“你今日,怎麼換裳了?”
大壯看著夫人,突然問:“這樣不好看嗎?”
他語氣晦,喬沅沒聽出來,眼神亮晶晶的,扭了一下才道:“……好看。”
男人以往的多是沉穩的玄,他材高大,渾腱子,玄更襯得他氣勢深沉,讓人不敢直視。
今日卻突然換了一件寶藍袍,沉穩之余,多了幾分瀟灑。
小人臉紅紅,又見大壯一直盯著,忍不住惱地打了他一下。
大壯仔細觀察的神,沒看到什麼憾怔愣的緒,一直繃的臉幾不可見地放松下來,抱著夫人親一口。
*
晚膳后喬沅照例拉著大壯出去逛院子,偏偏走到一半嫌累,見周圍無人,氣地讓大壯背。
上散發著暗香,地著他的背,此刻看起來倒真像個乖巧漂亮的小人了,一點兒也看不出平日折騰人的子,大壯盡量走得平穩。
喬沅在他背上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下擱在他肩上,試探著問:“大壯,你看這府上如何?”
隨著說話聲,香甜的氣息灑在他臉側。
大壯沉默片刻,“甚好。”
就算他再怎麼嫉妒夫人的前夫,起碼在質上,鎮國公無可指摘,夫人的吃穿用度無一不細,簡直可以說是用金湯銀養著的。
喬沅想聽的不是這個,不滿地扯了扯他的頭發:“你有沒有什麼想?”
比如覺得哪個地方似曾相識。
想?
大壯扯了扯角,難道要他說夫人和您亡夫真是伉儷深?
可惜啊,再怎麼恩,那短命鬼不還是早死了,現在是他抱著夫人。
大壯面上從容,讓人毫看不出他心里惡劣的想法:“夫人,前面那座小樓是何時建的?”
他本意是想引開話題,卻不想喬沅聽了他的話,抬頭看一眼,漂亮的瓣微張,沒有說話。
雖說皇帝追封了齊存鎮國公的爵位,但并沒有賜新的府邸,現在的公府是從原先的侯府擴建的,那棟小樓自然也被保留下來。
喬沅對這小樓的有點復雜,一方面,齊存讓人修建這座小樓的時候,一切都是按照的喜好來的,如今建了,雕梁畫棟,珠簾翠幕,致又華麗。
但也忘不了曾經做過的那個奇異又詭譎的夢,夢里仿佛了一不生不死的人偶,那種病態又狂熱的,即使現在想起,喬沅都頭皮發麻。
因此,盡管小樓很符合喬沅的喜好,但卻只偶爾過來小住,尤其是齊存出事后,再沒過來,如今乍一看到,心緒有些雜。
大壯看到夫人怔忪的神,哪里有什麼不明白的,怕是夫人和那亡夫在這里有什麼難忘的回憶,心一下就冷下來了。
喬沅無意識扣了扣他肩上的刺繡,小聲道:“這里沒什麼好看的,我們走吧。”
越是這樣說,大壯心里不自覺升起一郁氣,反倒偏要進去看看。
喬沅想了想,倒也沒攔著。
小樓里的擺設沒變,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這個時候丫鬟都睡下了,里頭很安靜。
喬沅剛開始還有些故地重游的新奇,待那興趣散去,又懶洋洋趴回大壯肩上。
大壯背著夫人,一步步走過回廊,花廳。
兩人的影子被微弱的燭火投在墻上,腳步落在木質階梯上,踩出沉悶的聲響。
上了二樓,大壯隨意進了一間看起來最華麗的屋子,果然聽見喬沅在他耳邊悶悶地介紹:“這是起居室。”
大壯想問,之前是和誰一起住,但一冒出這個想法,自己都覺得可笑。
還能是誰。
不知是不是丫鬟馬虎,屋里窗子沒關,風過隙鉆進來,大壯覺得從骨子里出點寒意。
屋里里的擺設更顯奢華,煙羅紗帳輕,黃花梨柜古樸奢華,窗外的月照在紅木桌椅上,邊角反出一層冷,鋒利得似乎能割傷人。
大壯此刻心里那戾氣更重了。
執意想進來的是他,現在真見到了,心緒越發平靜不下來。
他看著眼前的一桌一椅,心里又忍不住想夫人和亡夫在這里做過什麼事。
窗下放著一張榻,大壯都能想象出夫人坐在上面,悠閑地吃著糕點看話本的形,偶爾累了還可以趴在窗上休憩。
夫人在室不喜歡穿鞋,雪白的足尖就這樣踩在地毯上,襟因為作微微散,臉蛋由于睡姿被印下幾道紅痕。
這個時候如果男人從外頭回來,夫人會被腳步聲鬧醒,水眸剛睜開時還會帶著朦朧的水氣,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就被才分開幾個時辰,滿心滿眼極了的男人急切地按在窗臺上。
夫人這麼氣,這時候定要喊疼,但只小貓兒樣的力氣,怎麼掙得開錮,最后還要顧及窗外會有人經過,只能眼淚汪汪地咬著自己的手指,勉強堵住帶著氣的息。
窗欞上雕刻著致鏤空的花紋,夫人一白玉糕似的雪,若是被按在上面,留下的印記要好些天才能消吧。
大壯知道自己又魘住了,這種疑神疑鬼的覺幾乎要把他瘋。
他停在這有點久,喬沅聲問:“你在看什麼?”
“這小樓……”大壯喃喃。
喬沅把臉湊過來,“什麼?”
大壯突然回過神來,看著夫人。
烏發如云,若春花,瓣是天生的胭脂,一看就是沒吃過一點苦的樣子。
天真稚艷的人,和這樣的金屋多麼相配。每日里什麼也不需要做,只需要等著男人來疼就好。
喬沅的頭發方才在外頭被風吹得有些,大壯幫理好,修長手指了的臉頰,“這屋子很漂亮,很適合夫人。”
他的作很溫,語氣也平穩,喬沅卻莫名想到那個詭異的夢,心底的。
“不許說這樣的話。”
忍不住皺眉,心底略過一不安,“你最近總是奇奇怪怪的。”
大壯看著夫人,眼珠漆黑,半晌,笑了笑:“好,我不說了。”
見他似乎還想去別的屋子看看,喬沅莫名覺得危險,趕忙制止:“沒什麼好看的,我們走吧。”
良久,才聽到男人低低嗯了一聲。
兩人往回走,途經梳妝臺,喬沅想到了什麼,連忙扯了扯大壯的袖子。
大壯果然停下,眼神疑,卻見喬沅從妝匣里找出一只累金釵。
拿近了看,才會覺出這只釵的驚艷。
釵頭是一只金鳥,翅羽薄如蟬翼,似無風自,金已足夠華貴,整只釵更引人注目的是凰口中銜著的碩大明珠,瑩白細膩,有華流轉。
唯一中不足的是,明珠上有幾道細小的劃痕。
喬沅在釵撥弄幾下,到什麼開關,凰的喙部突然張開,吐出珠子。
瑩潤的珠子落在白玉似的掌心,分不清哪個更風華。
喬沅把珠子塞給大壯:“讓人給珍寶閣的師傅看看,能修就修吧。”
若是常人也就罷了,但大壯清楚以夫人挑剔的子,不管多好的寶,只要有瑕疵,必然就再不了的眼。
大壯把心里的思緒下,面還是一派平靜:“壞了就壞了,回頭我去尋只更好的。”
更好的也有,只是這只釵是當初齊存來喬府下聘的時候帶來的,還算是有些特殊意義。
但喬沅心再怎麼大,也知道不能在沒有記憶的大壯面前說這些,這不就相當于在現任夫君面前提前夫的東西,不刺激才怪。
遲疑了下,只說實在很喜歡,棄了可惜。
庫房里不知有多珍貴的珠寶,何至于對一只損壞的釵環有獨鐘。
大壯眼神閃過一鷙,沒說什麼,接過珠子。
在兩人踏出房門的一瞬,一抹白的末從他袖中落下,消失在空氣中。
*
節慶有條不紊地過去,到了最后進宗祠的那日。
大壯罕見地一整日都不見蹤影,喬沅讓人去尋他,自己先去了祠堂。
齊家祖輩都是農民,一輩子地里刨食,直到出了齊存這個瘋子,參軍打仗,建功立業,齊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也從土廟遷到了寬敞的祠堂,香火不斷。
喬沅跪坐在團上,聽到后大門打開的聲音,腳步聲漸進,回頭,招招手:“大壯,快過來。”
大壯逆著,看不清臉上的神,從善如流地在邊的團上跪下。
他沒有問齊氏的宗祠為什麼讓他進來,只地盯著旁的人,瞳孔幽幽,深像是閃過幽。
喬沅閉著眼睛,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睜開眼時,大壯已經恢復了正常。
祠堂里有些冷,丫鬟們都退出去了,此時只剩下兩人。
上完三炷香才算是禮,喬沅了手臂,想著早些弄完早些回去,從一旁的桌上拿著第一炷香上前。
大壯沒有,在后靜靜看。
因是莊重的場合,打扮得有些素凈,烏黑云髻間生生地探出一玉簪。
如新雪,不點而朱,穿著水芙淺羅,掐出一抹極細的腰線。
仿佛有心魔在耳邊低語,引他握住那把細腰,那麼,無力,一旦被錮住,就能如他所愿,再也逃不開了吧。
喬沅見大壯沒跟上來,轉過頭疑地看著他。
大壯深深地看著:“夫人,我們來做個易吧。”
喬沅莫名其妙,這個時候做什麼易,剛要拒絕,就聽他繼續說,“我陪夫人上三炷香,夫人回答我三個問題。”
這是什麼奇怪的易,喬沅驚訝地看他,見他似乎不答應就不,沒多想,還是同意了。
歸結底,男人長久的縱容把慣壞了,喬沅在他面前總提不起防備心,以為他總不會太為難。
大壯見答應,拿了一炷香上前。
喬沅轉過頭,剛要把手里的香上,突然聽見他問:“第一個問題,怎麼不見鎮國公的牌位?”
喬沅驚得偏頭看他。
沒想到大壯觀察得這麼仔細,從一堆黑漆漆的牌位里還能找到問題,支支吾吾道:“嗯……許是時間急迫,牌位還沒遷過來。”
總不能說活人就在眼前吧。
“是嗎?”大壯不置可否,把手里的香在爐灰里,又從旁拿過兩炷香。
喬沅見他似乎信了,松了口氣,接過他遞過來的香。
大壯頭了,慢慢道:“第二個問題,夫人當初讓我當侍衛,是因為我的臉嗎?”
喬沅睜大眼睛,似乎不能理解他的話。
大壯地看著的水眸,不錯過一神。饒是心已經有了答案,他此刻的心弦還是繃在一起。
燭臺上的蠟燭被不知道哪兒來的風吹滅了一,屋里頓時暗了一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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