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虎鯨群卻對這次沖突無法忘懷。
不僅僅是安瀾, 就連幾頭大虎鯨都無法理解戰斗是如何發生的,時至今日,想起紅眼睛的兇戾, 它們都還覺得有點膽寒。
能為全家解的只有維多利亞。
60多歲的祖母鯨在一個夜晚把全家人都聚集在一起, 先是挨個查看了每頭虎鯨上傷勢的愈合況,然后才開始切正題。
它說出了一個嶄新的詞匯。
在場沒有任何一個家庭員聽說過這個詞,但從外婆隨后的解釋來看, 它可能代表著“偏執狂”、“抑郁”和“創傷后癥”,或者直接理解因為種種原因導致的“神失常“。
換句話說, 維多利亞認為那頭雌虎鯨有神問題, 它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安瀾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第一次聽說虎鯨會神失常,而且事后也想到了這種可能,因為那天紅眼睛雌虎鯨真的表現得很不正常......只是沒想到在野外的虎鯨也會這樣。
被圈養起來的虎鯨承著環境帶來的力, 久而久之, 它們就變得偏執、敏, 而且喜怒不定、難以捉。虎鯨傷人事件被記錄的只是冰山一角,許多馴鯨者上傷痕累累, 有些還遭到致命襲擊。
可生活在野外環境,力來自哪里呢?
安瀾很是疑。
外婆于是給說了兩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發生在五十多年前。
那會兒維多利亞還是頭年輕的雌虎鯨,同外婆、母親和姐姐生活在一起。
姐姐生育過三次, 頭胎只活了三個星期就莫名死去,第二胎在兩歲時被捕鯨船捉走,第三胎好不容易養到五歲, 卻在一次玩耍時擱淺。
連續失去孩子使姐姐緒失常,它開始頻繁撞擊海岸邊的石頭, 主接近有螺旋槳的漁船, 有時還會沖上沙灘。
這頭雌虎鯨最后死于擱淺。
鯨群對此無能為力。
第二個故事不是親經歷, 而是道聽途說。
傳說很久以前有一頭瘋子虎鯨。
這頭瘋子虎鯨的背部被螺旋槳打中,腦袋脖子險些被劈兩半,背鰭支離破碎,上留下了恐怖的疤痕。
它知道自己是不完整的,所以它嫉妒所有完整的個。
于是獵殺開始了。
虎鯨們發現總有崽會莫名其妙地消失,再出現時只剩下變得和瘋子虎鯨一模一樣的軀殼。而海面上經常漂浮著被拆解的海鳥,上都被吃空了,只剩下翅膀連著心臟。
維多利亞說到這里時放慢了空氣的速度,發出來的聲音就顯得低沉而詭異,讓安瀾起了一皮疙瘩。
這簡直是虎鯨版本的“兒睡前故事”——
“要做個好孩子,如果你不聽話,裂頭大虎鯨就會在半夜游過來把你抓走吃掉,丟下腦袋。”
坎也被嚇得不輕。
安瀾靠著姐姐,發現上的都繃了,眼睛狐疑地前后轉,好像在搜索大虎鯨的蹤跡,尾都快凍結在水里了。
看孩子們都被唬住了,維多利亞這才慢悠悠地停止鳴,把話題重新扯回了紅眼睛上。
由于自然因素也好,由于人類因素也罷,紅眼睛肯定是經歷過和崽相關的悲劇,神失常,所以對其他鯨群的崽產生了強烈的攻擊。
紅眼睛的家人也因此了襲擊者。
它們盯上了缺保護的安瀾,又在之后的戰斗中屢屢向坎發起進攻,猛烈撞擊它的側腹,顯然是察覺到有崽在這里孕育。
悲劇總是讓人心生同。
但牽扯到無辜者的瘋狂最終都會付出代價。
安瀾在這場夜談之后重新審視了虎鯨的世界,也明白了“高度發達的智力”意味著潛在的空和神創傷。
最讓到不可思議的還是維多利亞的表達。
外婆和老一輩的其他虎鯨明白“神”是什麼,“神失常”代表著什麼,甚至還有一個詞專門用來描述神失常者。
這讓安瀾對自己的想法更有信心了。
如果不同生態型的虎鯨和同生態型中不同社群的虎鯨只是語言不同、習不同,但在自我意識和社會認知能力上沒什麼不同的話,那麼能否通流完全取決于它們的意愿。
人類還能想出辦法和大猩猩打手語呢,非洲草原上的食草還能種族發警報呢。
正常小虎鯨完全掌握一門語言需要10年以上,但用三四年就完全掌握了。不就是學個外語嗎,又不是沒學過。
全家人都以為襲擊過后老幺會宅在家里,它們沒想到宅是宅了,只宅了四天,傷口一好轉,就雄赳赳氣昂昂地朝居留鯨聚集地游。
安瀾先是和幾個悉的鯨群單方面打招呼——它們靜靜地浮在水面上,好像完全沒聽到一樣——然后才往石灘游。
人不可以不洗澡,鯨也不可以不。
蹲一天沒有,蹲兩天沒有,但這回下定決心,咬咬牙繼續蹲,蹲到四個居留鯨家族都知道有ETP在這片海域晃悠,提高了逛澡堂子的速度。
第七天的時候,好運降臨了。
一頭悉的小雌鯨晃悠晃悠地擺著尾游進了石灘,這回它不是獨自來的,它的母親,一頭吻部有褐半點的大虎鯨,寸步不離地陪在它邊。
這也是常態了。
安瀾這幾天就沒見到一頭小鯨不是由長輩陪著的,襲擊者肯定把許多家長都嚇得不輕,恨不得把鯨24小時夾在自己的鰭下面。
小雌鯨在看到安瀾時并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黑豆樣的眼睛還直勾勾地盯著,口中發出嗚嗚的鳴聲。它的媽媽回應似的了兩聲,然后自顧自地離開了。
這麼說媽媽是護送它來的。
安瀾頓時有點高興。
會不會是有長輩告訴它“那條一直在找你的小虎鯨被壞人咬尾了”呢?還是說有長輩告訴它“澡堂里總有外人在圍觀”呢?它看起來可一點都不驚訝在這里呀。
越想越對。
安瀾忍不住起小鯨的名字來。
結果才剛了一聲,小雌鯨就從背上噴出好大一氣,連續又噴了好幾下,噫噫嗚嗚地扭頭游走了。
第二天它又來了,仍然是很快離開。
到了第三天,它好像完全不了了,從深水區呼啦一下沖刺到石灘里,著一串長長的鳴音和叩擊音,并且重復多次。
每當安瀾試圖說出那個詞的時候,小雌鯨都會用自己的鳴聲打斷,一次比一次大聲,到后來,這串新的聲深深刻進了的記憶里。
安瀾陡然意識到這可能才是小雌鯨真正的名字。
那先前的詞匯......又是什麼意思呢?
心里覺得大大不妙。
不過無論如何,自我介紹環節真正完了,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兩頭小鯨開始頻繁在石灘見面。
起先只是牛頭不對馬地閑聊,你嚶嚶兩聲,我嗚嗚兩聲,誰也聽不懂誰說的話。慢慢地,安瀾結合肢表達,索出了幾個詞匯的含義。
對任何一個同虎鯨生活了快六年的人來說,什麼樣的反應代表著它在高興,什麼樣的反應是攻擊前兆,都是非常明確的。
于是安瀾學會了“高興”和“你很煩”這兩個表達。
當和小雌鯨面對面浮著,不停地著“高興”的時候,石灘澡堂一下子就變得了吵鬧的兒園,惹得來的大虎鯨再次提高洗澡速度,恨不得速進來,速離開。
這場小際并不是。
至安瀾并不覺得它需要是個。
某天在維多利亞家族狩獵時,正巧隔著三四百米到了小雌鯨所在的家族,原本它們是要肩而過的,就在距離到最短時,安瀾使壞喊了小伙伴的名字。
霎時,整個鯨群都停了下來。
好幾頭大虎鯨迷不解地轉著眼睛,雄虎鯨巨大的鰭葉變了兩片固定紙板,雌虎鯨則竊竊私語,似乎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外來客在家中老幺的名字,就連安瀾自己的長輩都在拿鰭拍。
小雌鯨原本假裝沒聽到。
但在安瀾一聲聲的呼喚下,它被媽媽拍了一下肚皮,不得不克服赧,很是敷衍地了聲的名字。
很快,這就了一場游戲。
居留鯨家族和ETP家族每天晚上都能聽到兩頭小虎鯨你來我往的呼喚聲,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名字,數時候是“高興”,“高興”,“你笨死了”,“你好煩”。
所有大虎鯨在最初的驚訝之后都開始發現小學生——兒園吵架的樂趣,這個居留鯨家族也不再表現出漠視,有時候還會接安瀾在邊上同游一會兒,隔著大約三四十米的距離。
10月中旬,安瀾已經學會了許多詞匯,甚至學會了不同魚類的名字。
兩個小伙伴開始傾聽對方的捕獵課,并在對方被長輩說時發出幸災樂禍的嘲笑聲。
在嘲笑激勵下,小雌鯨進步得很快。
有一次它和長輩一起通過掀起浪涌的方式從巖石里沖出來幾條奇努克鮭魚,因為狩獵大功,它還特地叼了一條最的過來,很得意地在安瀾面前晃了一圈。
炫耀完畢之后,它把鮭魚往臉上一丟,甩甩尾就走了。
安瀾只好安自己這是個禮。
決定禮尚往來。
送海豹是不能送海豹的,送企鵝也不行,和南方居留鯨不同,北方居留鯨本不攻擊海洋哺,總不能往素食主義者跟前送菜,往喜歡養寵羊的人跟前送羊。
還是坎給了一個小建議。
次日,安瀾穿過兩個海灣,找到了最神也最特別的一條海藻,叼到石灘去送給小伙伴玩。小雌鯨本來有點嫌棄,但最后還是把海藻頂在頭上,結果就被氣沖沖游出來的螃蟹踩了好幾腳。
安瀾笑得差點震掉背鰭。
那天整個海峽里的虎鯨家族都能聽到兩頭小虎鯨吵架的聲音,一頭追著一頭,從石灘游到志愿者小屋木板,又游到狹角。
最后小雌鯨終于消氣了,叼著海藻環和玩拔河,在仗著自己年長一兩歲獲勝后還得意地做了個腹拍躍水五連跳。
惡作劇沒有在這里停止。
而且惡作劇的范圍也開始越變越大了。
不僅僅是雙方家中的大虎鯨,到后來連兩腳都了惡作劇的害者,人人都知道這里的鯨特別調皮,他們不僅不避開,還點名要來看。
于是更多游客經歷了被氣孔噴水、被躍浪濺水、被突然出現驚訝的事。
小雌鯨向安瀾證明了它在惡作劇上是個真正的大師,它不僅花樣百出,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它開始玩水聽。
大概是北方居留鯨長輩教過它水聽是個什麼東西,小雌鯨開始頻繁出現在水聽附近,然后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鳴。
有一次它靠得太近了。
那一聲高音出去,對天發誓船上至有三個不同的聲音在低咒“S”開頭的單詞和“F”開頭的單詞,然后是一陣笑聲。
惡作劇得逞。
小雌鯨嗶嗶咘咘地游走了。
在這種高強度互下,流傳出去的視頻越來越多,許多學者也注意到了這兩頭小虎鯨。
他們最開始認為安瀾是沒有家族的鯨,不知出于什麼原因被居留鯨家族收養,所以才和小雌鯨混在一起。但很快有人指出生態型不對,又兼之觀察到了維多利亞虎鯨群,從加州檔案里翻出了的編號和名字。
一頭居留鯨和一頭ETP鯨玩在一起。
這種事聞所未聞。
大量觀察者作證,不僅僅是白天,即使到了夜晚,有時候它們都待在一起。
海中的發浮游生會在被發時泛出一點亮綠的,從船上看,兩頭小雌鯨游過的地方就像拖過兩道長長的尾跡,如同典禮飛機劃過天空時留下的絢爛煙痕。
當名聲漸漸打響時,安瀾才第一次從觀察學者聽到自己和小雌鯨的人類名字——畢竟不是每個游客都能準確認出虎鯨,更別說出名字。
自己被命名為弗蘭西,意為自由;而小雌鯨的名字更有來頭一些,當地人它莫阿娜,那是《海洋奇緣》里迪/士尼公主的名字。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除了時間。
到10月底的時候,鮭魚洄游差不多結束了,聚集在這里的海洋哺們也準備挪窩,該往南走的往南走,該回棲息地的回棲息地。
維多利亞家族也要離開了。
安瀾依依不舍地和小伙伴告別,兩頭小虎鯨靠在一起嘰嘰喳喳說著“鮭魚”,“海藻”,“貝殼”,“鳥”,”高興“之類的詞,莫阿娜胡著僅知的話,而安瀾也只能胡回應。
除此之外只有大量的鳴和叩擊。
誰也不知道對方了什麼,但兩頭小虎鯨都很開心。
雙方家長靜靜地浮在三百米開外的地方等待,在真正分別時,安瀾分明看到莫阿娜的外婆和維多利亞換了一個眼神,也不知道是在致意還是在流些孩子不明白的訊息。
背鰭一個接一個消失在海面上。
而維多利亞也轉過了。
坎明年就要生寶寶了,屆時遷徙路線會是什麼樣,遷徙時間會是什麼樣,還要看外婆怎麼去調整。
安瀾憂傷地意識到夏令營結束了,也不知道明年還會不會來這里,再來時又是什麼樣的景。
但不是個悲觀的人。
幾輩子時間過去,總是滿懷希。
如果明年還來的話一定要帶點新鮮花樣來,安瀾暗下決心——全然忘了自己是頭虎鯨,渾上下沒有一個口袋可以拿來裝伴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