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魚覺得自己過得很難。
它出生在一個規模不小的ETP虎鯨家庭中, 媽媽是家里最小的雌鯨,名字和海里的珊瑚同音,又可又麗。
不過媽媽并不經常帶它。
除了喂和玩耍, 媽媽在要干正經事的時候總是有多遠躲多遠,據太姥姥說, 這是“完傳了外婆的格”,“孩子只要活著在氣就行, 如果能拿來玩玩炫耀炫耀就更好”。
銀魚不懂, 但它大震撼。
雖然外婆年近半百還是活得像小雌鯨一樣氣, 不就要和家里的長輩撒, 嚴重一點還會獨自潛到下層水域去鬧別扭不理人,但外形擺在那里,它一直以為外婆拿的是殘志堅劇本啊!
難道說頂著它游幾趟偶爾抱一抱已經算是外婆一生中的帶崽巔峰了嗎?
不——會——吧——
抱著一種絕的心,銀魚轉向看起來還靠譜點的太姥姥尋求親的安。
家人都說太姥姥是位認真負責的長輩, 當年也是它一點一點照顧著外婆長大的, 殘疾虎鯨能活到快50歲,它功不可沒。
然而在銀魚湊過去時, 太姥姥竟然當場愣住,旋即憐地用鰭了一下它的腦袋,毫不猶豫地甩手跑路, 渾上下每一寸皮都在尖著“不愿再帶崽”。
作為家里年紀最大的長輩,太姥姥這些年被外婆反過來說是“越活越輕松”,念叨最多的是“想去哪里”和”想吃什麼“, 其他大事小事全部甩手,甚至在社季還會神, 每天在外面欣賞雄虎鯨偉岸的背鰭。
銀魚實在是無力吐槽。
這是真實存在的嗎?
連海水都遮不住眼前一片灰暗了。
在這放不羈的家族里, 鯨心冷漠無, 只有兢兢業業的祖母鯨還有點溫度。
祖母鯨是太姥姥的親妹妹,是家里決定一切的族長,是每一位新員的啟蒙者和引導者,也是家庭兒園的管理者。
崽們都喜歡圍著它,因為這位太姨婆好像有講不完的故事,而且什麼事都難不倒它,什麼問題在它那里都能得到答案。
銀魚深深著祖母鯨,但每當它聽到祖母鯨在被孩子們纏住時解圍的固定臺詞時,總會忍不住抬頭仰星空——
“明天一定有空講故事。”
“大家都是最好的小虎鯨。”
“我對你們的都是一樣的。”
這一套三連擊給不知多崽灌了迷魂湯,讓它們嘰嘰喳喳地來,心滿意足地走,長到十歲還都以為祖母鯨最喜歡的是自己,這麼說不過是為了安其他兄弟姐妹舅舅阿姨外甥外甥。
銀魚因為找其他大虎鯨的意圖徹底宣告破產,從此也只好為家庭兒園中的一員。
它黏著祖母鯨的時間越多,聽祖母鯨安其他崽的次數就越多,在心里嘆氣的頻率也就越高。
唯獨有一點讓銀魚很在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它比較早,平時表現得也很沉穩,祖母鯨很單獨私下里和它談心。
不過這種況在六歲那年得到了改變。
虎鯨崽的語言教育在五歲時基本完,有了更完整更復雜的言語表達,崽之間的矛盾就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是相互喊些無意義的東西,而是真真切切地口角沖突。
而銀魚吵架的次數最多。
一來是因為它總表現得有些格格不,不和同齡虎鯨玩,反而喜歡游去找長輩;二來是因為它的外觀也有些格格不——
銀魚是條白的虎鯨。
崽們沒見過其他白虎鯨,以前只是在心里想想,語言后自然而然地就把這種排斥帶出來了一些,所以每每說上兩句就要吵起來。
所幸祖母鯨很快就發現了孩子之間的矛盾。
不知道它用了什麼方式勸說,在一段時間后,銀魚再也沒有因為被說過,陸陸續續還有鯨湊過來和它修復關系。
雖然它覺得這是小事,而且自己才不在乎,可從這件小事里它得到了一件絕妙的福利,那就是一家之主額外的注意力。
從此,祖母鯨的過去好像在它面前被揭開了一個角落,讓它得以窺見這頭大虎鯨上更多的小。
祖母鯨喜歡吃弓頭鯨。
祖母鯨討厭格不穩定的同類。
祖母鯨會在社季節和太姥姥一起出去欣賞雄鯨的背鰭,但總會早早回家,好像只是單純為了看一場表演。
祖母鯨有兩個很好的朋友,一位住在北邊,一位住在南邊。
住在北邊的大虎鯨也是一頭祖母鯨,因為每次去拜訪它時家里都能吃上鮭魚大餐,久而久之這頭老雌鯨在銀魚心里就被和鮭魚劃上了等號。
在北方居留鯨家族面前,兩頭祖母鯨都表現得非常沉穩,鳴不高不低,作不急不緩,但在私下里,自家祖母鯨圍著朋友團團轉,就像個閑不住的話癆。
勸說對方要注意,可以理解;聊聊旅行過程中發生的趣事,完全正常;可是兩頭加起來快150歲的虎鯨一起討論怎樣惡作劇才會得到最好的效果是為了什麼?
這合理嗎?
不僅如此,自家祖母鯨還會千里迢迢帶各種各樣的小玩意過來送給北方居留鯨,有時候甚至會幫南北兩個朋友相互傳話,傳話的容還大多是長輩嚴令小輩不許講的垃圾話。
銀魚覺得這不合理。
它甚至懷疑兩邊能隔空吵起來一定有自家祖母鯨在里面兩頭拱火看戲的因素。
但對方是德高重的祖母鯨,它只是頭小虎鯨,所以它只能安靜如翻車魚。
北邊這位朋友畫風奇異,南邊那位也沒好到哪里去。
南邊的老雌鯨不是祖母鯨,但它特別討小輩喜歡,因為無論向它提出什麼請求,玩耍,學捕獵,無聊閑逛,翻肚皮托著發呆,都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它好像一個游的肯定符號。
這樣一頭虎鯨竟然能和北邊祖母鯨吵起來,讓銀魚對自家祖母鯨在里頭起的作用更懷疑了。不過它也知道這種爭吵是人之間才會有的相互嫌棄的爭吵,想必這些年來祖母鯨沒為兩個朋友牽線搭橋。
在關注朋友之余,祖母鯨還很關注一些尋常虎鯨不在意的東西。
比如說家中的十大神事件之首——三年一度的無規則長途遷徙。
之所以說無規則,是因為崽們在這條遷徙路線上既沒看到什麼“獨特的風”,也沒見到什麼“獨特的個”,只是單純地去走一遭。
路線從北方祖母鯨所在的海灣開始,朝西一路直達某個會讓家中長輩流出悲傷之意的群島,然后向北進寒冷的海域,再向東,最后向南,抵達半封閉海灣。
完全看不出有什麼意義可言。
但每巡航結束后,祖母鯨都會輕輕慨一聲“沒有更多的了”,“真好啊”,然后重新回到常態旅行之中。
它表現得那麼高興,銀魚也忍不住高興起來。
如果說固定長途是祖母鯨每隔數年必做的事,那麼抬頭看著夜空,尤其是極地的夜空,也是祖母鯨每隔一段時間必做的事。
祖母鯨喜歡極,也喜歡星星。
銀魚從前不知道它在看什麼,但在家中輩分最高的雄虎鯨離世后,它尚在哀哀哭泣,卻聽到祖母鯨安它的話。
祖母鯨說,所有那些逝去的大虎鯨的一部分在海洋中,一部分都在星辰里。
它這麼說的時候聲音還帶著點多余的轉音,仿佛在強忍悲痛,又仿佛在藏一個釋然的笑意,好像離開的虎鯨變星星這件事其實是某個不為人知的有典故的小,而且是全世界只有它一頭虎鯨知道的小。
可是分別太痛苦,所以銀魚選擇相信。
如果離開的大虎鯨不是化為虛無,而是在銀河里遨游,那麼死亡也不是一件值得恐懼的事,反而了某種冒險的開端。
它開始明白為什麼祖母鯨總在默默地看著極,也總在默默地看著星河,許多許多年之后,它自己也養了抬頭的習慣。
有一天晚上,當兩頭虎鯨靠在一起仰天空時,祖母鯨忽然提起了當年崽們因為排斥它的這件事。
一如既往地,銀魚說自己全然不介意。
但祖母鯨只是發出了一個和的鳴聲。
它沒有選擇直接說崽之間的問題,而是說起了一件很早之前的、也再也沒有家庭員會在鯨群里提起的往事。
往事里有一頭雄虎鯨,名字小白。
祖母鯨說那是一頭非常有個的也非常麗的大虎鯨,祖母鯨說白是奇跡的,也是會讓人想起來就覺得快樂的,祖母鯨還說那頭虎鯨是外婆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一位因為吹氣泡結緣的、支撐著它不斷努力活下去好去吹一個更完的氣泡的朋友。
也許是出于移,從未帶過一天崽的外婆才在外孫出生后嘗試著頂它起來玩耍,嘗試著用僅剩一支的鰭擁抱它,它,因為白是值得好好回憶的。
祖母鯨說,白是快樂,是幸福,是奇跡。
祖母鯨還說,白虎鯨放在每一個族群里都會是無比珍貴的存在。
銀魚聽得怔忪。
它向來不承認和其他崽的排會給自己造影響,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刻,它心里的某些東西被平了。
從那天開始,當其他崽說自己是祖母鯨最的時候,銀魚在心里嘆氣得更大聲,也嘲笑得更大聲了。
因為世界上沒有人比它更明白——
它才是祖母鯨的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