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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鸞》 第96章 第 96 章

 從前那些縹緲無蹤,弱無依的溫,在今夜徹底碎。

 留下的只有殘的齏

 荔知直視謝蘭胥的雙眼,不肯有一寸一毫的退讓。掩埋在心深的倔強和叛逆在這一時占據了,一切都是偽裝,從未有片刻溫順。

 謝蘭胥看著不服輸的雙眼,有一瞬怔愣。

 荔知趁機擺了他的桎梏。

 不愿和他有毫肢,一個沒有心的人,任何都讓覺得心中發寒,發

 “我是去了不錯。”站了起來,“為前朝公主,當朝太子妃,卻只能葬在孤零零一棵柳樹下,無名無碑。鹿昭儀突然令我去東宮尋貓,我來不及和你商量,本想將帶出東宮后,再與你商議重新安葬的事宜——”

 謝蘭胥冷笑起來:“如此說來,我倒該謝謝你?”

 事已至此,再多的婉轉也只是浪費時間。

 荔知已不愿浪費時間在謝蘭胥上。

 “你的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開門見山道。

 “自盡死的。”謝蘭胥說。

 “的尸骨發黑,分明是中毒亡——”

 “服毒自盡。”

 “的小脛骨也沒有了。”

 “誰知道呢?螞蟻搬走的吧。”

 荔知已經不在乎說出口的謊言能不能騙倒謝蘭胥,謝蘭胥同樣如此。

 他幾乎是故意說著蹩腳的借口,以此激怒荔知作為回報。

 憤怒脹滿了荔知的腔,說不出話來,好像下一刻就要從往外裂。的呼吸急促起來,怒目圓瞪著謝蘭胥。

 “你既然這麼想知道,”謝蘭胥看著的眼睛,“告訴你也無妨。”

 即使心中有過千萬次設想,荔知依然沒有想到,謝蘭胥會漫不經心,用一種毫無所謂的口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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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母親,是我殺的。”

 謝蘭胥臉上的漠然,讓荔知只覺萬分膽寒。

 眼前的人,變得如此陌生。

 真的了解過謝蘭胥嗎?

 真的有靠近過這個人的心嗎?

 “……為什麼?”

 青煙一般的月華從木格窗外傾瀉而,橫亙在只有一步之遙的荔知和謝蘭胥中間,像一條割裂兩人的銀河,看似手可及,實則遙不可及。

 “因為也要殺我。”他說。

 謝蘭胥心中沒有毫愧疚。

 在他看來,一切那麼理所當然。

 “為什麼要殺你?”

 的話像一柄沉重而鋒利的斧頭,迎頭劈向謝蘭胥。

 謝蘭胥有片刻沉默。

 那柄斧子,似乎沒有傷害到他,而只是將他短暫地劈暈了片刻。在這片刻之間,他想起了某種往事,因而臉上出惘然的神

 “怕我苦。”謝蘭胥說。

 那一晚,似乎也是和今夜如出一轍的月夜。

 太子妃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崔朝公主出現的時候越來越多。母親本疾也愈發嚴重了,過傷的那只腳幾乎不能下地,下雨的時候,常常疼得滿地打滾,以頭搶地。每到這種時候,崔朝公主就會更加狂暴。

 謝蘭胥學會了用最快的速度辨別兩人,然后選擇逃跑或是留下。

 那一晚出現的是母親,是為太子妃的母親。

 太子妃記得自己嫁了人,生了一個孩子,而崔朝公主不記得。

 崔朝公主將他打的滿淤青的時候,太子妃每次出現,都會紅著眼睛為他上藥。

 太子妃以為是消魔儀式里的傷,或者是宮人們的私下欺辱。

 他從未對提起過崔朝公主。

 提起,也不過是徒增的悲傷。

 的悲傷已經夠多了,再多一一毫,也承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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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病重時,我才十一歲。神志清醒的時候,會掙扎著下床給我洗做飯,教我讀書寫字。父親請過幾次醫為母親看病,但都被母親拒絕了。”

 謝蘭胥沉默半晌,說:

 “應當早就不想活了。”

 太子妃自知命不久矣,而他那時才十一歲不到。

 在太子妃看來,能夠照顧他,并且愿意照顧他的人,只有自己一人。而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大約是不愿我一個人留下,孤苦伶仃地苦。所以想要將我也一并帶走。”

 那一晚,太子妃給了他一杯安神茶,要他盡數喝下。

 他知道安神茶里有什麼,但他順從地照做了。

 在太子妃喝下自己的那一杯安神茶后,他離開了太子妃的房間,把里的茶水吐在了屋外的樹下。

 那是一棵不知名的大樹,無論雷雨摧殘都屹然不倒。

 太出來之前,他去太子妃房間的時候,太子妃的還殘留著余溫。

 他爬上太子妃的床,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擁抱自己的母親。

 “真暖和啊。”

 他在心里想。

 等太子妃的溫完全冰冷后,他依然將安置在床上,每日將飲食用度所需端至房中,再在第二天再將食盤端走。

 像還活著那樣。

 那棵好像世界終結時依然不會凋零的大樹,自那以后也漸漸枯死了。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太子妃去世的消息。

 每日上岸的兩個仆從只管送水送菜,他不說,他們也不問。

 “我只是解。”謝蘭胥神坦然,“我沒有錯。”

 世間森羅萬象,究竟是誰在評判對錯?

 誰有資格評判對錯?

 在謝蘭胥看來,他只是做出了選擇,做出了對所有人都好的選擇。

 至于枕在母親冷卻的臂彎里,心中那悵然若失的覺是什麼,他已經不再在意。

 “我回答了你的疑問,現在到你了。”他說,“你挖開魏婉儀的墳墓,在找什麼?”

 荔知不由避開了他的目

 “你在找的,是這個嗎?”

 謝蘭胥不知從何出一小塊方方正正的疊起來的油紙。

 他抖開油紙。

 油紙上赫然是一張藏寶圖,曲折的線條里夾雜著復雜的地標,荔知瞪大了眼睛,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這是從魏婉儀的小脛骨上拓印下來的藏寶圖。”謝蘭胥說,“你想要的,就是這個。”

 “對麼?”他問。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南逃時候,前朝皇帝知道窮途末路,死到臨頭。他必須要將藏寶圖流傳下去,以待崔朝后人東山再起。”

 “他選中了和謝松照青梅竹馬的三公主,因為他知道,謝松照必定會出面求,留三公主一命。”

 “以謝慎從多疑的格,即便留下三公主的命,一定也會嚴加搜查。將信藏在里的例子并不見。為了更加穩妥,前朝皇帝想到了更的辦法。”

 “那就是將圖畫,直接留在人骨骼上。”

 藏寶圖是如何刻上太子妃小脛骨的,太子妃當時是清醒著還是被迷暈了,小脛骨是直接取出描刻還是剝開筋就這麼在骨面上刻畫,當初的種種,都已經隨著太子妃的逝去,而永遠埋葬到了地下。

 事如何發生,并不重要。

 他只知道的,是母親在雨天慘痛的嚎

 太子妃死后,尸逐漸腐爛,脛骨上的圖案自然顯出來。

 他取走折磨母親半生的小脛骨,將其他部分包裹在被單里,一起葬在了湖邊的一棵柳樹下。

 那棵柳樹時常讓他想起母親。

 有時弱不風,有時又堅韌不拔。

 樹怎麼會像人呢,真怪。

 他嘲笑自己的妄想。

 他又怎麼會相信,有人真的會因為他本,而留在他的邊呢?

 謝蘭胥走到油燈前,毫不猶豫將油紙投燈罩。

 紅的火苗倏然猛烈,舐著油紙的邊緣,沖出了燈罩口。

 “不!”

 荔知瞪大雙眼,心裂膽魄,想也不想沖到桌前,一把打翻了燈籠。

 燃著火的地圖從燈籠里飛了出來,荔知剛要撲上去,就被謝蘭胥從后按倒。

 拼命掙扎,而謝蘭胥使勁制著

 他多麼希看看他,看看就在眼前的他,多希服一服,像從前那樣,像珍寶那樣哄騙著他。

 只要是,哄騙他也認了。

 可從始至終,眼里都只有那張藏寶圖。

 越是為藏寶圖力掙扎,他就是越是心痛如絞,委屈不平。

 男力的差距在這一刻顯無疑。

 無論如何踢打,撕咬,謝蘭胥既不還手,也不松手。就這麼面無表地,讓親眼看著藏寶圖在眼前燒灰燼。

 荔知心中的希,也隨著藏寶圖一并燒盡了。

 掙扎打斗間,本就腐朽的紅繩斷裂開來,八顆黯淡的貝殼,如斷了線的珍珠分散墜落。

 火已經熄滅了。

 無論是藏寶圖和燈籠里燃燒的火焰,還是心中的火焰。

 的眼睛,始終著淪為灰燼的藏寶圖和地上零落的貝殼。

 謝蘭胥松開手后,從地上爬了起來,跪在地上,一顆一顆撿起貝殼,將它們放在抖的手心。

 淚水接連掉落在貝殼上。

 眼前浮現的是雙生姊妹溫的笑臉。

 還在的時候,為擋盡了風雨。

 離開了,才驟然驚覺,世間竟這麼冷。

 太冷,太冷了。

 “你對我……有過片刻真心嗎?”

 謝蘭胥自己都沒有察覺,他的眼底著一抹哀傷。

 荔知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

 抬起頭來,用朦朧的淚眼,對居高臨下的謝蘭胥笑著說:

 “從未。”

 謝蘭胥轉瞬暴怒。

 回過神時,荔知已經被謝蘭胥掐住了脖子。

 如同閃電撕毀烏云一般,謝蘭胥的憤怒也像是要將荔知大卸八塊。一向風淡云輕,矜貴優雅的面孔,因雜的恨而強烈扭曲,謝蘭胥怒視著,未嚴發白而抖,從深傳來痛苦的息,像是一個人正在忍的啃噬。

 “你再說一遍?”他咬牙切齒道。

 他恨

 荔知看得分明。

 就像也恨他一般。

 “我從未……”

 謝蘭胥收了手,將剩余的話生生掐斷在了嚨里。

 那些死去的人,荔香,荔惠直,還有神丹,他們對他來說不過是腳下的碎石,路邊的野草,踩了也便踩了,拔了也便拔了。而,對來說,他們卻是的朋友,親,生命的倚靠之一。

 他間接奪去了生命里重要的人的生命,卻對此不屑一顧。

 即便他有苦衷,有不得已而為之的理由,即便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荔知也無法原諒他對生命的這種輕蔑。

 荔知不上氣來,呼吸困難。

 以為謝蘭胥就要這麼殺了,像他輕描淡寫地描述旁人的生死一樣。

 謝蘭胥卻忽然放開了

 無力的癱倒在地上,而謝蘭胥順勢了上來。

 “你在說謊。”他靠近荔知的面龐,在耳邊說,“我知道的,你又在說謊。”

 “我沒有……說謊……”

 “般般屬于阿鯉,阿鯉屬于般般。”他用臉反復挲著的臉,幾乎是乞求道,“我們約定過的。”

 荔知閉上了,不再說話。

 也閉上了眼睛,不愿再去看他。

 將自己當做一——原本就是一,一早已失去了名字,游在活人里的孤魂野鬼。沉默著,任由謝蘭胥從上掠奪。

 拿去吧,拿去吧,將僅剩的所有,都拿去吧。

 雖然活著,卻寧愿自己死了。

 “你我麼?”謝蘭胥孩子似地反復問著,“般般……你我麼?告訴我……”

 “告訴我,你我……”

 謝蘭胥的聲音,已經夾上泣音。

 多麼新奇的事

 荔知卻生不起一力氣睜開雙眼。

 拼命祈求著墮沒有傷害的黑暗。祈求窗外的月就像帶走飄在空中的塵埃那樣,也將帶走吧。

 像是乘在一艘船上,搖搖晃晃,飄飄,最終被拋了無邊無際的幽空。

 終于,如愿墜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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