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行商, 各是各的學問——開食肆的,甜手快會做菜;開典當鋪的,手里頭現錢多, 有鑒寶師傅,還得有人脈;開茶舍的,地方清靜,陳設雅致, 茗師點茶手藝好;就連街尾開紙扎鋪子的,里頭還凈是能拿白紙糊仙鶴的巧手匠呢。”
“你覺得什麼好玩, 什麼有用, 就進人家鋪子里去學。”
唐荼荼被灌了倆耳朵, 有點拿不準:“我……想快點賺錢?”
怕華瓊罵功利心重,心里有點虛, 句尾都是飄著的。
華瓊表都沒變:“那就自己腦子想想,哪行利潤高?利潤高的,或是薄利多銷的都行, 挑一家鋪子。”
話才落,便見荼荼站在一家糧店前,邁不開了。
華瓊:“想學賣糧?”
唐荼荼對糧食的鐘大概得持續一輩子了,看著滿鋪大糧袋摞得高高的,心里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 沉思道:“米面糧油是各家不可斷的,一定走貨最快。”
有悟!這就悟出生活必需品的供求關系了。
華瓊正欣, 見荼荼話風一轉, 艱難搖搖頭:“可糧食利潤太薄,油又用得節省,民以食為天, 食里最貴的是!我學賣吧!”
一個“”字從里蹦出來,鏗鏘有力。華瓊默了默,抬起折扇一指,“自己找家鋪吧。”
唐荼荼抬腳就走。
葉三峰在后邊仰天長笑,笑得來往行人都古怪瞧他,笑了半晌,葉三峰才停下來。
“二姑娘頗有掌柜您年輕時的風采,說得有理有據,日后必一代大商。”
知道他在看笑話,華瓊干扯扯角:“我年輕時,千兩以下的鋪面都看不上,別說是掌大的鋪了。大哥教我悉鋪面的時候,我抬腳就選了一家當鋪,坐了兩天堂,從當鋪里撬走個傅九兩,可謂是一本萬利。”
這些年,傅九兩不僅自己賺得缽滿盆溢,華瓊這個每單七的主家才是最大贏家。
這條街上有金樓趙家,纈秀閣,有瓷句家,有皮影張家,都是西市門面敞亮的大鋪子。
學賣?
一斤,利二到三,夏天卻遠遠達不到這個利潤。上午貴賣,下午賤賣,再過夜就要酸臭了,全天總下來利潤不足兩,再加上鄉戶人家推車送貨的打點、鋪面租子,下來就更了,賺的是個辛苦錢——跟賺快錢哪里沾邊?
華瓊無奈道:“由著去試吧,剛開始都是兩眼抓瞎。”
因為專業所長,唐荼荼空間記憶力極好,從來不會迷路,剛才頭尾走了兩趟,兩條街上各是什麼鋪子,就差不多記下來了。
鋪好尋,一般不是獨門獨戶一家,都是三四家連著挨在一起的,客人能貨比三家后再買。這是華瓊特意安排的,放現代是個同類零售店集聚理論,推競爭,也更能抓客。
唐荼荼挨個走近了看。
兩個生豬攤,掌柜一刀高高舉起,沉沉落下,剁得案板都要抖三抖。
一個鹵食攤子,是一家夫妻小兩口的店。唐荼荼知道各家鹵味都是用自家制料方做的,防外人跟防賊似的,等閑不會給外人看。
唐荼荼把幾家鋪挨著看了一圈,跑回來。
“師父,我學賣魚吧。”
華瓊:“怎麼說?”
“他家生意最好,鋪面也干凈。”
華瓊掃了一眼。
魚鋪掌柜是個中年漢子,不用進門,魚腥味便撲面過來。為了通風,宰殺都在門外的推車上做,魚腥下水會定時清理到街尾的狼扈車上去,保持鋪面干凈。
只是夏天悶熱,氣流不暢,拾掇得再干凈也有魚腥味。
華瓊:“你不嫌熏啊?”
唐荼荼目堅定起來:“能忍得。”
還“能忍得”,學個跑堂的小事兒,要上刀山似的。華瓊樂不可支,抬腳進門跟魚鋪掌柜打招呼去了。
三言兩語說明來意,那掌柜好奇地瞅了瞅唐荼荼,立馬就笑。
“三當家每回帶徒弟學藝,都是去典當鋪、字畫店、醫館,那樣的敞亮地方,哈哈哈,我個殺魚的哪里會帶徒弟?三當家挑錯人啦。”
唐荼荼扭頭看娘。
華瓊推著后背上前,笑道:“這傻丫頭什麼也不會,秤也不會用,錢也不會收,客人也不會招呼。掌柜該怎麼做生意怎麼做,只跟在旁邊看看就行,我后晌來領人。”
說完,又跟荼荼叮囑了一句“中午會讓嬤嬤送飯過來”,華瓊抬腳就要走,走出兩步,唐荼荼就跟出兩步。
華瓊:“怎麼?”
唐荼荼震驚:“沒啦?您叮囑完啦?要我學什麼?就學一下怎麼用秤、怎麼收錢?招呼客人,是要我站在街上吆喝麼?”
華瓊:“想學什麼全憑你喜歡,多看,多問,多想,多學,學不會也得琢磨清楚人家的生意是怎麼做的。娘回家核賬去了,那邊耽擱不得,后晌見。”
親娘把晾在店門口,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葉先生止不住的笑聲里,唐荼荼約約覺得,娘純粹是因為事兒忙,把往店里一撇就走了,哪有這樣的?當學徒還得手把手地教半月呢。
回頭再看,葉先生自來,跟魚鋪掌柜嘮了幾句,就被掌柜的請進去喝茶了,也沒像他自己應承下來的那樣,給點什麼“點撥”。
這兩人都是干什麼來的啊……
魚鋪掌柜進了自家后院,半天也不見出來。唐荼荼空著手站在魚鋪門口,傻站著替人家看了會兒攤,還趕走了一只來魚的大胖貓。
蹲下掀開地上的竹簍蓋,往里看。里頭一簍子魚驟見天,啪嗒擺尾甩了一臉水。
唐荼荼抹把臉,蓋上這個,又去掀別的簍子。
里頭都是活魚,好像有三種品種,長得都規整,全是河魚,按品種和個頭大小分開裝著。把各種品類魚的特征認了認,還看見一簍子半手指長的小魚,小得離譜,眼睛卻倍兒大,不知道能做什麼吃。
那五大三的魚掌柜卻是個細致人,把妻子的圍腰拿出來,戴上,又翻出來一把帶了點鈍的剖魚刀,怕刀太快劃了手,拿鈍的先使。
掌柜也不知道能教什麼,從魚簍里撈出來一條活魚,指導怎麼殺魚。
看唐荼荼拿刀比劃在魚頭上,半天不,魚掌柜哈哈大笑:“丫頭是不是怕?哈哈,我家閨也不敢殺魚……”
他話沒說完,唐荼荼手起刀落,把魚頭剁下來了。
魚還是活的,魚尾撲騰撲騰一陣蹦跶,又一刀,把魚尾也剁下來了。
“嚯!”魚掌柜真心實意夸道:“丫頭好膽量!可是魚不能這麼咔咔兩下斬了,好些人家講究,去頭去尾就犯了人家的忌諱。”
“什麼忌諱?”唐荼荼沒聽過。
“魚頭不走,鴻運當頭;魚頭一照,吉星高照!家里有高壽老人的,有臨考學子的,還有要開席面的,你去了頭尾,人家要罵你壞心眼了。”
唐荼荼又默默把斬下來的頭尾拼回去。
正巧此時來了位婦人,站在攤前一指剁了頭尾的那條,“就這條稱了吧。”
唐荼荼只當沒看清,把拼在魚上的頭尾拉開給看:“已經切開了……”
婦人截了話:“自家吃,要頭尾沒用,去了好。”
魚掌柜手腳麻利地包好遞過去,那婦人放下了十五個銅板,頭也不回地走了。
唐荼荼著走遠,表呆滯了好一會兒。
瞳孔漸漸放大,滿心雀躍起來,連十五個銅板上不甚明亮的、甚至上頭的磨痕都顯得珍貴起來。
——這是兩輩子加起來!開的第一張!嗚嗚嗚娘我開張了!
魚掌柜不知道這傻丫頭激個什麼勁兒,讓往邊上讓讓,“來丫頭,我教你,不去頭,也能去了腮,刀從這里進去。”
不出半個時辰,唐荼荼把拍暈魚、開膛破肚、刮鱗,過秤,拿竹葉打包……一套流程全學會了。剛開始還手生,賣出幾條以后,連秤也用了。
華瓊睡了個午覺起來,慢悠悠走過來的路上,還尋思這半天工夫,荼荼應該是屁顛屁顛跟在魚掌柜后頭,嘰嘰喳喳問東問西。
想想就有意思。
半天,應該夠把魚鋪的進貨渠道清楚了,興許還學會了如何定價,悟出了鋪面為何選址在這里,看出了這家鋪子的優缺點云云。
可走到魚鋪前一瞧,華瓊一時以為自己眼睛瘸了。
唐荼荼一已經不能看了,把頭發盤丸子頭,戴了頂斗笠,袖子捋得高高的,一條圍上全是魚點子,活一個小工。
殺魚開膛、刮鱗去腮,一套作還不是很練,卻不慢了,華家的廚娘殺魚也不過就這速度。
華瓊定睛往鋪子里瞧,只見魚掌柜跟葉三峰坐在鋪子里,優哉游哉躺在搖搖椅上,喝著涼茶,倆中年男人吹牛嘮嗑侃大山。
而自家閨頂著大太,一個人站在推車前,把賣魚的全套流程都包攬了,上秤稱好,吆喝一聲:“一斤三兩,高高挑起!您看看!”
生意竟然還不錯。
脾氣好聲音甜,不管客人什麼要求都照辦,有客人刁,讓先去頭去尾了再稱重,有多放下三個銅板,讓添條小魚的,欺負老實;還有客人讓切塊、讓改花刀的。
唐荼荼老老實實挨欺負,毫無怨言全給拾掇好,再包進荷葉里遞過去,最后給人家鞠個躬。
“您慢走,吃著好回頭再來!”
華瓊:“……”
盛京好魚娘。
華瓊站在路邊,連的看著做了三撥生意,話都沒變過,都是“高高挑起、慢走再來”,毫無新意,腔調卻練至極,可想而知這幾句話連著說了半天了。
殺魚活兒不重,就是在太底下站久了口,唐荼荼手不干凈,墊著布巾子擰開水壺,喝了兩口水。
推車前又來了位客人:“殺兩條魚,挑的。”
唐荼荼一聲“好嘞”且口,方覺得這聲音,一遲疑,立馬抬頭:“娘……師父!”
滿頭大汗,生龍活虎,眼里晶亮——還干得高興。
華瓊牙:“怎麼?給人干白工,干得來勁啊?”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二更0點前。
紙扎香燭鋪,就是現在的殯葬用品店。我記得我小時候太姥姥過三周年,院子里擺了兩個紙糊的特別大的仙鶴,立的,半米多高,站在那兒特別好看。要不是被我爺爺罵得太慘,我一定抱一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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