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城糧倉被燒的消息傳回陳營, 沈彥之撐在案前的一雙手青筋凸起,一雙眼在霾中,語調森然:“你是說……安元青燒了邑城糧倉?”
從邑城趕回來報信的小將被他這模樣嚇到,嗑嗑絆絆回話:“那支軍隊打的永州旗, 是安元青的軍隊沒錯……”
“安家, 好啊, 好得很!”沈彥之怒極反笑, “既然安家自尋死路, 本世子就全他們!”
若只是邑城糧倉被燒,沈彥之興許還會懷疑一二,可不久前大皇子的幕僚才拿著大皇子的信去找過安家,這顯然是安家得知真相后, 倒戈了前楚太子。
*
陳軍圍了安府, 領兵的頭目帶著手底下的將士在府上橫沖直撞,四搜尋。
“你們這是干什麼?”老管家出聲喝止,卻被一劍刺穿了腹部,踢到一旁。
聞聲出來的安家母瞧見這一幕, 皆是嚇得白了臉。
安夫人強裝鎮定喝問:“爾等闖我府邸,殺我仆役, 沈世子知曉嗎?”
兵頭視線在安夫人母上來回刮巡,獰笑道:“正是世子讓我等前來捉拿你安家逆賊的!安元青那老匹夫, 竟敢愚弄世子, 暗中投靠了前楚太子,帶兵火燒了邑城糧倉,世子要拿你們祭旗呢!”
安夫人神一變, 怒道:“你口噴人!我安家老小皆在塢城, 我家將軍豈會棄這一家老小不顧?”
兵頭冷笑:“你們和大皇子的勾當, 真以為世子半點不知?”
他對著后的兵卒們重重一揮手:“給我拿下!”
安夫人一張保養得宜的臉上全是怒意:“滿口胡言!大皇子害我安家至此,我安家同大皇子能有什麼勾當?”
若妍臉上閃過一慌。
兵頭聽見安夫人的喝問,只是冷笑:“這是塢城,你們安家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都瞞不住世子的耳目。”
安夫人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把目投向安若妍時:“妍兒?”
安若妍臉發白,不敢看安夫人。
兵卒前去捉拿們,幾個武藝高強的護衛勉強抵擋一二,但終究是寡不敵眾。
安若妍心知帶著安家所有人是逃不出塢城的,對一直護在自己前的小廝道:“鉞奴,你武藝高強,你殺出去給我父親報信!”
“可是……”名喚鉞奴的男子眼神掙扎。
“可是什麼,快走!”安若妍冷喝。
男子最后看了安若妍一眼,狠了狠心,只殺出重圍,攀過院墻逃了出去。
兵頭惱道:“快追,抓到后格殺勿論!”
安府余下的幾個護衛紛紛被撂倒后,安家母兩都被押上了囚車。
安夫人看著兒:“你究竟瞞了我什麼?”
安若妍知道自己當日之舉闖下的禍,興許會賠上整個安家和外祖陳家,縱使再有城府,也不過一二八年華的子,忐忑道:“母親……大皇子的幕僚是來過府上,送來了一封大皇子的親筆信。抓我們來塢城為質,一開始就是沈彥之提議的……”
安夫人重重給了安若妍一耳:“這麼大的事,為何不早些與我說?”
安若妍哽咽道:“母親狀況不佳,我本是不想讓母親為這些事煩憂……”
安夫人打斷的話:“大皇子的幕僚呢?”
安若妍道:“我怕節外生枝,讓鉞奴將人殺了,把尸扔進了后院的枯井里。”
縱使安家陷如今的局面是當日沈彥之出的計,可最終采用計謀的是大皇子,為了套牢安家,妄圖迫為妾的也是大皇子。
安若妍清楚大皇子是想看安家和沈彥之反目,才偏不遂大皇子的意,又怕沈彥之那邊察覺他們已經知道了真相、著手對付們,索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大皇子的幕僚。
安夫人痛心疾首道:“糊涂!沈彥之的人瞧見了大皇子的幕僚進安府的門,卻不見人出去,你以為他會作何想?”
那幕僚登門拜訪甚是蔽,安若妍也沒想到沈彥之竟是一直派人盯著們的。
“會……會以為我們包庇了大皇子的幕僚?”意識到自以為天無的計劃竟了一家人的催命符,安若妍有手腳陣陣發冷:“我沒寫信告知父親此事!火燒邑城糧倉的事一定是沈彥之為了對付我們,強加給父親的罪名!”
似乎又看到了一線生機,神激對安夫人道:“母親,我們還有救,只要見了沈彥之,告訴他我們一早就殺了大皇子的幕僚,為了安、陳兩家的助力,他不敢在這時候對我們下毒手的!”
安元青為人正派,先前因家眷在大皇子手中為質,被無奈才前去楚營詐降。
后邊沈彥之控制了大皇子,安夫人牽頭陳家和沈彥之結盟,告知安元青的也是沈彥之出手救了險些被大皇子強娶為妾的安若妍,救安家人于水火,安元青有恩必報,這才繼續為沈彥之做事。
若是讓安元青知曉當初讓自己家眷為質,是沈彥之策劃的,他必忍不了這口氣。
安夫人深知丈夫的秉,看著痛哭不止的兒,眼底已是一片絕:“大皇子會派人來府上遞信,就不會給你父親遞信麼?我早同你說過,聰明是好事,可也別自負聰明,你為何就是聽不進去……”
若能早些知道這些事,便是安元青不愿再為沈彥之所用,們在沈彥之發現這一切之前,尋機會早早地離開了塢城,也比現在為俎下魚強。
大皇子除了派人給他們送信,還給安元青也送了信,這委實是安若妍沒能想到的,哭得不能自已:“母親,我錯了……”
安夫人把頭轉向一邊,兀自垂淚:“是我錯了,我不該教你這些。”
是世家,為了替家族拉攏兵權,嫁了一個不解風月的軍中莽漢,安元青子直,娶了才磕磕絆絆習完了千字文,更別提詩作畫。
他們之間素來沒多共同話題,安元青敬重,覺著才斐然,兒出生后,旁的人家都是尋嬤嬤教導兒紅禮儀,只有他,早早地給兒備下墨寶,歡歡喜喜同說,希兒也能跟一樣讀書識字。
“兒像你才好。”這是安元青曾經對說過的話。
卻不知看似溫婉的安夫人,骨子里有著世家的驕傲,哪怕為他生兒育,心中卻仍不喜這個鄙的丈夫。教兒時,也不止教兒詩詞歌賦,世家貴該有的城府和冷漠,一并教給了兒。
這一刻,安夫人心中突然升起幾分悔意。
安元青不是中意的丈夫的模樣,卻也護了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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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郡。
楚承稷原本讓安元青率永州軍攻打邑城,安元青將楚承稷的作戰計劃告知沈彥之后,奉命前來攻打孟郡。
孟郡作為江淮一帶的糧倉,城防本就堅固,城駐軍三萬,連青州被圍,都沒派出一兵一卒前去援助。安元青的兩萬永州軍過來,無疑是踢到了鐵板。
他先前在楚營,雖見林堯得楚承稷重用,但聽聞他是山賊出,又年歲尚淺,也沒什麼出名的戰績,并未將其放在眼里。
在孟郡城門下方陣,同林堯過幾次手后,安元青才意識到自己這次不僅是踢到了鐵板,還赤腳踩中了鐵板上的鐵釘子。
強攻的話強攻不下,陣了對方出戰他們又打不贏,只能把城圍了干耗著。
關鍵是林堯還欠,每天一上城樓督戰,就能罵他大半個時辰不帶氣的。
“安元青你個孫王八犢子!李家那薄寡義的無道小人,有什麼值得你效忠的?虧得你當日前來投誠,殿下還讓火頭營燉了醬肘子款待你!”
“軍營里吃的豬,都是將士們搭豬圈自個兒養的!你吃了你不心虛嗎?”
“還有那米,也是太子妃娘娘帶著將士們開墾田地種出來的!你個殺千刀的白眼狼,詐降就詐降,還白吃了這麼久將士們種出來的糧食!你良心喂狗了啊?”
“李信那兩個狗兒子,一個比一個不是東西,他那大兒子,為了給自己開,把兵敗之責全推到了他岳丈韓將軍上,怕牽連,還喪盡天良地休了他發妻。韓將軍是他岳丈他都能做到這份上,你為這樣的畜生效力,不怕步韓將軍的后塵?”
……
被罵了幾天,后來只要林堯一站到城樓上開嗓罵人,安元青就在軍帳里默默用棉塞把耳朵塞住。
他先前只知道楚營里有兩個文臣不能惹——秦簡和岑道溪,這兩文化人懟起人來,祖宗十八代的骨灰都會被禮貌地請出來溜一遍。
現在他名單上多了一個不能惹的人,安元青想不通,作為一個武將,林堯罵起人來這皮子怎麼這麼利索?
比起別硝煙彌漫,孟郡唯一有戰火跡象的,大概就是林堯每日在城樓上叉腰罵陣。
兩方將士都覺著迷,素來是圍城的一方陣開罵,怎麼到他們這兒全然反過來了。
倒也不是安元青怯戰,他心知自己手上這兩萬人馬攻不下孟郡,與其雙方拼個你死我活,損兵折將,還不如只圍著孟郡,等沈彥之那邊打下青州,哪怕他沒拿下孟郡糧倉,但沒讓孟郡出兵前去青州支援,那也算無功無過了。
這樣詭異的平和局面,在安家小廝找來孟郡時,被徹底打破。
得知沈彥之抓了自己妻小老母,安元青暴跳如雷:“我一直按他沈彥之的計劃,圍困孟郡,他何故為難我妻小老母?”
鉞奴驚疑:“邑城糧倉不是您燒的?”
安元青急得在軍帳來回踱步:“我一開始發兵就直指孟郡,哪里去過邑城!”
說到此,安元青好歹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哪還不清楚他這是著了前楚太子的道,他兩手重重一搭:“哎!中計了!我這就帶三千騎趕回塢城,向世子稟明此乃前楚太子的離間計!”
鉞奴見他似乎還不知最開始設計安家的就是沈彥之,想到沈彥之就是清楚安家人已經從大皇子幕僚那里得知了真相,才直接抓了安家人,怕安元青這般回去,也是自投羅網,他跪在了安元青跟前:
“將軍,小的還有一事要稟。”
安元青急著回去解救妻小老母,一邊把佩劍掛到上一邊道:“路上說。”
鉞奴急道:“最初向大皇子獻計,以夫人小姐們為質的,就是沈彥之。”
安元青形一頓,死死盯著鉞奴:“你說什麼?”
鉞奴神悲切,“害安家至此的,就是沈彥之!”
安元青滿臉怒容不下去,拔劍砍斷了擱劍的架子,大喝:“傳我令,大軍即刻拔營,全速前往塢城!”
*
林堯見被他罵了好些天,屁都蹦不出一個的安元青突然火急火燎撤了軍,擔心青州有變,又怕是安元青他們上鉤的計謀,思量再三,派了斥候一路跟著。
等斥候傳回消息,安元青大軍一刻未息,一路往青州那邊推進時,林堯想起前些日子聽到了楚承稷重傷的消息,頓時也坐不住了。
他守著孟郡不能離開,便派了一萬人馬前去青州支援。
***
青州已是強弩之末,失了邑城糧倉的陳軍徹底了條瘋狗,誓要用炮火轟平青州城的城墻。
五萬大軍傾巢出,沈彥之親自于兩軍陣前督戰,青州城墻下方,堆積的死尸都已有丈余高,軍服全被鮮染了深,分不清是哪邊的將士。
這是楚軍拿下青州以來,打過的規模最大的一場仗。
秦箏在青州時,做的那些看似細微的事,在這場戰事里都發揮了大作用。
早早地四收購的藥材,救回了不將士的命,留在城的娘子軍,也因為一早就學過如何急理傷口,在軍醫本照料不過來這麼多傷員時,把力扛了下來。
甚至有娘子軍上城樓救人時,見守著城垛的將士倒下,讓城防有了缺口,直接拿過倒下將士手中的刀劍,頂上了缺口。
最初只把娘子軍當個笑話看的將士們,因為這場大戰,終于認識到這支娘子軍,并非是他們一開始以為的繡花枕頭。
上至將領,下至兵卒,都對娘子軍有了明顯的改觀。
但兩軍實力上的懸殊,終究是不可逆轉的。
青州的三萬守軍,在陳軍連日的猛攻之下,還能站到城樓上作戰的不足五千人。
宋鶴卿一把老骨頭苦苦支撐了多日,勞心勞力,終究是病倒了,董傷勢未愈,便披甲代他站到了城樓上。
這最后一仗,宋鶴卿拖著病軀,毅然要上城樓。
董勸他:“宋大人,您老聽軍醫的,回府好好養病,只要我董還有一口氣在,便不會陳國狗賊破開這城門。”
宋鶴卿看著他沒有多的一張臉,眼底多了些滄桑:“董小將軍的路還長著,你好好跟著殿下,建功立業,把你父親沒走完的路,替他走下去。我這把老骨頭,能為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做的,也就是守這道門了。”
他面疲乏,神頭卻還好:“倔驢小子,莫要同我爭!”
董眼眶紅得厲害,他咧了咧,努力退眼中的意:“宋叔,我同您一道守這城門。”
他的宋叔,而非宋大人,是把他當了父親的摯友。
宋鶴卿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終究是笑著點了頭:“也好,咱們叔侄倆,今日就好生替殿下和娘娘守這城門!”
二人一同步上城樓,看著下方蝗蟻一般不要命往城樓上沖的陳軍,神嚴峻。
云梯上爬滿了陳軍,城樓上的將士用滾石擂木砸下去一批,瞬間又爬上來一批,而且探出子投擲滾石擂木的將士,是把自己全然暴在了陳軍視線里,很容易陳軍用弓箭或長矛中。
先前宋鶴卿命將士將火油澆在云梯上,放火箭燒毀了陳軍數十架云梯,這場惡戰持續到今日,城火油早已用,只能靠人墻來抵擋。
底下的城門被數十名陳軍用攻城錘一次次撞擊,振得城墻上沙石簌簌直落,包了鐵皮的城門上被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凹印,卻仍然沒能撞開城門分毫。
宋鶴卿數日前就讓將士在城門后方挖了一道淺,用數十圓木抵著城門,圓木的另一端抵在淺,這樣由幾十圓木組的三角支撐,比讓將士們抵在城門有效得多。
城樓上和城樓下方流箭如急雨,幾乎是著人頭皮嗖嗖穿過。
董眼見楚軍將士們疲乏下來,顧不得上的箭傷,奔去城樓高臺上,提起裹了紅綢的鼓槌重重擂起戰鼓:“大楚的將士們,給我殺——”
回應他的是城樓上已經殺紅了眼的將士們的齊聲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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