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笙和謝桓的婚事很快定了下來, 秦夫人先前不知秦笙相中的是謝府哪位公子,見過謝桓后,只覺這孩子溫雅知禮, 往后又愿意留在京城,自是再無半點顧慮。
已被封為鎮國公的連欽侯在北庭還有諸多要事,沒法趕回汴京為兒子主婚, 謝夫人由謝馳護著回了京城,親自登門去秦府拜訪。
秦夫人和謝夫人一見如故, 對這門親事更是頂頂滿意。
謝家在京中原就有府邸,也省了重新置辦大婚府宅的事。
只不過秦簡還未娶親,秦笙和謝桓的婚期定在了次年三月。
如今都在這汴京城, 謝府比從前更加頻繁地送東西去秦府,大到首飾擺件, 小到點心果子, 幾乎有什麼好東西, 都會給秦府送來一份。
為了還禮,秦家也送了不東西去謝府, 兩家的關系一日比一日親近。
大楚的風俗, 男定親后,親前是不可再私下見面的。
謝桓除了送東西去秦府,倒也從未要約過秦笙出門,只不過秦笙每每去娘子軍府衙接賬簿, 路上總能“偶遇”謝桓。
兩家的馬車都趕得極慢, 秦笙哪怕顧忌著禮節不能同謝桓多說幾句, 但偶爾一車簾, 發現他的馬車慢悠悠跟在自己的馬車后面, 角還是止不住上揚。
徐家被秦簡逮著錯狠參了一本, 轉頭徐夫人就親自登門道歉,確如裴聞雁所料,們家把錯全推到了前來說的人上。
秦夫人沒過多為難徐夫人,只不過徐夫人給自家開,埋怨是那人到胡言的話,卻也傳了出去。
徐家請來說的是寧遠侯夫人,寧遠侯府雖還掛著個侯府的匾額,但從上一代就開始沒落了,這代子孫中也沒幾個出息的,襲爵都難,在京中一直屬于跟頂層權貴挨不上邊、又備底下一些小結的尷尬境。
不過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寧遠侯夫人是個擅四經營的,在整個汴京權貴那里,還是有幾分臉面。
徐家為了自保,在秦家說寧遠侯夫人的不是,寧遠侯夫人哪里忍得下這口氣。
當初的確是收了徐家的好,才在跟人打葉子牌時“說”,模棱兩可地表示秦家約莫是相中徐大公子這個婿了。
比起得罪秦家,跟徐家惡算什麼?
寧遠侯夫人也是個有手段的,在牌桌上指桑罵槐,說又不是給自家兒子看親,犯得著大去得罪秦家嗎?那些個悶聲撈好的人,現在上演一出賊喊捉賊也是有意思。
明眼人都聽得出這是在暗諷徐家。
但也確如寧遠侯夫人所言,冒著得罪秦家的風險去幫徐家,徐家還半點不知,這說出來誰信?
徐家在京中貴婦圈里是徹底抬不起頭來了,索稱病,把所有宴會的帖子都推了個干凈。
秦笙聽說了此事,知道秦夫人是個寬容的子,一向是得饒人且饒人,徐家能被排到這地步,只怕當初傳到寧遠侯夫人耳中的話,不是秦夫人安排人說出去的。
一日去廟里禮佛,又“偶遇”謝桓時,忍不住問他:“徐家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謝桓毫無遮掩之意:“是。”
秦笙攪了攪手中的帕子道:“得饒人且饒人,你才回汴京,莫要與人惡。”
謝桓看著說:“徐家妄圖用這等手段迫你下嫁,登門賠不是也死不改,把過錯全推到別人上。他們想把這梁子變你們秦家和寧遠侯府的,我不過命人是把徐家干的那些好事抖出去罷了。”
他半垂下眼,邊多了一抹笑意:“你怕我得罪了徐家,是在擔心我?”
秦笙臉慢慢蒸紅了,小聲道:“才不是。”
謝桓沒有拆穿的口是心非,“我都決定娶你了,你還怕我對付不了一個徐家麼?”
秦笙臉紅了個徹底。
謝桓得寸進尺說:“二弟從裴郡主那里討了一條絡子去,笙兒要不要也贈我點什麼?”
秦笙一時間連怯都忘了,神很是迷茫:“聞雁給小侯爺送了絡子?”
在北庭時慣了小侯爺,這一時半會兒還有些改不過口。
謝桓點頭,看著秦笙意有所指:“他這些天一直掛在腰上,尾都快翹天上去了。”
秦笙如何看不出他這是想找自己討個什麼件炫耀回去,這看似穩重的人,竟也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秦笙忍著笑意道:“那我給你繡個荷包好了。”
***
禮佛回來后,秦笙就直奔娘子軍辦公的府衙,正巧裴聞雁和林昭都在。
子軍已經通過了選拔,正式被調去皇宮,林昭忙碌了數月,也清閑了下來。
們三人素來是有什麼說什麼,秦笙也沒避諱林昭,見著裴聞雁就問:“聞雁,聽說你給謝小侯爺……不,得喚他謝小公爺才是了……”
秦笙急著知道前因后果,也顧不得稱呼上的改口了,“你給他贈了一條絡子,你們是怎麼回事啊?”
裴聞雁著筆正幫林昭抄錄文書,聞言耷拉著眉眼往林昭那邊瞅了瞅,說:“這事你得問阿昭。”
秦笙只得又一頭霧水地將目轉向了林昭。
林昭渾沒骨頭似的癱在圈椅上,臉上蓋著一本書,從頭發到腳底的塵泥都著“喪氣”二字。
事的起因是林昭為了找個方便的地方喝酒,常去戲園聽戲。
戲園里的白面小生模樣生得俊俏,最京中貴婦和貴喜歡,但再捧他的場,他終究也只是個戲子,貴婦們都是有家室的,貴們還得嫁如意郎君,頂了天多給他打賞點銀子。
林昭不一樣,林昭乃朝中四品武將,上邊又只有一個兄長,京中常有人戲稱,怕是得招贅。
那戲子也明得很,一門心思討好林昭,唱完了臺上的戲,卸下那一臉油彩后,通常還會去林昭的雅間再單獨給林昭唱上幾曲。
裴聞雁聽說了,興致跟林昭一起去戲園。
想看們一個是有職在的將軍,一個是天子親封的郡主,那戲子究竟是討好誰。
秦笙都定親了,這樣的事,們自然是把秦笙排除在外,萬一不小心傳出去了,對秦笙的名節有損。
不巧的是,那天那戲子正在雅間一邊琴一邊唱曲兒,整個戲園就被兵給圍了,據聞是府抓盜賊抓到了此,瞧見那賊人躲進了戲園。
為了找出那賊人,兵們進圓后挨個雅間開始搜查。
嗯,親自前來捉拿盜賊的還是閣學士岑道溪。
如今的大楚風氣雖開放不,但朝中正推行廉政,員們私下設宴人唱曲兒,都會被彈劾,更何論林昭還是朝中第一位將。
林昭和裴聞雁齊齊開溜。
戲園后院的高墻倒是攔不住林昭,可是裴聞雁不會武,等林昭讓裴聞雁踩著自己爬上去,搜查的兵已經往后院這邊來了。
裴聞雁怕林昭被逮到后明早在金鑾殿上被彈劾,連忙讓林昭先走。
恰逢謝馳優哉游哉途經此地,喊話道:“義妹大可先行一步,我幫裴郡主下墻就是。”
林昭和裴聞雁幾人都曾在北庭待過,對謝馳的秉還算了解,加上林昭救了連欽侯后被連欽侯收為義,如今又有秦笙和謝桓定親的這層關系在,林昭對謝馳還是信任的,道了句謝后便跳下墻頭遭狗攆似的跑了。
只剩裴聞雁一人坐在墻上,著頭皮對謝馳道:“勞煩小公爺喚人取個梯.子來。”
謝馳抱著手臂懶洋洋一抬眸:“郡主聽個曲兒罷了,翻墻作甚?”
饒是裴聞雁再冷靜自持,聽到謝馳這揣著明白裝糊涂的話,也有一瞬破功。
和林昭大晚上的還在戲園,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裴聞雁努力控制面部表,一本正經胡謅:“林小將軍幫著抓賊,我一道跟來了,只可惜武藝不,沒幫上忙。”
謝馳角輕扯了一下:“既然是為了抓賊,等岑大人帶人找過來,幫裴郡主下墻也沒什麼的。”
裴聞雁緩慢磨了磨后槽牙,勉強維持臉上的和善:“到底還是有些不雅。”
謝馳“哦”了一聲,終于出狐貍尾:“我幫郡主下來,郡主之前承諾給我的東西,多久可以兌現?”
裴聞雁眼看著遠的火把向著后院這邊近,脊背都僵直了,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他之前夸自己打的絡子好看,忙道:“我回府后就命人給小公爺送去。”
謝馳視線落到腰間的香囊上:“我怕郡主貴人多忘事,不如現在就給?”
可能是有關他的那些夢作祟,裴聞雁對他太悉了,竟不覺他這番言辭孟浪,一時間也沒顧上生氣。
只稍作猶豫,就把腰間的香囊解下扔給了他:“給你。”
謝馳目力極好,一把便接住了,聞到香囊里莫名悉的香味,他眸微深,扯下香囊上的絡子后,倒是將淡紫的香囊還給了裴聞雁。
在裴聞雁詫異的目里,他揚了揚手上的紅繩:“說了只要絡子,便不會向你要其他的。”
滿月的清輝落在謝馳還帶著幾分年氣和雅的臉上,裴聞雁略微晃了一下神。
夢里的他鶩冷沉,原來沒經歷那一切變故時,他也是個鮮怒馬年郎。
裴聞雁還未回過神時,謝馳已抬頭沖喊話:“你跳下來,我接著你。”
裴聞雁秀氣的眉蹙起:“男授不親,小公爺還是幫我尋個梯.子來。”
謝馳問:“你覺著尋著梯.子再回來,還來得及?”
已經有搜查戲園的兵發現了墻頭上坐個個人,大喊道:“墻上有人,八是賊,快追!”
裴聞雁一咬牙,縱躍下墻頭。
果然沒摔到地上,但重重撞那個懷抱時,裴聞雁心口似也被什麼撞了一下。
不敢抬眼看謝馳,卻聽得頭頂傳來一道嗓音:“裴郡主喜歡文弱書生類的男子麼?”
裴聞雁一只手還攥著他襟,這樣打橫抱起的姿勢,謝馳稍一低頭,他的氣息就變得清晰可聞。
裴聞雁只覺一顆心都快從腔里跳出去。
不知道的是,一向清心寡、滿腦子只有戰馬和兵的謝馳,在北庭誤撿到的香囊,聞過那莫名悉的味道后,老是做一些綺夢。
夢里讓他想命都付在床榻之間的人,是。
此刻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懷里,謝馳只覺自己抱的是塊燙手山芋,間一下子發干,沒等到裴聞雁回話,就放下主退開了。
后來送裴聞雁歸家,一路上也格外守禮,甚至主當起了馬夫。
*
因為夢境的事,裴聞雁不敢將自己和謝馳的事和盤托出,同秦笙和林昭說起時,只三言兩語見他討要絡子的事揭過。
秦笙看著是個糊涂蟲,卻是最不好糊弄的一個,兩手托腮盯著裴聞雁:“為什麼小公爺要找你討要絡子?”
“小公爺行事離經叛道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興許就是看上那絡子的花樣,又覺著我沒守諾吧。”裴聞雁很快轉移話題:“阿昭,我怎麼覺著,岑大人待你似乎不一般啊?”
岑道溪親自去戲園抓賊,秦笙都覺著離譜,被裴聞雁這麼一問,小腦袋也跟著狂點,一雙圓而黑的眼滴溜溜瞅著林昭。
林昭把蓋在臉上的兵書取下來隨意往案上一扔,生無可道:“一個嚷著要報恩的迂腐文人,沒什麼不一般的。”
秦笙和裴聞雁齊齊豎起耳朵:“報恩?報什麼恩?”
林昭了眉心,“陛下帶大軍趕回紫荊關時,兄長已去大漠探過路,便帶著義父的軍隊深大漠攻打北戎牙帳,我押送糧草隨后。不巧上一隊北戎騎兵突襲,又逢沙塵暴,岑大人作為軍師,是整個軍隊的腦子,急之下我便帶著岑大人一起逃了。”
林昭說得簡單,當時的況卻比描述的危險急得多。
沙塵暴一起,糧草都顧不上了,北戎人還逮著間隙沖他們放冷箭。
林昭知道絕不能讓岑道溪死在大漠里,拼上命也要帶岑道溪一起逃。
肩頭中了箭鏃,流不止,和追上來的北戎騎兵拼殺時卻半點不怯,長發披散著,糊滿鮮的一張臉上,有著一雙不遜野兇的眼。
直到最后一個北戎騎兵倒下,林昭才近乎虛地拄著劍半跪到了地上。
先前是帶著岑道溪逃,現在到岑道溪帶著找路了。
們在沙塵暴里和運糧的軍隊徹底走散了。
岑道溪把北戎騎兵馬背上的干糧和水全搜羅了過來,又幫著簡要包扎傷口。
林昭上的傷疤很多,最刺目的那道就是喀丹砍的,從左肩一直延至半個膛。
哪怕傷口痂了,還是留下了一道猙獰的疤痕。
除此之外,類似的箭孔和刀斧傷也不計其數。
岑道溪一個男子,在看到上那些傷時,都沉默良久。
能和無數虎將一樣直膛站在中軍帳前,大抵也只有上那道道傷疤知道這一路是怎麼熬過來的。
岑道溪給包扎箭傷時,手上的作也放得極輕。
林昭似有所察覺,滿不在乎笑笑:“這點傷算不得什麼,軍師不必顧忌。”
為了包扎傷口,林昭半個肩背都了出來,前用素絹纏得嚴嚴實實,勒得整個形更顯單薄。
暮一重重暗下來,岑道溪對那個滿背傷痕的姑娘說:“我娶你。”
林昭穿的作一愣,隨即笑道:“軍師,在軍中可不講究子誰看了就得嫁誰。若是顧忌這個,我這滿的傷,早死過十回八回了。”
當天晚上他們還是沒找到軍隊,大漠晝夜溫差大,夜晚幾乎能把人活活凍死。
岑道溪尋了些枯枝在沙棘樹下燒了個火堆,林昭卻還是凍得瑟瑟發抖。
岑道溪把自己的厚氅給裹上,坐在火堆旁一邊烤火一邊手取暖。
他是個文臣,子骨遠沒有武將結實。
林昭執意要把大氅還給他:“軍師若是凍病了或凍死在這大漠,我先前護著軍師逃挨的那幾刀就白挨了。”
“林校尉有傷在,正弱,林校尉若是有什麼閃失,我也沒法給林將軍代。”
面對岑道溪的推辭,林昭只沉默了一秒,隨即便道:“過來。”
主擁住岑道溪,用大氅裹住二人,依偎著彼此取暖,說出話的卻依舊不近人:“我從踏上戰場那日起,就沒把自己當做兒家,軍師也不必在我跟前顧忌男大防,‘豈曰無,與子同袍’,我是大楚的將士,北戎還未打退,我不會讓自己死在這里。”
岑道溪沒說話。
林昭快睡著時,忽覺他似乎將自己抱了些,隨即低沉又鄭重地開口:“我娶你。”
不是因為看過,也不是因為這場之親。
他只是突然覺得心口疼得慌。
林昭裝作自己睡著了,黑暗中卻有兩行水痕襟里,了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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