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招凝第一次飛上高空，練氣境風飛行僅僅能離地數丈，不像筑基境修士劍便是高空數百里。

此間云霧縹緲，風意寒涼，抬頭去便是碩大月亮，仿佛手便可摘月。

秦恪淵在前方負手劍，量拔，寬背窄腰，輕而易舉地遮擋所有迎面而來的利風。

垂著頭，看云下靈霧森林疾速后退，從高空中向下看，這靈霧森林當真就像地圖上所繪制的那般，甚至能將靈霧森林里中的空間裂同地圖上的點一一對應。

許是招凝注視下方久了，飛劍的速度慢了幾分。

招凝問，“前輩，這靈霧森林為何這般古怪，招凝看過昆虛修真界諸多記載，僅見過這一森林又是白霧彌漫又是空間裂的，我瞧見那空間裂的罡風殺人于無形，只覺這并非練氣境修士可以接的。”

但這靈霧森林里確確實實最多的就是練氣境修士，還是散修，坊間都說那些空間裂有筑基境或有定風珠就可以進，但在靈霧森林待過月余，招凝卻見有筑基境修士去探一探那些空間裂，是因為修為低暫且待得是靈霧森林外圍還是事實便是有人來。

“你觀那些空間裂是什麼？”秦恪淵不答反問。

招凝道，“聽聞是一大型的境空間崩碎所致，說是那白霧都是從境空間中流出來的靈氣。這種說法是另有嗎？”

秦恪淵卻只說，“這境并未崩碎，而是境本是一個巨大的空間迷宮，空間裂是口而已，若是貿然進去，再出來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招凝驚嘆，但也知這等境不是現在這個境界所能探究的。

長劍劃過夜空，在皎月盤下掠過一道影。

長劍落在青竹峰七九府前，招凝落劍，剛朝秦恪淵道謝，卻見秦恪淵形一晃。

“秦前輩。”招凝連忙上前扶住他。

這般靠近，反倒襯的招凝更加纖弱，個頭不過剛到秦恪淵下頜，這般傾，險些將招凝倒，招凝下意識地手虛按在他口，注靈力，靈力在秦恪淵表層滯了一息，便無阻地探了他奇經八脈，脈絡中靈力空虛，僅剩的幾靈力又混至極，招凝不知秦恪淵是如何強撐著飛來青竹峰的。

只懊惱自己修為低，靈力微弱，即使太虛六道靈源傳修煉的靈力有修復之能，對于秦恪淵來說也只是九牛一。

“前輩，我扶你進去調息。”

秦恪淵撐著招凝肩膀，僅剩的混靈力被招凝安了幾分，靈力再次運轉，他微闔著眼，這才緩過來。

兩個時辰后，秦恪淵坐在石床上調息完畢，招凝正窩在床下閉目打坐。

聽見細微靜，睜開眼，見秦恪淵垂眸看，便驚喜萬分，“前輩，您調息好了。”

起從石桌上斟了一杯茶水，遞給秦恪淵，“前輩，喝茶。”

這府中招凝本就沒住過幾日，東西都是從寂靈之府中拿出來的。

秦恪淵輕抿了小口，茶香一如在清風觀所飲，索一飲而盡，將茶杯遞還給招凝。

“那日千里風遁符將你傳去了何？”秦恪淵看著，微抬手指石凳，“坐。”

招凝坐下后便答，“去了大岳國凡人村落。”

千里風遁符是秦恪淵激發的，他自然清楚去的哪個方向，對于招凝來說，只有西面的凡俗國度是最安全的，這顯然不是秦恪淵所問，但秦恪淵并未蹙眉，只是繼續問，“可是經歷了什麼禍事？我觀你似是以法散功重修。”

不知為何，這一瞬招凝覺得委屈，好像岳鳴之地的苦一下子都涌了上來，但是只是垂著頭，緩慢陳述著大岳國經歷的諸事。

未說神異的寂靈之府，未說如何在太軻奪舍下僥幸神魂得存，缺了這些部分，許多事變得斷斷續續、邏輯不順，但好在秦恪淵并未多問，只是安靜地做一個聽眾，耐心等說完。

直至最后，招凝甕聲道，“招凝曾經不過是流浪孩，過恩惠，也招過白眼，幸而識字得早，朦朦懂懂中知禮法道義，又知仙俠軼事，曾幻想過神仙救招凝于水火，傳大道于迷途。”

“得到太軻先人筆記之后，上面所述之語，皆全了我對仙人想象，喚作先人，實則是招凝心中仙人。故而學仙人走出彈丸之地，獨闖大山河川，招凝心中將仙人形象描繪的如圣人般神圣而輝。

卻不想一瞬之間，所謂仙人形象盡數崩毀，仙人不是仙，不尊道亦不敬蒼生，還以招凝之還惡世間，于招凝仿若天地瞬乎崩塌，山海陡而倒轉。”

“不過，好在，招凝還想活著，還想長生，便堅持了下來。

禍之福所依，甚至以回春訣法修復了靈竅，招凝覺得，還是值了。”

抬頭，像是釋懷般笑了笑。

秦恪淵沉默，終其一生劫難重重，命定天譴，真的值嗎？

好半晌，秦恪淵卻問，“那你上的燒傷也是劫嗎？”

招凝頓住，從地底小境遁走出來后，本來不及更換服，更來不及治療上三昧真炎珠的灼傷。

心底不再踟躇，驀然跪下，朝秦恪淵又行大禮，秦恪淵在跪地的剎那，手掌便虛抬，將扶起，只是不知思及什麼，又撤回了手。

額頭在手背上，招凝道，“求前輩救招凝。”

事實上，從傳送出來見到秦恪淵的那一刻，招凝就在踟躇著這句話，否則換作平常，早便在事了之后悄無聲息地離去了。

“起來說。”

可是招凝仍然跪在原地，只是直起子看著秦恪淵，而后雙手奉上一只玉盒。

這種玉盒都是專門打造用來置放珍寶的，有收斂靈氣的作用，可此刻這只玉盒卻通火紅，分分鐘要融化了一般，還能看見盒中游的一團火焰。

秦恪淵接過玉盒，只微微打開一道隙，火便從盒中鉆了出來。

“招凝本想跟著焚天宗幾人出靈霧森林，誰想撞見賈銳的謀，為保命強行奪了三昧真炎珠。”招凝將遇到焚天門幾人之后的事□□無巨細的告訴秦恪淵。

“招凝知道，賈銳是清霄宗大力培養的天之驕子，我奪了他天材地寶，他定會來報復我，在招凝心中前輩是懲惡揚善、恩怨分明的仙長，所以，請前輩救我。”

說著，又朝秦恪淵大禮叩首。

秦恪淵闔上玉盒，打了一記靈盒，玉盒瞬間恢復了本來清潤的模樣，亦看不清里面所盛之。

他從石床下來，躬彎腰，單手托著招凝胳膊，將扶起來。

“何須行此大禮。”他看向招凝，星目帶著淺淡的笑意，“賈銳確實有幾分手段，但也不能從我秦恪淵手下報復了你去。”

他將三昧真炎珠遞還給招凝，“天材地寶難得，小心收好。”

招凝訝異秦恪淵將三昧真炎珠還回給自己，本想著再不濟以天材地寶換前輩庇佑。

“秦前輩……”

“賈銳所行之事擺不上臺面，宗門不會管他這事，他也不敢將這事報給宗門。半年之后，你便明正大參加清霄宗招仙令，進了宗門，賈銳一言一行皆是規矩束縛，不會傷到你分毫。”秦恪淵還有半句話沒說，為清霄宗首座，賈銳能不能在歸元城附近長留，也不是他賈銳說的算。

招凝眨眼，“可是四宗不是商議好，此次招仙令不招古道修士。”

秦恪淵笑了，“怎的，本座之前承諾招凝小仙子的，招凝小仙子轉頭就忘了。”

哪能忘啊，不過是謹慎多思，復而求確認。

聽秦恪淵仿著紀岫稱小仙子，招凝些許靦腆，迎著他目笑了笑。

“走吧。”秦恪淵忽而對招凝說，負手就向外走去。

招凝微怔，但也提起擺跟著，“前輩，我們要去哪里？”

秦恪淵未答，劍便帶著招凝飛空。

招凝不知，只這飛空后的一炷香時間，一道火劈向青竹峰七九府，一玄襤褸的賈銳氣急敗壞地落在府前，靈識一知，復而大怒，一拳頭錘碎了府前的石桌。

“沈招凝，你跑的快啊！”

他袍袖一甩，滔天的火焰在青竹峰頂熊熊燃起，接著在喧鬧中灰頭土臉地離去。

彼時，招凝已經落在一山林。

這是一險山，一面郁郁蔥蔥，植被茂，另一面卻是峭壁，瀑布奔流而下，在林中輕嗅之，靈氣純凈濃郁得讓人心曠神怡。

“此山名空照山，名號隨意而取。這里是千韌山脈一遠山，離歸元城有近百里路。山中有一條小靈脈，還有一彎靈泉，故而靈氣比外部盈些。”

招凝跟著秦恪淵到崖頂，頂上用木籬笆圍起一座小院，院一側高架著二層連廊木屋，院中屋栽著一棵紅葉樹，葉片澤皆是丹砂朱紅，山頂的風吹拂而過，葉片隨風舞，鋪就了一地火紅，是整個山頂僅有艷。

招凝手，一片紅葉落在掌心，并無神異之，只是一株平凡紅樹。

秦恪淵帶登上二樓，推門而，屋整潔簡單，并無多塵埃，只是除了必備的家，并沒有其他什。

“這半年你且在此修行。”秦恪淵說道，“此山為我所有，無他人知曉，空中也有修士劍飛過。山下山中都設有制，除非金丹真人親自上門來擾，不會有外人來打攪你修煉。”

“這小屋有打理，招凝姑娘住下后，須得收拾一番。”

他又帶招凝到二樓環廊，從這里能一覽小院全貌。

院前十丈方的地方鋪著青石，青石上置著石桌石凳，桌上刻有圍棋棋路，桌側石碗盛著晶瑩剔的棋子，并沒有因為風吹日曬而半點褪。

石桌右側是一塊假山石，假山石上刻著制紋路，是整片小院的制核心。

再往右，便出了青石地臺，拾級而下，是大片園圃，里面零星種著些靈藥。

“我不善照顧這些靈藥，這些園圃都荒廢了。你若是覺得修行枯燥，閑暇時，可種些靈藥或者花花草草。”

青石地臺左側靠近二層小屋的地方種的便是那棵紅葉樹。

“這紅葉樹說是凡俗普通之樹，卻也不完全是，一年四季皆是紅葉，葉葉凋零，葉葉生長。”

秦恪淵走下小屋，招凝依舊亦步亦趨地跟著。

青石臺正前方是懸崖，崖邊擋著布滿青苔的巨石，從巨石上向下探，在下方三四尺的地方，就有一水流從崖壁中冒出來，形一彎崖上山泉。

水聲清脆耳，伴隨著山中蟲鳴鳥，當真是一世外桃源。

秦恪淵在石桌旁停下，回面對招凝，“此清幽，應當適合于你。”

招凝禮，“秦前輩妥善安排，招凝無以為報。”

秦恪淵卻笑，“之前在清風觀，你是如何說的？于你招凝是大恩，于我不過是舉手之勞。既然是舉手之勞，便不徒回報。況且，仙途迢迢，誰知我秦恪淵日后不是相求之人呢？”

“秦前輩勿說這等詛咒的話，天道無常，誰知它是否在聽著呢。”招凝連忙阻止他，又說，“招凝愿只愿秦前輩長生久視。”

秦恪淵扶起，他看向通紅一片的紅葉樹，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招凝看他側凌冽不茍言笑，便垂首站在他旁，靜靜作陪。

不知多久，他說，“本座該回宗了。”

“招凝送秦前輩。”

秦恪淵頷首，招凝目送他劍飛空，一道銀輝如皎月如長河。

招凝一直目送銀輝消失到天際，又將目落在紅葉徐徐飄落的紅葉樹上，十余年來好似都沒有此刻安心靜謐。

只當自己是個凡人，一步一步邁著木質臺階，聽著臺階咯吱咯吱的響聲。

走進房屋，極慢的逡巡一圈，好似將小屋每一角落描繪進心中，好半響，才復而走進左側臥室，臥室中架著幾張長桌長椅，也沒施展法決，而是親自手將長椅搬下，又將長桌放置在心中規劃的角落。

直至長桌長椅各就各位，招凝才滿意地拍拍手，習慣的抬手拭額上已有的汗水。

再轉，卻見臥室床上置放著一個包袱。

招凝略微詫異，打開包袱，見里面放著一只湛藍儲袋和一件白斗篷裳。

靈識探儲袋中，里面放著五百塊下品靈石和一張傳音符。

取出傳音符激活，卻聽秦恪淵低沉又平穩的聲音傳出。

“此名喚云千幻斗篷，穿在上可隨心意變幻容貌，金丹之下皆無法識破。同時兼法防功效，下品靈無法破之。招凝姑娘如要外出，切記穿戴在。靈石便算是附帶。秦某此半年若無暇來探姑娘，還請姑娘千萬小心。”

話音落于此，招凝仍久久站在原地，只是抱著斗篷的手了。

想來秦恪淵知道招凝是個些許小恩都能道謝千遍萬遍的人，更不會坦然直接接此等寶的贈予，索將此不知何時置放在臥室，待他走后，由招凝自個發覺，這贈與收一切便也順理章了。

可從凡俗走來的小小流浪之人，既孤又怯，何德何能得秦前輩多番照顧。

招凝幕得仰著頭，回首看窗外，樹葉火紅，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說，只得在心里一遍遍祈愿著，愿秦前輩大道順遂，愿秦前輩長生久視。

披上斗篷，指尖憑空畫了一個圈，一面水鏡悄然浮現在前。

水鏡中的小姑娘還帶著幾分狼狽，鬢角散落著幾縷頭發，下頜脖頸還有被灼燒的印記，如云織就的斗篷輕極了，覆在上顯得格外弱不風又可憐。

心念一，形變化，水鏡中出現秦恪淵的影，就連都變了那襲蒼崖窄袪寬帶，但很快又閃回招凝自個的模樣。

招凝捂著“噗嗤”一笑，幻化秦恪淵的模樣，當真是奇怪極了，就好像秦前輩都變得弱了幾分。

揮手散了水鏡，小心地將云千幻斗篷疊起，而后放回寂靈之府臥室中。

卷起袖，像個凡俗人拭著小屋的角角落落，拿著掃帚打掃著滿地紅葉。

直到天又黯淡下來，站在院中央，環顧周遭，煥然一新，既滿足又開心，有那麼一瞬間當真想做個無憂無慮的凡俗人，可是大道在天，仙路在眼前，再回頭那便是自束腳步，井底空歡喜。

夜鋪開，招凝就著一燭火，在臥室長榻上打坐，掌中捧著那顆被兩方爭奪的黃庭果。

一顆黃庭果便是十年的修為，若是在東配殿園圃中種下，開花結果十余次，豈不是須臾片刻就能得幾百年修為。

可惜，招凝翻閱過九州靈藥大全，像這種功效特殊的靈果，一生只能服用一次，第二次服用就沒有效果了，吃著不過是有些甜味的果子。

還有些像長生丹、黃庭丹等等這類增加壽元，增加修為的丹藥，亦是如此，頂多服用一、兩次。

在修真界，萬般輔助皆是輔助，怎麼著都抵不過修為二字。

黃庭果的果爽，口只覺清甜，只當是吃著凡間野果，果由腑，靈力源源不斷地在聚集，招凝運轉功法，捕捉來之不易的靈力，一點點轉化為自修為，月灑下，在周暈著一層淺淡的華。

這一修行，便是一月有余，好在招凝事先吞了好幾顆辟谷丹，才不至于被俗事頻繁打斷。

再睜開眼，黃庭果蘊含的靈力已經完全轉化，為我所用。

招凝的修為也恢復到練氣三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