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棠整理了思緒, 從床上下來,拉了拉服,走出了房門。
北方的十月底, 樹葉落了大半,溫度也降了下來, 早晚都得穿夾襖,但是知青點二十幾個知青,全在寒風凜冽里站著,一個個興高采烈, 聊得滿臉紅,看見顧棠出來,道:“你頭不暈了?”
坐著的人也忙讓出一個小椅子來,“來來來你坐。”
顧棠依照著原主的格, 微笑著搖了搖頭,小聲道:“坐低了我怕起來頭暈呢。”
“我就說國家不會忘了我們的!”范養浩手里拿著報紙, 揮舞得嘩嘩作響,“你們看, 三十歲以下, 不限婚育, 都可以參加高考!”
“但是時間有點張啊。”嚴正濤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你們看這一條,8月13號到9月25號開會,10月12號正式決定,家里有關系的8月就能知道,咱們在這窮鄉僻壤的,今天都10月21號了。”
“是啊……”李惠憂愁地說,“咱們比人家復習兩個月, 而且這個時候去哪兒借書?”
“你們怎麼能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范養浩怒道:“你們都不打算考嗎?顧棠——”他轉臉看著剛走出來的顧棠,“就算時間張,就算不能好好復習,你打算參加高考嗎?”
顧棠點頭,堅定地說:“參加的,我要上大學,今年考不上我就明年考,明年考不上我就后年考!我一定要上大學!”
“我也要!”院子里二十幾個聲音,堅定的響了起來,“我要考大學!”
范養浩拳頭一握,道:“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等我們考上大學,就會發現現在一切的艱難險阻,都是路上的風景!”
“說得好!”二十幾雙手握在了一起,“我們一起加油!”
嚴正濤又推了推眼鏡,“先說說書的問題,我們各自回去拍電報,看看能不能要到什麼書,我來的時候還帶了幾本,我相信你們也都有幾本書的,下來是去買舊書的地方淘一淘,看看有沒有什麼收獲。還有——”
他聲音微微一頓,顧棠接了上去:“公社高中!他們那兒有書,哪里也有知青,第一批的知青丁宗就在高中當老師。但是……”
“但是丁宗已經跟村里的人家了,還有了兩個孩子……他不一定肯幫我們。”說話的是李惠,一如既往的憂愁。
“你這個人!”顧棠不打算安,甚至借機罵了一句,“別人都斗志滿滿的解決問題,就你,這個不行,那個不行,你連問都沒有問過,你怎麼知道不行!等復習的時候,我不要跟你一組,復習的時間都不夠,還要整天聽你唉聲嘆氣!”
“我要考大學!”顧棠又堅定的說了一聲,“我一定要考大學。后頭我都打算請假了,反正今年的糧食已經發了,明年工分不夠就不夠,等考上大學,三月我就走了,沒有這種破釜沉舟的氣勢,如果還給自己留了后路,我又怎麼能好好復習呢!”
其實顧棠就算不復習,也能考上,這個時候的考試題簡單的不像話,各省單獨命題,還有省份語文就兩道題,一道十分的改錯,一共五小題,另一道是個90分的作文。
還有的省考得是注音,分析句子結構等等題目,說白了,只要初中好好學了,基礎知識扎實,至語文是絕對沒問題的。
不過顧棠打算一鍋把崔家端了,能順帶上李惠是最好,所以前頭挖坑必定不能。
被顧棠這麼一表決心,剩下的人都驚呆了,顧棠又的笑了笑,道:“這都是個人決定,你們自己想,我想去公社高中借書,還是我們幾個同志去,說幾句話,說不定丁宗就同意了。”
說完又補充一句,“李惠不能去。丁宗現在心里肯定在煎熬,看見這哭喪著臉,必定煩躁,萬一遷怒給我們,不給我們借書呢?”
李惠眼圈一紅,“我也是……你知道我就是這個子,我天生多愁善,我——”
顧棠冷笑一聲,“可別,多愁善可是沒法專心復習的,我們現在需要的只有團結拼搏往前沖!沖沖沖!”
被顧棠這麼一鼓舞,院子里二十幾個人一起“沖沖沖!”生生喊出來上百人的氣勢,路過的村民都覺得他們瘋了。
顧棠看了一眼嚴正濤,“嚴大哥,你帶他們去找舊書,我勝楠先去試試丁宗的話。”
顧棠跟張勝楠出了知青的院子,一路往公社高中去,一路上顧棠還在不住的催促,充分顯示一定要考上大學的迫切心理。
“勝楠,咱們得快點,朝公社下頭十幾個大隊,我想一定不人去求丁大哥的,好在咱們下河大隊距離最近,我們如果能趕頭一個,說不定丁大哥能同意呢?最怕去得晚了,書都被人借走了。”
被這麼一說,張勝楠也著急了,聽這個名字其實就能聽出來,爸媽是想要個兒子的,但是生了個兒,又不能起招娣這種明目張膽的名字,所以最后來個勝楠。
原主的上輩子也的確是這樣,因為還有個弟弟的關系,爸媽的資源也有限的很,全著弟弟來,完全沒人幫活,張勝楠也是在村里待了一輩子的。
“咱們跑著去!”張勝楠道。
兩人一溜小跑到了朝高中,直接就沖到了丁宗的辦公室。
顧棠其實是沒那麼累的,的素質一直都是在人類范疇的最高點,但是也跟張勝楠一樣,進來就先撐著膝蓋氣。
不過好在們真的是第一個,辦公室里還沒人。
“丁大哥。”顧棠一邊,一邊借著這個機會把辦公室掃了一圈,桌上放著那張能改變命運的報紙,而且上頭字跡模糊,有破的地方,還有茶葉。
那肯定是喝茶的時候看報紙,激的直接把茶杯打翻了。
其實不用多想,在原主上輩子的記憶里,丁宗是第二年考大學走的,妻子兒,什麼都沒要,悄無聲息直接就走了。
他丈母娘家里是完全沒反應過來,可見他第一年藏得多好。但是這也不能全怪在丁宗頭上,他想考大學,他丈母娘家沒一個人支持的,原主還曾經聽人說過,那陣子他兩個孩子也都經常生病,上著課都要把他回去看。
所以勸他,也得考慮到這一點。
“丁大哥!”顧棠勻了氣,驚喜的道:“你看見了嗎?我們能考大學了!我們能回去校園了!”
丁宗掃了一眼,輕輕一咳,道:“我看見了,一驚一乍的做什麼?你想考大學?你都離開學校多年了?你比得過在朝高中正常上學的學生?”
這話表面上看起來是跟說的,但又何嘗不是丁宗對自己的靈魂拷問呢?
顧棠道:“丁大哥!只要有決心,我就一定能考上!”
丁宗不以為然的冷哼了一聲,顧棠又道:“丁大哥,難道你不想考大學嗎?”
丁宗眼神一暗,早上報紙來的時候,為這事兒已經吵過一架了,他家里那個連名字都寫不對的無知村婦還把他的書撕了兩本,說什麼:“你想拋棄我們母子三人回城去,你做夢!”
“我不想。”丁宗堅定道:“我的在這里,我已經家立業了,我要把知識帶給這里的孩子們。我打算留在下河大隊。”
張曉楠已經急了,顧棠依舊不急不慢,還帶著驚喜道:“那就太好了!”
不僅是張曉楠,連丁宗都驚呆了。
顧棠語氣輕快,道:“正因為你這樣想,那你更應該去考大學了,知識一天天在更新換代,這十年里科技發展,人民生活日新月異,丁大哥,你原先只是個高中生,可是等你讀了大學回來,是不是能更好的為這片土地服務?你學習了先進的知識,先進的教學理念,那下河大隊能走出去的學生就會更多。”
丁宗下意識點了點頭。
顧棠又道:“而且……丁大哥,你忍心讓你的孩子在這種環境中長大嗎?俗話說三歲看老,你兩個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正是啟蒙教育最關鍵的時候,你考上大學,可以把他們一起帶回城的,你可以讓他們在寬闊的校園里長大,而不是天天坐在土里玩泥。他們可以從小在明亮的教室里上學,而不是在這些土坯房,趴在高低不一拼湊而的桌子上寫字!”
其實這兩條建議是相互矛盾的,上大學就四年,如果真像第一條建議說的考上就回來,那他的孩子還是得在泥里長大。
不過沒關系,張曉楠聽不出來這里頭蘊含的深意,而丁大哥只要按照他丈母娘家里人的子選一條容易說服他們的就行。
丁宗呼吸急促了,他眼中頻現,道:“你讓我好好想一想。”
顧棠又強調了一遍,“丁大哥,你的自我犧牲神著實讓人敬佩,我想給你鞠個躬!”
這邊還正說著話,又有人進來了,這次是兩個男知青,是從隔壁河上大隊來的,“丁宗,能高考了!能不能給我們借幾本書!”
這下顧棠連借書都不用說了。
丁宗直接道:“等一等。這樣……朝公社十幾個大隊,估計想要參加高考的人不,等他們都到了,我看看怎麼辦。”
很快,丁宗的辦公室就不下了。
一個公社至來兩個人,一路排到了走廊上。
丁宗道:“這次考試分文理科,語文數學政治是必考項目,文科加歷史跟地理,理科加理和化學,最后一天考英語。書是不能借給你們的——”
下頭一片嘩然。
“他丁宗不想考大學,就想拉我們下水?”
“為什麼不能借書!我們找校長去!”
等這些人喊了兩句,顧棠大聲道:“你們安靜一些!聽丁大哥怎麼說!”
不過說話也沒人聽,下頭還是喊個不停,不過沒關系,丁宗聽見了就行。
錄取通知書是送到公社高中,然后再由各個大隊長拿回去的,罪魁禍首是崔有德,但是這公社高中也不無辜,說白了就崔珊那個學習績,要是自己能考上,至于別人的錄取通知書嗎?
但是高中里沒有一個人質疑,就讓這麼走了。
按照丁宗上輩子能不聲不響直接走的舉,他估計早就不了了,所以這也是個鋪墊,用得上最好,用不上也無傷大雅。
等下頭人喊累了,丁宗這才道:“學校的書是供給學校的學生用的,你們想看書可以,不能耽誤正常的教學進度,每天晚上自己來抄吧。”
能有書就不錯了,自己抄印象更深刻,但是正如丁宗所說,朝公社下頭十幾個大隊,平均每個大隊20位知青,加起來超過三百人。
今天10月21號,距離初試還有20天,距離正式高考也就不到兩個月了,換句話說,書肯定是不夠分的。
有人喊道:“高中都沒好好上的人就別湊熱鬧了。”
還有人喊:“憑什麼,這頭一年肯定是最簡單的,而且還放寬了年齡限制,還不限婚育,后頭肯定越來越難,萬一兩年之后又改回25歲了,我該怎麼辦?”
“哼!我就去練練手,再說今年大家都沒時間復習,全看平時累積,我是一定要考的!”
“你們都回去吧。”丁宗大聲道:“我去看看有多書能借給們,最好再給你們準備一個教室,你們回去準備紙筆,明天早上再來,我看看怎麼分配。”
這些人都是從中午等到天黑的,尤其是幾個路遠的大隊,要是再不回去就得黑走夜路了。
很快,辦公室里就沒剩幾個人了。
顧棠拉著張曉楠也走了,不過沒走遠,繞了個圈又回來了。
辦公室這會兒已經沒人了,丁宗看見們回來,挑了挑眉。
顧棠道:“丁大哥,能不能讓我看看最近的報紙?我怕政治要考時政。”
這個才是最擔心的問題,這個時候考題都有鮮明的時代特征,雖然有原主的記憶,但是顧棠這次打算搞個大的一鍋端,所以一點疏都不能有。
剛才沒人的時候,丁宗把中午勸自己的話都記下來了,而且還按照他丈母娘家里人的脾氣又做了幾條注釋,打算改一改用上的。
而且剛才還幫著自己勸說那些知青。
丁宗直接就拿了一疊報紙遞給了顧棠,道:“不用還回來了,反正他們拿這個,也是冬天點火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