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顧棠跟張曉楠拿著一摞報紙回來, 李惠直接就皺了眉頭,一臉憂愁道:“你們都去了一個下午了,怎麼, 丁宗不愿意借書嗎?唉……也難怪。”
這話聽著就讓人不高興,張曉楠道:“怎麼不愿意, 丁大哥去安排了。朝公社下頭十幾個大隊呢,都來借書,人家丁大哥又沒說不幫忙。”
“也不知道你這人怎麼回事兒。”顧棠沒好氣道:“聽著像是關心的話,但是怎麼聽都怪氣的。”
把報紙往桌上一放, 道:“粥熬好了嗎,先喝完粥,這一路上服都快給吹了。”
李惠道:“這是拿回來引火的?我先收起來。”
“別!”張曉楠立即把報紙搶了過來,“這可是顧棠姐專門要回來的。”
“墊床嗎?”也有人幫著李惠說話, “哈哈哈小心蹭一油墨。”
顧棠喝了口粥,稀湯寡水的, 為了讓這麼點米熬出濃稠的效果,里頭還加了不堿, 都快把大米味兒遮住了。
“你們可以不看的。”顧棠掃了一眼幫李惠說話的男生, 這人呂松樹, 才來沒兩年, 喜歡李惠,不過李惠是一心回城,完全沒把他放在心上。
“能在這上頭發表文章的,都是機關的人,我們找不到語文課本的話,這些就都是范文,不管是作文, 政治,語法等等,一切都可以用這個來分析。”顧棠拿著報紙,揮得嘩啦啦直響,“引火?墊床?虧你們想的出來。”
正好這時候嚴正濤也帶著人進來了,他聽見顧棠最后一句話,道:“還好你想到這個。”
顧棠抬頭看他,他們一行六個人,人人手上都拿著書,不過都很是破舊了,有些沒皮的,有些上頭還有各中污漬,有些好像是燒過了,連書角都是黑的。
嚴正濤道:“初中還有高中的,能找到的都帶回來了。先吃飯,吃完飯咱們商量商量該怎麼辦。”
天都有點黑了,知青點一共二十三人圍坐在最大一間屋里,有人坐在床上,有人坐在小板凳上,還有人直接蹲在了地上。
中間的桌子上放著他們這一天找回的東西。
一疊報紙,初中課本四本,兩本語文,一本數學,一本地理。高中課本同樣四本,理,英語,化學和歷史。
想靠這些考上大學,那必須是得付出加倍的努力的。
大家都是表凝重,嚴正濤道:“都什麼想法,先說說看。”
顧棠第一個開口了,“我高中是一中的,雖然咱們來自不同地方,但是一中是個什麼概念,你們應該都知道的吧?”
那是自然,一中就是最好的學校。
顧棠又道:“當年我各科績都很優秀,很得老師喜歡,也從老師里聽到不原先考大學的消息。”
呂松樹立即反駁道,“你都來五年了,我才來兩年,要說消息,那肯定是我的消息更新一點。”
“松樹。”李惠立即拉了他一下,“你干嘛呀?”
顧棠道:“那我問你,你覺得是文科好考,還是理科好考?”
呂松樹眼睛轉了轉,“文科!文科能靠著死記背突擊一下,理科不懂是真的不懂,連題目都看不懂的那中不懂。文科還能遍。”
顧棠道:“呂松樹說得不錯。”
呂松樹有點得意,他把一點都不厚實的脯一,好像在說,一中也不咋地。
“大多數人都是這麼想的。”顧棠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所以今年文科的競爭會非常激烈。”
呂松樹道:“那你的意思是考理科好了?”
“我可沒這麼說,再說你不是都說了,理科不懂是真的不懂,連題目都看不懂。”
“你究竟什麼意思!”呂松樹一下子急了。
旁邊范養浩拉了他一把,他已經聽出點意思了,“你讓顧棠說完!”
顧棠又問:“你們打算報什麼專業?”
嚴正濤推了推眼鏡,道:“文學、哲學或者歷史吧,出來可以去機關工作。”
顧棠又道:“別人也是這麼想的。機關清閑,筆桿子,坐辦公室多舒服。夏天有風扇,冬天有爐子,還經常發東西。”
“我想當老師。”范養浩道。
顧棠點頭,“我也想當老師,老師有寒暑假,而且寒暑假還發工資。”
“別人也是這麼想的?”嚴正濤反問了一句。
他已經明白了,顧棠又點頭,“你們想考什麼學校?”
跟顧棠一個屋子的老大姐程紅欣笑道:“我想上京大,或者水木,或者大,還有浙大。”
嚴正濤推了推眼鏡,道:“都是名氣大的,別人也這麼想,而且有些人就知道這麼幾個學校。”
顧棠點頭,這個時候是沒有什麼招考學校名單,沒有老師幫著分析大小年,沒有估分,沒有學校宣講會,考完就是直接報。
仿佛瞎子一樣。
還有人直接報什麼牛津哈佛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考試績是不公布的,只有招生辦的老師知道分數。這就給了心懷不軌的人暗箱作的機會。
不過同樣也給了顧棠機會。
除了李惠,顧棠其實也是想幫一幫這些人的。
第一年報名高考五百多萬人,最后考上的只有兩萬七,比例不足5%,當年整個一大隊,知青加上村民,走的人一共就兩個:嚴正濤跟了錄取通知書的崔珊。
第二年依舊是一樣,走了三個人:公社高中的丁宗,程紅欣跟了錄取通知書的李惠。
這里頭除了學習不行,又有多是因為填報志愿不合理才被刷下來的呢?
顧棠環視一圈,道:“下頭我要說的,就是合理填報志愿,增加錄取幾率!”
嚴正濤直接拿了本子出來記了。
顧棠故意又看了呂松樹一眼,“你知道怎麼填報志愿嗎?”
呂松樹一個年輕小伙子,一開始又是為了心的人出頭,他哪兒忍得了這個,他直接站了起來,“我高中畢業才兩年,我用得著你教我?你省省吧!”
他直接把李惠一拉,“咱們走!不稀罕這個!”
李惠猶猶豫豫看了顧棠一眼,還是跟著一起出去了。
顧棠嘆了口氣,道:“他這格也太沖。”
“你說你的。時間迫,咱們抓時間。”范養浩催促道。
顧棠道:“志愿是先報專業,然后填學校。專業可以填三個,每個志愿下頭都可以填五個學校。”
“這時候最火熱的是文學、政治相關,想去機關的人不計其數,好我就不一一復述了,我想說的是曲線救國。”
“先說文學系,下頭有多專業呢?除了大家都知道的漢語言文學,還有對外漢語,書學,想去機關的還可以學書學,還有中國古代文學,中國現代文學,比較文學,語言學,文獻學等等。”
“與其一窩蜂上去報漢語言文學,然后等著調劑,不如報一個相關專業,作為第一個被錄取的人。”
下頭有人嘆了一聲,“幸虧你知道這個,不然到時候我就是抓瞎,我就知道京大和水木,全國最好的學校,我要真這麼報,那能考上就見鬼了。”
顧棠笑了一聲,“你想學文科的話,就不推薦水木大學了。說過了專業,下來說大學,一共五個大學,那第一所肯定是要拼一下最好的,我就打算第一志愿報京大的。”
下頭一片笑聲,“你也會沖的呀。”
顧棠又道:“五個學校肯定是不能報同一檔次的,那基本就是無效志愿了。這五個學校,首先檔次要拉開,本科專科要分清楚,其次可以報考家鄉的學校,我想大家都是想回家的吧。”
屋子里一片沉默,片刻之后響起不整齊,卻是很堅定的,“想。”
顧棠一笑,“這不就結了?家鄉的學校是可以讓父母去打聽一下的。我們來自天南海北,這樣不就有很多學校的信息了?專業都是怎麼設置的也都知道了。”
下頭也是一片笑,“聽你這麼一說,我是一點都不張了。”
還有一對小對視一眼,同時道:“我考你那邊的?”
立即就有人打趣兒道:“那你們可得商量好了,別你去了他家,他去了你家。”
房間里歡聲笑語一片,隔壁屋子里,呂松樹道:“你別擔心,咱們一定能考上的,你看他們笑那樣,哪兒是在學習呢?”
李惠微微皺著眉頭,看得呂松樹心都疼了,小聲道:“買書的錢用的是公用的,那書咱們也是能看的。”
呂松樹點頭道:“你放心!一會兒我就去要!明天我就去給家里拍電報,讓他們把我的舊書都寄來,你放心,我咱們一定能考上的。”他又強調了一遍。
隔壁房間里的氣氛依舊很輕松,顧棠道:“那說完了這些,我們再來說說文科跟理科哪個更好考。”
“首先第一個,要看大家各自的水平跟興趣好。其次,我們來分析一下這次考試的人員分,年紀放寬到三十歲,那就是說,第一批知青也能考。我問大家一個問題,你們高中學的是什麼,你們還記得多?”
不人都若有所思皺起了眉頭。
顧棠又道:“不管是文科還是理科,一共五門,滿分五百。按照總分錄取,不及格沒有關系,所以我的建議是,抓重點,合理放棄。與其把力放在看不太懂的科目上,不如抓住自己學得好的科目努力提分。另外初中的知識也不能放過,不人高中都沒怎麼好好上課,那考察初中的基本功就是必不可的了。”
嚴正濤點了點頭。
顧棠又道:“最后一個建議,就是把這幾本書拆分,按照章節分開裝訂,這樣大家分開學習,也不用搶。”
“另外我猜農業大學應該沒有多人報,強烈推薦這個。”
一個正經建議接一個不正經建議,房間里的人都笑了出來,聽得隔壁李惠跟呂松樹皺眉不已,“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能說什麼?講笑話唄。”
顧棠又道:“那咱們今天晚上早點睡,明天開始高考沖刺!”
嚴正濤推了推眼鏡,道:“明天早上你不是還要去丁宗那里?活兒我們幫你干。”
顧棠道:“四個工分就行。復習時間就這麼不到兩個月,時間迫,而且報紙上也說了,春季學,最遲三月就能走,賺那麼多工分,又不能當錢花。而且不管誰考上了,都可以把多余的工分留下來。”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范養浩笑了一聲,“崔大隊長怕是要氣死了。”
“管他呢。”房間里不知道是誰學著他的聲音來了一句,“你們這些懶貨!趕起來干活了!”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隔壁兩個人越發覺得自己格格不了。
大家又都暢想了一陣子未來,說了自己要上什麼專業,考上大學又要去做什麼,到了晚上十點,呂松樹忍不住了,他去敲了敲房門,“你們說夠了吧?這書是拿共用的錢買的,我們也是能看的。”
“那是自然!”范養浩沒好氣道:“誰攔著你不?明天去學校借個訂書機,書拆開,大家流傳閱。”
呂松樹想了一個小時怎麼反駁,怎麼吵架,怎麼鬧來著,就被這輕飄飄一句話打了回去,他頓時覺得晚上喝的那稀湯湯一樣的米粥都開始噎人了。
回到屋里,顧棠躺在床上,黑暗中幾乎是同時傳來了兩聲“謝謝”。
顧棠小聲但是激昂道:“加油!我們都能考上!”
第二天一早,七點剛過,門口就響起了咣咣的砸門聲,“你們這些懶貨!趕起來干活了!”
跟昨天晚上調侃的時候一模一樣,大家都笑了起來,李惠不明就里,看看這個又看看哪個,覺得自己好像被排了。
顧棠面沉了沉,外頭敲門的是崔有德,下河大隊的大隊長,雖然有德,但是干的全都不是人事。
穿好服出來,雖然繼承自原主的記憶里有崔有德的長相,但是看見真人,還是顧棠心里一驚。
雖然才四十多歲,但是臉上滿是壑,青灰的服,領子已經變了黑褐,指甲里都是黑泥,張一口大黃牙,門牙上還著半片不知道是韭菜還是青菜的葉子。
顧棠下意識看了李惠一眼,可太牛了。
“你們這些懶貨!”崔有德一邊著旱煙,一邊罵罵咧咧,“你們是來勞的,不是來當祖宗的!都給我好好干活!每天還得要人,幸虧不是我生的,不然打死你們!”
完全沒人理他。
等收拾好,大家一起出了門,顧棠往右一拐,崔有德立即就了起來,“你去干嘛?趕回來,不許懶!”
范養浩把人一攔,“我們幫干活!”不僅僅是他,知青點除了呂松樹跟李惠,都站了出來。
崔有德冷哼了一聲,怪氣道:“還是當個娃娃好哦,怎麼都有男人護著,還這麼多。”
范養浩立即就想罵人,程紅欣把人一拉,“跟他廢話做什麼?”
范養浩哼了一聲,頭一扭,不說話了。
但是程紅欣卻沒這麼容易放過他,“你嫉妒人家不?崔大隊長這模樣,應該是沒男人護著了。”
這話說得太混了,周圍知青愣了愣,一起笑了起來。
崔有德的小眼睛轉了轉,看著剛才沒站出來的李惠跟呂松樹,心里有了主意。
眾人很快到了地里,十月底,冬小麥剛中下去,活兒不多,基本是補苗拔草等等。
程紅欣了腰,道:“幸虧工分怎麼算,是公社定下來的,不然我看那崔有德肯定要克扣不。”
“誰說不是。”范養浩努了努,“你看,他讓他兒當記分員,就這中活兒一天還給四個工分呢,這不就是監工嗎?”
大家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那邊崔珊在他們周圍慢悠悠的走著,時不時來一句,“認真點!”
走了沒兩步,到了李惠邊,崔珊的本子掉到了地上,剛澆過水的,本子上沾了點泥,崔珊剛想去撿,只是還沒彎下腰,忽然又想起這東西臟,“那誰,李惠,你幫我撿一下唄,還有筆,得去水下頭沖一下。”
李惠道:“我這干活呢。”
崔珊催促道:“趕著,我不算你懶,要是水把字跡暈開了,工分怎麼辦?”
李惠這才撿起本子,跟著崔珊走了。
等們兩個影消失不見,下河大隊的知青們湊在了一起,幾乎是異口同聲道:“不許說出去,不能跟他們兩個說。”
“顧棠教我們的東西,絕對不許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