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棠睜開了眼睛,發覺的手被人握著。

　跟個四十多的骨瘦如柴的男人坐在床邊，床頭柜上還有一張手寫的合同。房間大，家都是木頭的,很是厚重,非常有年代。

　這男人眼神急切卻又充滿算計,抓著的手都在抖,顧棠直接把手了出來。

　“……你把這個囑簽了吧，咱們再按個手印，是我害了你,我這麼大年紀,你才十八歲……我真的不能害你,等我死后，這房子就是你的,不給洪坤和紅英他們兄妹兩個。”

　顧棠掃了一眼放在床頭柜上的“囑”，頭一歪，天真地問：“這上頭寫的是什麼？”

　“我名下這套156平米的四室兩廳,我留給你。”葛兵迫不及待地說，“我知道我年紀大了,我配不上你，可是我又不甘心，我多想再活幾年啊……”

　他抹了抹眼淚,哭是真的在哭，“我真的想跟你生個兒,我希能跟你一樣好看,跟你一樣善良。”

　“我還想再在你們村里再辦一場宴席，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可我不能，我就快死了,我這麼是害了你。”

　“你不知道我每天看著你有多麼的痛苦，又有多麼的開心。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你讓我又到了，你讓我沒有憾地死去。棠棠……你答應我嗎，不然我死不瞑目。”

　葛兵又把包裝囑的合同往顧棠這邊推了推。

　“葛大哥。”顧棠站了起來，低著頭道：“我激你把我從村里帶出來，但是我不能……我是來當保姆的，我就是個保姆。”

　“你不是保姆！”葛兵想提高聲音的，但是他肝癌晚期，虛弱到了極點，別說大聲說話了，這個音量已經是極限。

　“我喜歡你……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才十八歲，我都四十二了，是我配不上你，你為什麼要自卑呢？你拿著這個囑，我都簽好字的，你拿著——我求求你了。”

　葛兵劇烈的咳嗽起來，“這算是我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這是我的私心作祟，你拿了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人了。也算有個人念著我，逢年過節的給我燒兩張紙，倒一杯酒就行。”

　顧棠接過“囑”，小聲道：“葛大哥，你能長命百歲的，這不是囑——我先拿著，等你病好了我再還給你。”

　肝癌哪里能好……葛兵還想說什麼，不過他今天已經說得夠多了，不僅僅是他自己撐不住，他也怕顧棠聽多了逆反。

　葛兵嘆氣道：“你早點休息吧。”

　顧棠出了葛兵的臥室，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間。

　原主是個文盲，充其量也就是認識錢上幾個數字，勉強能寫自己的名字，還寫得磕磕絆絆的。

　但是顧棠認識字，這不是囑，這就是一份合同。

　上頭寫了顧棠自愿在葛家當保姆二十年，每月三百塊，每年漲5。

　并且葛兵一次給一萬塊，作為在葛兵死后，照顧他兩個孩子的獎勵。

　顧棠嘆了口氣，原主的悲劇，就是因為這個狗男人。

　原主家里是農村的，那種下了火車換汽車，還要坐上半天拖拉機，最后換牛車才能到的農村。

　沒上過學，不識字，也沒什麼見識，十八歲那年，遇上了來們村子找保姆的葛兵。

　“我老婆死了，家里兩個孩子，我工作忙，主要就是做做飯洗洗服，打掃衛生，家里地方大，自己一間房子，不用住廚房，就是稍微小了點，對了，一個月給三百塊。”

　這個條件，可謂厚至極。

　當時大城市里的人，多數人一個月也就是七八百，葛兵能出300塊找保姆，那只能是他們家里有錢。

　更別說在山里，一年到頭連一百塊都見不到的山區農村了。

　況且他還說了老婆死了，這條件真的要搶破頭的。

　葛兵整整挑了五天，最后挑中了原主。

　原主不識字，人老實，年輕還沒見過世面，在葛兵的眼里，眼神懵懂，是最好騙的一個。

　為什麼呢？

　葛兵這個時候剛檢查出來肝癌，也就是半年的活頭了，他死了，他的兩個孩子怎麼辦？

　他是單位后勤的主任，人家賺七八百的時候，他工資就1200，還有各種回扣，而且他們還是個大廠，無數人想把東西賣進來，不算是誰，都得先給他送一份讓他試試。

　葛兵臥室里那個帶鎖的屜，里頭放著一條條的高檔香煙，里頭卷的不是煙，是大面額的錢。

　但是就算這麼有錢，得了病也逃不過去。

　他死不死的無所謂，雖然才四十出頭，但是這輩子能的東西都過了，死就死了，但他兩個孩子呢？

　大兒子葛洪昆15歲，兒葛紅英12歲。

　他怕孩子被人欺負，雖然15歲能自己生活，多半是廠子幫著看，等他兒子18歲，就能自立了。

　但是這麼兩個半大的孩子，正是最沖的時候，廠子里看不慣他的人也不，萬一來激他兩個孩子，騙他們東西，毀他們前途呢？

　所以得找個人護著他們，真心實意照顧他們，給他們做口熱飯。

　葛兵以保姆的借口，把原主帶了回來，然后就是隔三差五的給送點小東西，葛兵這些年隔三差五的出差，家里天南地北的小工藝品不。

　什麼桂花香啊，賓館里拿回來的各種小瓶子的香波浴，還有各種紀念品手帕，他為了不讓原主起警惕心，所有的東西都是一式三份，給自己兩個孩子也有。

　這麼送了一個月，葛兵跟原主表白了。

　“我知道我年紀大了，我配不上你，但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想對你好，你不用管我，我只希你給我一個機會。”

　葛兵四十多了，干得還是銷售這一行，還是存心欺騙，原主沒上過學，家里別說電視機了，連收音機都沒有，進城之后才知道報紙是什麼東西，認識的字不超過十個，被他套路得死死的，整個人都在暈眩狀態。

　但是就算人暈了，原主也覺得這樣不太好，再說也不是奔著給人當后媽來的呀。

　原主拒絕了葛兵，“葛大哥，咱倆不合適，我就是來當保姆的。我沒那個意思。”

　葛兵越發覺得善良，并且一定要把留下來。

　不過正面來不行，葛兵又從側面來了一波，他先是裝作心不好，然后借酒消愁，原本就是有肝癌的人，這麼一喝直接把自己喝到了醫院。

　這會兒他就又開始利用原主的同心了。

　得肝癌還敢喝酒，這不就是找死嗎？醫生吩咐他不要喝酒，原主去給他送飯的時候也是聽見了的。

　這就是葛兵最高明的地方，原主不識字，基本沒什麼科學知識，再說那會兒咨詢也不發達，再加上人善良，就被他騙得死死的，還以為真的是因為自己拒絕他，然后導致他生病了。

　這個時候葛兵又開始拒絕原主的幫助了，什麼“你走吧，你換一家吧，我快死了，我不能給你幸福。”

　還有：“我年紀大配不上你，我原本以為我還有點錢，可是現在這樣，我不能耽誤你，你趕走！”

　有的時候又要在原主面前痛哭流涕，“我不想死，我就是喝了那麼一點點酒。”

　原主從暈到了懵，最后徹底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一個人來大城市當保姆，連家在哪兒都不知道，也沒人商量，就這麼被葛兵騙的死死的。

　為了安葛兵的心，當他面簽了“囑”，等一個人的時候，又去把這東西燒了，就沒想要人家的東西。

　半年之后葛兵死了，用心照顧葛兵的兩個孩子。

　先是葛洪昆到了十八歲，沒考上大學，進廠接了葛兵的班，但是后勤主任是沒有了，他當的是技工人。

　下來葛紅英考了大學，每周就回來一次。

　原主這個時候就想走，但是原主這些年把他們伺候得太好，葛洪昆連個稀飯都不會煮，葛紅英稍微強一點，會煮東西，只會煮。

　為了不讓走，葛洪昆又給原主表白一波，什麼沒了原主不行。原主不要他他就去死等等。

　原主一邊覺得不太好，一邊又覺得這是自己養大的孩子，不能讓他走上歧途，所以原主留了下來，著他找對象，談朋友，想等他改邪歸正。

　這麼一耽誤，葛洪昆跟葛紅英私底下商量一番，都覺得要把原主留下來。

　葛紅英：“連錢都不要，你上大學那年，就說要節省度日，只要買菜的錢。”

　“你別惡心人了。”葛洪昆毫不在意道：“想要咱們家的大房子。這是想給你當媽，你還激不？”

　葛紅英冷哼一聲：“想給我當媽？也不看看配不配，農村人就是不要臉，肖想不屬于的東西。我就沖哭一哭裝個可憐，就真以為我缺母？不配！”

　葛紅英呸了一聲，又道：“說起來你也堅定一點，可別真的喜歡上了。我考大學的時候，還讓我考遠一點呢，還讓你別在廠子工作，還說讓你出去見見世面，我看就是想霸占咱們家的房子。想把咱們兩個攆走翻咱們家東西。”

　“我看上，我看上不識字嗎？我看上連普通話都不會說嗎？我有病吧。”

　“那不就結了？”葛紅英下了結論，“看最后誰算計的過誰？還以為咱們不知道？真以為咱們是小孩子了？”

　“對，我都懷疑是真傻還是假傻，要是不沖著咱們家的房子，能留下來？不給錢還要干活？最后不就是想著要房子嗎？做夢！我到要看看最后怎麼竹籃打水一場空！”

　接著是兩人相繼結婚生子，原主又幫他們看孩子。

　這麼多年過去，原本相依為命的兄妹兩個各自家，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自然不像原來那麼團結。

　葛紅英來找葛洪昆，讓他把老房子買了，“這是爸的產，該是咱們兩個人分的，都讓你白白住了這麼多年了，我現在要用錢，你把房子買了，咱倆一人一半。”

　“賣了讓我住哪兒？讓你兩個侄子住哪兒？當年我十八歲就進廠，要不是我，你哪兒能上得了大學？學費漲得那麼快，咱爸留下來的那點錢本不夠！你都是我供出來的！”

　“你放屁！你那是為了我？你學習不行，你就考不上大學！你十八歲那會兒，大學學費一年才七八百，咱爸留下來十幾萬，干什麼不夠？你就沒錄取通知書，你上個屁！”

　原主這會兒還在幫葛洪昆看他的小兒子呢，這麼多年下來，雖然沒明說，但是覺得自己有責任，一邊哄著孩子，一邊道：“你們都說兩句，這是你爸留下來的房子，賣了這房子，就是賣了家。”

　“一邊去！”葛紅英沒好氣道：“你一個保姆，你什麼，真把自己當人了？”

　原主都愣住了，葛紅英原先是管過媽的，還說：“我媽死的早，從來就沒管過我，不像你對我這麼好。”

　還抱著原主哭過好幾場。

　但是隨著兄妹兩個的爭吵升級，原主又聽見了讓不敢相信的事。

　“你老幫著我哥說話，不會還喜歡我哥吧？你醒醒，他不喜歡你，他都是騙你的，就是為了讓你死心塌地給我們家當保姆！”

　葛洪昆私下說的話，葛紅英怎麼會知道？除非——是他們兩個商量好的，他們都在騙！

　原主就比葛洪昆大了不到四歲，這話的殺傷力太大了，就連葛洪昆的老婆也不干了，別的事不管，先把原主趕出去再說。

　“你要點臉！你是來當保姆的，怎麼勾引了人家爹還勾人人家兒子呢？你趕給我滾！你該不會還想勾引我兒子吧！”

　原主就這麼被人連人帶服扔了出去。

　這麼多年下來，在葛洪昆跟葛紅英的刻意欺騙下，原主依舊是不識字，尤其是葛洪昆十八歲年之后，兩人幾乎是各種找事把原主圈在家里不讓出去，完全不接新鮮資訊。

　原主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那能去哪兒呢？

　原主默默收拾了東西，隨便找了個方向就這麼走了下去，走出了城市，最后凍死在了夜里。

　原主留下來的話就一句，連要求都沒有。

　“我就想好好當個保姆，我一不騙二不搶，就靠賣力氣養活自己，我招誰惹誰了？”

　看完原主的一聲，顧棠唏噓一聲，好好的把那張合同收了起來，不打算燒這個，要留下來做個“念想”。

　晚上八點多，顧棠給葛兵倒了杯水，然后關燈睡覺了。

　原主家里是農村的，晚上完全沒有娛樂活，基本上八點就睡了，就算來了城里，這習慣也沒怎麼改變，等這邊小屋沒了靜，葛兵了自己兩個孩子過來。

　“爸爸就剩不到半年的活頭了。”

　“爸！”

　雖然不是第一次說了，但是兄妹兩個依舊是一臉惶恐，直接紅了眼睛。

　葛兵把兩個孩子抱在懷里，道：“雖然爸爸就要死了，但是你們兩個要好好生活，爸爸都給你們安排好了。”

　“我不聽！”葛紅英捂住了耳朵。

　“唉……你們還得活下去，還得好好活下去。世態炎涼，等爸爸走了，沒人護著你們，你們就得自己拿主意了，不過爸爸一直帶你們出去旅游，一直帶你們出去見世面，我想你們是不會被人騙的對不對？”

　兩個孩子都沒說話。

　“咱們家里的錢是夠的。不管誰問你們要，你們都不能給。”

　“我去問過了，送孤兒院是卡在十六歲的，爸爸會努力活過你十六的，只要你們兩個堅持住，沒人會把你們分開。”

　“不要信你們小叔還有你們舅舅之類的話，他們全都是為了咱們家的錢，咱們家的房子。當初他們找我幫忙我沒答應，他們就想看你們的笑話。”

　葛兵看了看自己的孩子，“你要好好照顧你妹妹，好不好？你也要聽你哥哥的話，好不好？”

　兩個孩子紅了眼睛點了點頭。

　葛兵又道：“下來就是保姆的事兒。是咱們家的保姆，只是咱們家的保姆，這個爸爸前頭都跟你們說過的，不管爸爸對多好，都是想讓好好照顧你們，那封‘囑’你們也看了，你們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的，對吧？”

　兩個孩子又是一起點頭。

　“我去他們村的時候都打聽過了，他們那兒連結婚證都沒有，擺個酒搬到一起就算結婚了，真要找個發達一點的地方，不領證說不過去。只有這種愚昧無知的破地方，才會相信這種話。你們記得一定好好學習，千萬不能被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