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面館不大,店面不過四五十個平方,收拾得倒是干凈。墻上還裝了電風扇,搖頭對著十幾張桌子吹。
周秋萍找了張空桌坐下,吹著搪瓷缸里的熱水喝了兩小口,就拿出蛋先自己磕了吃。倒不是不懂禮急吼吼,而是現在的真不能,一就發暈,得趕吃東西。都懷疑自己低糖。
后廚方向傳來王大軍的說話聲:“過油呢,哎,我前面才看到的。”
里面有人說了什麼,王大軍的聲音低了點,十分不悅的語氣:“你這人真是!”
周秋萍不豎耳朵聽,只眼睛盯著自己的自行車看。這年頭車賊猖狂的很,能直接扛著車跑。報警也沒用,派出所本不把車當個事待。
王大軍端了碗面條出來,笑著招呼周秋萍:“來來來,嘗嘗我的手藝。面條都是自己搟的。”
周秋萍瞧這一大海碗面條,真是實在。面湯白,泛著油,湯里飄著的小青菜翠綠,面條上臥著的蛋金黃,瞧著就人垂涎滴。
周秋萍拿筷子撈面條,贊嘆了句:“大軍哥你的手藝真扎實。”
后廚走出位三十歲上下的人,手里拿著抹布旁邊桌子,冷不丁冒出句:“加了蛋的油渣面一塊錢。”
王大軍尷尬地恨不得挖個鉆進去,急得吹胡子瞪眼睛:“你這個嫂嫂哪有一見面就講俏皮話的。秋萍你別理,你嫂嫂就開玩笑。”
周秋萍笑道:“我大哥的手藝值得這個價。真香,面湯是大骨頭湯吧。哎,嫂嫂,你們還自己熬豬油渣啊,這個比過油都香。”
王大軍的老婆看沒不付錢的意思,臉稍微好看了點,說話卻也談不上熱:“外頭買的,開個面館到要花錢。”
周秋萍打蛇隨上:“哪兒買的啊,天太熱,油渣倒是能放兩天,我也買點回家給兩個娃娃解饞。”
聽周秋萍說孩子,王大軍老婆那種莫名的醋意又散了點兒,可說話還是沖:“怎麼,你也要開飯店?人家不散賣的。”
王大軍恨不得捂住老婆的,開門做生意的哪有這樣的罪人的。再說他們兩口子能開面館,就不能帶人家做生意?
“秋萍你別在意,你嫂嫂講話就這樣。這個的確不散賣,是榨油廠部職工的福利。你嫂嫂兄弟在榨油廠上班,他們對外都是五十斤才賣的。”
一般人家除了開店,誰能幾天就吃掉五十斤豬油渣啊。再香也會膩得慌。
王大軍張羅著:“秋萍你要的話,從店里拿點回家。我記得我嬸嬸包的油渣包子是真的好吃。”
他老婆立刻急了:“晚上不做生意了?”
“我再去廠里買點就是了。”
“你好有空,這麼多碗誰洗,這麼多菜誰擇?”
周秋萍雖然覺得王大軍老婆敵意來的莫名其妙,可也不能讓人家兩口子為了自己真吵起來。趕打哈哈:“哎,嫂嫂,我自己去廠里買。剛好村上有人辦席面差菜,五十斤豬油渣包餃子也好。嫂嫂,還得麻煩你幫我打聲招呼,不然人家油廠怕是都不讓我進門。”
現在鄉下糧油雖然不用票了,但城里的糧油廠對著農民還是高冷的。就是十年后,城里人看不起農村人的也比比皆是。
王大軍老婆被丈夫殺抹脖子瞪眼睛,可算沒再說噎人的話,只不咸不淡道:“你去大東路油廠找供銷科的黃道明,就說是我婆家妹妹。廠里不賒賬的。”
周秋萍沒在意話里的刺,笑著道謝:“那多謝嫂嫂幫忙了。”
外面日頭正烈,本想在店里賴會兒避避暑。現在看這架勢,也不好多待。
周秋萍連湯帶水吃完了油渣蛋面,又豎起大拇指狠狠夸了通王大軍的手藝,便放下一塊錢告辭。
王大軍正在盤賬呢,見狀趕追出來,是不肯收錢。
“你打我臉呢,一碗面條而已。”
周秋萍可不敢占便宜,趕表示:“哎,開店做生意,你就不賣給人了。大軍哥我還有事麻煩你,你看縣城哪邊有房子出租,不要多好的條件,能住人就行。”
剛才吃面條時聽到外面的知了就存了心思。
抓知了猴這種事,基本上有樹的地方都能干。寧安縣的綠化不錯,一路走來都聽取蟬鳴一片。至于賣泡菜,住在縣城就更方便了,泡好了白菜梗子只剩下等發酵,待到過就能拿出來賣。
單憑這兩點,就找不到非得早起晚歸一趟趟在路上奔波的理由。大熱的天,還怕中暑呢。
王大軍愣了下:“你在寧安找到事了?”
周秋萍搖頭,沒藏著掖著:“鄉下掙不到錢,我兩個兒要養,我準備到縣里做點小生意。”
王大軍點頭:“倒也是。”他還積極幫忙出主意,“要不你去供銷商廈那邊擺個攤子給人改吧。你不是在服裝廠上過班嚒。”
周秋萍心道這也是個辦法,不過做服裝生意就得把紉機搬到縣城。現在真不想看到馮家人,免得自己一激直接刀,到時候收不了場。
點點頭:“再說吧,我先看看,麻煩大哥你費心了。”
王大軍還想再說話,店里他老婆已經一聲接著一聲咳嗽。
周秋萍趕道別,還特地揚高聲音:“嫂嫂,我走了,麻煩你了。有空你跟大哥來下河村玩啊。”
騎上車時,聽到王大軍老婆的罵聲:“王大軍你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上了吧。噢,當初沒跟說親,你悔到今天了吧。”
周秋萍頓時滿臉大寫的囧。
這都多年的老黃歷了,他們這輩人說親就沒什麼自由的概念,都是家里看家里。了就,除非三觀實在合不到一的否則基本上也能攜手一生。不就不,完了大家也是大大方方,誰也不會因此不往來或者尷尬。
周秋萍趕蹬車往前走,堅決不當炮灰。
榨油廠在縣城東邊,距離面館差不多十里地。周秋萍騎了差不多半小時才到門口。停車先遞煙,跟門衛大爺打聽:“師傅,我想找供銷科的黃道明,我是他親戚。”
1988年鄉下糧油雖然基本算敞開供應了,但縣城榨油廠的職工還是脯得蠻高的。門衛上下打量了眼周秋萍,到底看在黃果樹香煙的面子上點了下頭:“行,你等下。”
榨油廠有電話,門衛都不用往廠里跑,一個電話撥過去,過了約莫十分鐘,一位剪著平頭的中年男人走過來,滿臉疑地看著站在廠門口的眉清目秀的年輕媳婦:“你是?”
他幾個表妹堂妹都是有數的,印象中沒這門親戚。
周秋萍趕笑著打招呼:“道明大哥,秀琴嫂嫂讓我過來找您的。村里辦席面,我想買點油渣。”
黃道明了然,豬貴,油渣便宜,拿油渣當對付兩道葷菜很常見。這也不值當個事。
他笑道:“你直接來買就是了,還打什麼招呼。不過我們這里五十斤起步,一斤五錢,不講價。”
周秋萍連連點頭:“來之前秀琴嫂嫂跟我說過。我們鄉下地方也買不到油渣,沒嫂嫂和大哥你幫忙,我都不知道門往哪個方向開。”
黃道明領著人往廠里走,到了食品倉庫,直接指給人看:“囔,這邊就是。這些都是今天剛炸的油渣,沒放鹽。”
周秋萍估計了下,開口道:“那給我來五十斤。”
什麼村里做席面是假的,準備拖回去直接賣。眼下村里人吃飽不問題,但除非逢年過節,否則普通人家基本難見葷腥。魚蝦還能自己下河,豬只能上街買了。畢竟自家的年豬那是過年才能殺的。
吃不上,豬油渣就是寶貝。周秋萍記得自己小時候家里要是吃上油渣了,那標準不說過大年,那也起碼是端午中秋節。
油渣榨去了豬油,一塊塊,不怎麼打秤。五十斤油渣滿滿當當地裝了兩大塑料袋。
黃道明幫周秋萍將蛇皮口袋里的大白菜葉子轉移到先前盛放知了猴的塑料桶里,才在自行車后座上給油渣袋子找到能擺的位置。
周秋萍千恩萬謝,又給黃道明塞了包黃果樹。
黃道明倒沒推辭,只說:“下次你要還買油渣直接跟門衛提我的名字就行,別再買香煙了。反正油渣本來也要賣的。”
周秋萍趕點頭道謝。知了猴只能賣一個夏天,豬油渣可是一年四季都能賣,這是細水長流的生意。
推著自行車往外走時,聞到旁邊倉庫里散發出的香味,好奇了句:“這是什麼?”
黃道明渾不在意:“哦,菜籽餅。”
周秋萍立刻來了神:“喂豬的菜籽餅?這個能賣嗎?”
黃道明笑道:“怎麼不能,這個起步得一百斤,但是便宜,才四分錢一斤。”
畢竟豬油渣還能賣給人當菜吃,但菜籽餅只能做飼料了,后者自然要便宜不。
立刻開口要求:“那給我也來一百斤吧。”
兩包香煙花了一塊錢,五十斤豬油渣是二十五,剩下的四塊錢剛好買喂豬的菜籽餅。
現在村里十戶人家起碼有八戶養豬,菜籽餅豬的效果特別好,農民舍不得在自己上花錢也要給禽畜掏這個荷包。再說去鎮上油坊買菜籽餅還要走幾十分鐘的路,送貨上門可不比他們自己跑強。
不信自己賣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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