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風帶著微燥的熱意, 吹在上，有難得說不上來的黏膩。

　江茉剛出門，被外頭的毒太一照, 整個人就蔫吧了不。

　齊曄知道怕曬，在樓道里，一手提著木箱, 一邊猶豫著問，“要不, 我一個人去？”

　“那可不行, 是你爹娘，也是我爹娘, 這麼重要的事兒，我當然得去聽聽。”江茉白了他一眼，拍拍他手里的頭盔，“快給我戴上。”

　齊曄忙把木箱綁到托車最后邊, 豎放著，剛好能給江茉當靠背。

　他騰出手來，又給江茉戴頭盔，在漂亮的下頜線那兒把頭盔的系帶弄, 又單手把頭盔的玻璃罩放下來, “這樣戴著舒服嗎？”

　這頭盔不氣的，戴著哪能舒服, 江茉了一口，沒說什麼, 上后座, 攬住齊曄壯有力的腰, “走吧。”

　太又毒又辣, 風也很烈。

　但江茉躲在齊曄背后，腦袋埋起來，就好像風中飄搖的樹葉找到了一片可以藏的地方，安全又舒適。

　“齊曄，舅舅怎麼和你說的呀？”江茉的聲音穿過玻璃罩，被風灌得含糊不清。

　齊曄聽不太清楚，卻能猜到江茉在問什麼，也就扯著嗓子回答，“舅舅說電話里不好說，讓我們上省城找他。”

　兩人就這麼懷著復雜的心，乘著風馳電掣的托，一路到了省城。

　見到舅舅候盼明時，兩人都發現舅舅今天的表很凝重，不像平時那麼溫和如春風，渾上下的氣場，都像是籠著一層淡淡的薄霜。

　舅媽今天不在家，在報社里上晚班。

　舅舅把客廳里的燈關了，帶著江茉和齊曄到了他的書房里。

　他坐下來，從屜里拿出一本書，書頁里夾著一張照片，他拿出來，放到齊曄手上。

　江茉和齊曄一塊垂眸看去，這張照片似乎是從什麼證件上撕下來的，照片上的人燙著卷卷的短發，笑起來出兩顆虎牙，還有兩個不對稱的酒窩。

　兩人都知道，這不是齊曄娘，因為之前舅舅已經給齊曄看過他娘長什麼樣，不過那還是他們都年輕時候的一家人合照。

　齊曄他娘長得很漂亮，皮雪白，長發及腰，笑容燦爛麗，比這張照片上的人好看多了。

　“舅舅，這……”齊曄不太明白，舅舅為什麼要給他看這張照片。

　候盼明子往后一仰，說出他一直放在心里的這件事，“我還記得我姐，也就是你娘，出事那天，和我說，要去見一個人。”

　“就是照片上這個人嗎？”

　“是。”候盼明點點頭，取下金眼鏡，一邊，一邊嘆氣，“我也不知道是怎麼認識的這個人，但當時和我隨口提起，我并沒有當一回事，以為是的朋友，可去了一整個下午，約好一起吃晚飯的，也還沒回來。所以你爹和我，分別出去找去了。”

　以前，齊曄也問過候盼明好幾回，他娘出意外的事，候盼明總是不愿意多說，好像連回憶起來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而現在，他卻深深皺著眉，痛苦地回憶著，“到底是你爹和你娘心有靈犀一些，我沒找到，但你爹應該是找到了。可是，他們都沒能回來……第二天，他們才被人發現，在河里已經……”

　候盼明的聲音越越低，“當時是冬天，他們不可能下河游泳，所以別人就說，是他們兩口子吵架，緒激，才失足落水。”

　他嘆了一口氣，“警察也判斷說是意外，很快就結案。”

　“……可是我知道，你爹娘本不可能吵架，他們都是脾氣溫和的好子，更是和睦。”候盼明似乎有幾分哽咽，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不可能的。”

　“舅舅，那這個人，就是我娘生前見的最后一個人？”齊曄攥著那張照片。

　“是。”候盼明抑著點點頭，“當時我向警察提起過，不過警方很快就排除了這個人的嫌疑，說只是你母親的朋友，并沒有作案機。”

　“……后來，我也去找過兩次，沒有任何收獲。”候盼明皺皺眉，“可我仍然一直留意著。”

　“直到今天，我忽然收到消息，這個人前不久因為涉嫌拐賣人口，被公安拘留了幾天。”

　“但是，前幾天又被放出來了，我打聽過，的作案機不足，缺乏關鍵證據，所以警察也沒轍，但并沒有撤銷對的懷疑和監控。”候盼明的表十分嚴肅，鄭重道，“所以，我才覺得你爹娘的死，不是意外。”

　“齊曄，你知道嗎？你娘，曾經被拐賣過。”候盼明語氣沉重地扔出一個晴天霹靂。

　不止是齊曄，江茉都被鎮住了。

　兩人都怔怔地著候盼明，齊曄囁喏著，半晌才道：“怎、怎麼會？”

　候盼明繼續道：“難道你沒有奇怪過，你爹和娘的世背景都如此不同，一個在偏遠鄉下，一個在省城，卻為什麼會相遇，為什麼會相，又為何會結婚生下你？”

　齊曄抿著，他想過，不過他小時候聽說，他爹是進了一趟城，認識了他娘，就把他娘帶回了村里……

　難道，他爹是從人販子那……？齊曄搖搖頭，買賣人口是犯罪，不管是人販子還是買的人，都大錯特錯。

　他不愿意相信，他爹是這樣的壞人。

　候盼明也看出了齊曄的掙扎恐懼，他拍拍齊曄的肩膀，“你別怕，你爹沒有參與買賣，相反，他救了你娘。”

　這是英雄救的故事。

　頭一回進城的農村小伙子憨頭腦，就像齊曄年輕時候那樣，有一腔孤勇，還有一把子力氣。

　他正好撞見了人販子在拐賣人口，不顧一切，甚至差點豁出去自己的命，才把齊曄他娘救下來。

　那時候，他不懂有困難找警察，只知道背著昏迷的齊曄他娘，一個勁兒的逃，怕被人販子追上，怕被人販子報復。

　回到村里，齊曄他娘也醒了。

　起初，恐懼，害怕，以為是齊曄他爹把買回來的。

　可很快，就發現齊曄他爹手臂上那一道長長的刀傷，還有上，背上，都有。

　他是冒了多大的危險救下了，又是憑著多強的毅力，一路忍著劇痛，跌跌撞撞，把背回家。

　齊曄他娘在那一個瞬間，著齊曄他爹堅毅的面孔，一顆心就此融化。

　他是救下的英雄。

　那時候，齊曄娘正好因為不愿出國的事，和家里人鬧僵，就是在離家出走的過程中，因為太過單純，沒見過人心險惡，才被拐賣。

　所以，也無可去，就在齊曄他爹的院子里住下。

　那時候，齊曄他爹正好另立門戶，正牟足了勁兒想要攢錢，娶妻生子呢，沒想到認識了齊曄他娘之后，他才發現，誰都沒有這位仙兒好，他心里再也裝不下任何人。

　兩人就這樣相遇相識相知相，共沐河，步婚姻，生下了齊曄。

　而齊曄他外公，是在齊曄出生以后，才知道這個消息的。

　可想而知，自己從小捧在掌心長大的寶貝兒，掌上明珠，忽然帶了一個莊稼漢還有一個莫名其妙的外孫出現，他的心有多崩潰，多憤怒。

　他當然不愿意接，甚至放下狠話，你自己選擇的路，以后你自己走，就當我從來沒有生過你這個兒！

　父倆的，比當初齊曄他娘不想出國時，鬧得還要更僵。

　“但你外公最寵的就是你娘，他那些話，像刀子，割傷的也是自己的心吶。”候盼明嘆了一口氣，抹了抹眼角，“我就常常瞧見他躲在房間里，看著你娘的照片抹眼淚呢，你說說這老頭子，脾氣那麼倔，最后難的不還是自個兒麼？”

　他搖搖頭，又道：“后來，他病了，病得越來越重，彌留病榻之際，喊的還是你娘的名字。你也瞧見了，我給你娘寄的那些信里，提到了這個。你娘也舍不得你外公的，一接到信，就跑回來看你外公了，誰知……”

　齊曄他爹娘出了事。

　外公本來就不好，已經只吊著一口氣，才見了自己寶貝兒一面，還等著一塊吃晚飯呢。

　等來的卻是兒出意外溺斃在河中的噩耗。

　外公子哪得住這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更是追悔莫及，后悔自己當初不該，僵著那麼久都不肯見兒。

　難過、自責、愧疚、絕的重重打擊，讓外公的健康狀況雪上加霜。

　沒多久，外公也去了。

　……

　聽著舅舅說完這些，齊曄的心中窒息，好久都沒緩過神來。

　江茉也蹙著眉尖，沒想到齊曄的世還有這樣錯綜復雜的。

　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娘。

　在書中，娘是幾乎沒有被提到過的，只有劉香曾罵罵咧咧說過娘那短命鬼狐貍都死了那麼多年了，爹江鐵國還念念不忘著。

　說明，娘肯定長得不賴。

　但娘卻像是從來都沒有娘家親戚的，沒人提起過娘從哪兒來。

　娘不會也是被拐賣的嗎？

　那江寧村、西村是不是還有許多被拐賣的婦？

　心里這個猜測越來越可怕，連江茉自己都忍不住心尖了，要是真這樣，那事就大了啊，難道原書還有人販子極其猖獗的這麼一個背景？

　可原書的劇里沒提過啊。

　江茉腦海里的疑云布，同樣，齊曄臉上的烏云也籠罩得越來越多。

　他拳頭，站起，沉聲問道：“舅舅，你知道那個人的住址嗎？我想去瞧瞧。”

　“有。”候盼明對那一串住址，已經倒背如流，他唰唰寫在紙上，遞給齊曄的時候，不忘叮囑一句，“千萬別打草驚蛇，我會一直盯著，如果有問題，遲早會出狐貍尾。”

　“好。”齊曄悶聲回答，他不會直接去找那個人。

　他只是想看看，他娘生前見的最后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們之間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娘又為何會失足落水……

　齊曄知道，那個人肯定不會告訴自己，但沒關系，他可以慢慢尋找答案。

　-

　候盼明沒有留齊曄和江茉吃飯，他知道，他們一心想去地址上寫的那兒看看。

　其實，江茉和齊曄看著那地址上寫的街道和小區，都覺得有些眼。

　江茉不太能想得起來，“咱們以前是不是去過那兒？”

　“以前去江海路找舅舅的時候，我們有經過這條街，離江海路只隔著兩條街，近的。”齊曄皺眉沉思。

　“那離江河也近的？”江茉已經自己戴上頭盔，歪著腦袋問齊曄。

　江河是橫穿省城中間的一條大河，自東向西貫穿，把省城分了南北兩邊。

　江海路，是離江河很近的一條路。

　而這條河，也是吞噬了齊曄父母生命的地方。

　一提到這條河的名字，齊曄的心就低落了幾分。

　他發了托車，朝舅舅給他的地址找過去。

　托車馳騁在路上，能看到地平線那邊的夕，還有染紅了半邊天空的夕，像在泣。

　他不由分神地想，爹和舅舅去找娘的那個黃昏，也是這個樣子嗎？

　沿著江河旁邊的那條路在走，齊曄不敢偏頭，握著車把的指尖，一直在微微地抖著。

　-

　到了地方，齊曄剛停下車。

　就看到一個著肚子的孕婦因為他托車馬達的轟鳴聲，而在那兒回頭張。

　齊曄取下頭盔，抱歉道：“不好意思，是不是嚇到您肚子里的孩子了？”

　孕婦遲疑著打量道：“你是……齊曄？”

　又扭頭，看向剛站穩，把頭盔摘下來長舒一口氣的江茉，驚喜道：“江茉，真是你們！”

　江茉也勉強辨認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你是田聽？”

　“是我啊，好巧，居然遇到了你們。”田聽驚喜地看著江茉和齊曄，“你們還是一點兒都沒變了，倒是我，你們差點沒認出來吧。”

　確實沒認出來。

　在江茉的印象里，田聽還是那個優雅麗苗條的舞蹈老師，是在農場里依然會打扮得干干凈凈的，帶著農場的孩子們一起跳舞，一起發的田聽。

　江茉和齊曄第一次來省城尋親的時候，認識的田聽。

　田聽是們在省城認識的第一個人，后來，也是因為田聽，他們才找到了合適的招待所，還去看了田聽帶的那群孩子們一塊參加舞蹈大賽。

　對了，還差點鬧了一個烏龍，當時他們以為舅舅還侯俊明，打聽的時候，田聽手底下一個孩子說自己爸爸也侯俊明，還讓他們高興了一整晚，第二天才知道，名字弄錯了。

　江茉回想起來，倒是覺得有趣的。

　可現在的田聽，真的差點兒沒認出來。

　大概已經到了孕晚期，田聽著肚子，四肢臃腫發胖，頭發也走得蓬蓬的。

　而且這大熱天的，居然剛買菜回來，一只手提著菜，另一只手撐著腰，渾都是沁出來的汗，看上去辛苦的，而且也狼狽。

　并不是江茉印象中那個纖弱麗干凈，只需要笑著鼓勵孩子們好好跳舞，給們數節拍的田聽老師了。

　不過，田聽自我打趣倒是沒關系，江茉當然不會說出來，只是笑道：“懷孕了嘛，認不出來也是正常的，恭喜你呀，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吧。”

　“是啊，快了。”田聽著肚子，笑了笑。

　齊曄試圖幫提菜，“我們送送你吧，你也住在這一棟嗎？”

　“對。”田聽好奇道，“你們是來找人的？找你舅舅？”

　“我舅舅已經找到了。”齊曄抿道，“這次，我們是想找另外的人。”

　說來也是有緣分的，兩次到田聽，都是在找人。

　江茉扶著田聽，“你別和我們客氣啊，瞧你這上下樓梯都困難的，這麼大熱天，怎麼還出來買菜呀？”

　“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出去走走，也好嘛。”田聽一手扶著樓梯欄桿，一手扶著江茉的手臂，艱難地吐著氣，爬到了四樓。

　回到家，田聽把菜放好，忙謝江茉和齊曄，給他們倒了一杯白開水，又道：“齊曄，江茉，你們要找誰啊？這棟樓里的鄰居，我都。”

　一邊說話，田聽一邊拿起拖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邊打掃家里衛生，一邊和你聊天，你們不介意吧？實在是很抱歉，我得在我丈夫回家前，做完這些事。”

　江茉皺著眉，看田聽著肚子那麼不方便，正要說話，齊曄已經起接過拖把，“我來吧，我替你拖。”

　江茉也拉住田聽，“是啊，你去買了菜，剛剛爬樓又那麼辛苦，你還是趕坐下歇歇吧，別累著寶寶了。”

　“……來，喝口水，我們呀，就是想問問，你認不認識一個‘林潔’的人呀？”

　田聽回憶了一下，“哦，你們說的是林姐吧？就住在我們家樓下呢，人很好的，幫忙，還喜歡小朋友，很有心。不過似乎的工作經常要出差，所以我和打道也不是很多。怎麼，也是你們親戚嗎？”

　“倒也不算是。”江茉拉著田聽的手，小聲道，“我們打聽的事兒，你先別和說呀，是有些事，我們以后再找。”

　見江茉神的，田聽好奇地眨眨眼，但不是好事的人，更不會非要穿別人的，刨問底。

　田聽理解地點頭道：“你放心，我不說，不過你們還有什麼想問的，盡管問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