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霞推著自行車鼓足了勇氣走到雜貨店門口,直接問正在柜臺理頭吃包子的老板：“有滾滾油嗎？我要管滾滾油。”

　沒想到老板差點兒笑噴了叼著的包子，連連擺手：“現在誰還用這個啊，我都沒地方進貨去。你要搽手還是搽臉啊？”

　說話的時候老板已經站起。

　原本坐著，沒有看清楚逆站在自己面前的陳霞的模樣。

　這會兒,瞧到了上的呢子大,雜貨店老板都不等回答,直接拿出一管護手霜，熱洋溢地推薦：“用這個,這個效果可比滾滾油強多了。現代高科技產品,提取的都是好東西。”

　陳霞看了眼貨架上的東西,相當堅定地指著歪子油點名：“那我就要這個。”

　歪子油好,還在娘家做姑娘的時候，曾經在平菇合作社上班。當時合作社發過的福利就有歪子油,小小的歪子殼裝著膏狀,看起來不顯眼,搽在臉上跟手上卻相當舒服。

　在那個年代，對來說已經是相當奢侈的了。因為公社的供銷社賣的，最小的一盒歪子油也要7分錢呢。

　那個時候一錢能買三個蛋。哪里舍得花錢專門自己去買。

　店主有些不高興，現在的歪子油雖然早就漲價了,但也就一塊錢一個，利潤可比推銷的護手霜小多了。

　這人上穿的鮮，沒想到花錢卻如此憋手憋腳。

　陳霞拿起歪子油,就打開了外頭的盒，摳下一小坨細膩的膏，捂在手心化開了。隨著掌心溫度散發出來的，果然是記憶中那種香香的膩膩的氣味。

　這讓無比安心。

　立刻將歪子油抹勻了兩只手。

　這個的確好，油一化開,吸收的老快。幾乎是瞬間，就覺自己的手溜溜的，不再是那種枯樹皮的手。

　陳霞這一塊錢掏的真是心甘愿。

　鄭重其事地將用剩下的歪子油塞進了口袋，轉準備離開。

　都撤過去的時候，的眼睛掃到了柜臺上擺放的貨品，又突然間停了下來，定格在小小的塑料管上。

　陳霞聽見自己的聲音發干發，卻清清楚楚：“這個，怎麼賣？”

　店主原本已經開始吃包子，不打算再招待這個吝嗇的客人，聽到問起了口紅，才隨意回答了一句：“哦，10塊錢。”

　陳霞差點兒跳起來。10塊錢，搶劫呢。10塊錢現在能買兩斤豬了，就這麼一個小小的玩意頭？

　當傻嗎？20年后小店里頭的口紅也就賣10塊錢。

　陳霞毫不猶豫地轉走人。都走到店門口了，一抬頭就看見街對面商店的櫥窗上著海報。

　上頭的星也是剪著短短的頭發，穿駝大，正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的紅紅的，襯得整個人的臉特別亮。

　其實一張海報能看出什麼狀態呢？可這瞬間，陳霞就被對方吸引住了。那紅紅的，是如此的熱烈，如同燃燒的火焰，又像是早晨升出來的太。

　引得人不由自主地朝的方向走。

　陳霞轉過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要發抖：“給我拿只口紅。”

　這回店主的包子沒有嗆出來，而是差點兒噎到自己。連著咳嗽了好幾聲，才趕拿了管口紅遞到陳霞手上。

　賣的人不正宗，買的人更不專業。

　一筆10塊錢的買賣，能買兩斤豬的買賣，們居然誰都沒問口紅是什麼的。

　還能是什麼？紅的唄。至于是豆沙紅還是姨媽，對不起，擺在陳霞面前，也辨認不出來。

　匆匆忙忙付了賬，就抓著口紅急火火地往外走。

　都推著自行車朝校門口去了，才想起來懊惱。要命啊，居然花了10塊錢買了支口紅。

　上下兩輩子，可是頭回口紅這種東西。

　今天真是發癲了，徹頭徹尾地發了癲。那三間別墅能不能賣出去還要打個大大的問號，就開始發狂了。

　居然買了口紅，10塊錢呢。

　陳霞的手地著口紅，推著自行車往學校走的時候，一只手差點沒控制好車子，連人帶車翻倒在地上。

　旁人看到現在雙頰通紅跌跌撞撞的模樣，肯定要以為喝了酒吧。

　陳霞一路要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突然間打定了主意，停下車子，就對著路旁停的小轎車的后視鏡，鄭重其事地擰開了口紅蓋子，然后對準了自己的。

　涂口紅之前，還下意識地抿了抿，不是因為張，而是怕太干，口紅抹不開。

　唉，應該還要有潤霜的，天又干又冷，以后不涂潤膏，肯定得開裂。

　對，今天開完家長會之后，要去超市，好好把家里頭缺的東西都買齊了。

　一想到得給家里頭做采購，那種背著家人在自己上花錢的負罪就減輕了不。

　陳霞也知道自己這樣糾結沒意義，而且很可能家里人并不會領，只會覺得莫名其妙。

　上輩子，兒就說，你想吃什麼東西，想用什麼自己買就是了。上又不是沒錢，自己也不是不掙錢，為什麼想要個東西就不肯自己掏腰包？好像花錢是錢一樣。

　簡直莫名其妙。

　陳霞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習慣了唄，在兒跟丈夫上花錢是天經地義，給娘家錢也是理所當然。為自己買個東西，那就是在浪費錢。

　又不是不買就活不下去了。

　想想看，大概自己真的像兒吐槽的那樣，的確不太正常吧。

　陳霞涂好了口紅，看著汽車后視鏡里頭的自己，也覺不正常的。

　下意識地想掉口紅。什麼樣子了？盆大口，跟妖怪似的。

　可惜的是，今天穿的是新大，上沒帶紙，又不好拿手抹掉口紅。

　因為手上涂了歪子油啊，這人胃淺，平常搽涂臉油到了，都要反胃的。

　陳霞正不知所措的時候，車子窗戶突然間搖下來了。

　一位戴著墨鏡的時髦郎坐在駕駛位上，朝出了笑容，大紅鮮艷的很，說出的話也跟一樣鮮潤飽滿：“很漂亮，不要掉。你皮白，這個真漂亮。”

　陳霞的臉騰的一下燒紅了。上下兩輩子加起來，都不曾經歷過如此窘迫的時刻。

　太要命了，這里頭怎麼有人啊？從外頭就沒看見人。

　從未開過車，就算上輩子兒有車，也沒有仔細了解過車子，自然不知道有的車窗戶從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從外頭卻不能看見里頭。

　紅郎再度點點頭，像是鼓勵又像是肯定：“非常好看，跟你的還有上的服都特別搭。”

　陳霞知道自己應該笑一笑，然后沖對方說一聲謝謝。都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這樣簡單的道理當然懂。

　可是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落荒而逃。

　太丟臉了，知道自己丟臉丟到家了。

　就是不知道是前頭在人家的汽車后視鏡前搔首弄姿地涂口紅丟臉；還是人家跟自己說話之后，連保持最基本的禮貌應答都做不到，只能逃之夭夭更丟臉。

　陳霞推著自行車，慌慌張張進了校園。

　直到傳達室的看門大爺提醒得登記的時候，才覺自己的一顆心正撲通通跳個不停。

　停下車，朝著車子的方向喊了一聲：“謝謝！你也很好看。”

　其實按照距離來看，喊破了嚨，估計對方也聽不到。

　陳霞都說不清楚，究竟是還給那個戴著墨鏡的烈焰紅郎聽的，還是喊給自己聽的。

　看門大爺莫名其妙，覺現在的家長都奇奇怪怪。

　陳霞倒是恢復了鎮定自若，直接在到訪表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工工整整寫下四年級（3）班，鄭明明。

　是來給自己的兒開家長會呢。

　看門大爺只點了停車場的位置，當然是自行車棚，整個學校包括校長在，都沒有人開小汽車。

　陳霞停好了車子，上了鎖，就朝教學樓方向走。

　學校空間有限，各個年級只能流舉辦家長游校園的活。

　今天到四年級，三個班級的班主任已經站在花壇前，準備迎接自己班同學的家長。

　陳霞走到老師跟前，才突然間意識到尷尬。

　不知道誰是自己兒的班主任啊。

　9月份開學的時候，是帶著兒到學校報名了。但收費是學校財務室統一繳費，了錢就去總務科領書。

　然后明明自己去班上報到，這個媽惦記著生意，都沒想到跟去找班主任打聲招呼，就迫不及待回家去鹵皮了。

　現在好了，作為四年級小學生的家長，陳霞居然不認識自己兒的班主任。

　這個媽當的，實在是不稱職啊。

　陳霞正琢磨著要找誰，旁敲側擊的打聽一聲，四年級（3）班的班主任究竟是哪位；走廊上就響起了兒響亮的聲音：“媽，你來了!”

　的運氣實在不錯，出現在校園的時候剛好上了兒下課。

　班上關系好的生跟著鄭明明一塊兒出教室。看到陳霞的時候，好幾個小姑娘都喊了起來：“鄭明明，這是你媽嗎？”

　騙人吧。

　們又不是沒見過鄭明明的媽。上次媽媽不是到校門口來接放學嗎？

　那個時候媽還不是這樣呢。

　這麼年輕這麼時髦，還這麼好看。

　哇!這件大好瀟灑，畫上的陳松伶就有一件，媽媽穿上了以后好像陳松伶啊，連頭發都是短短的。

　這個子也漂亮，看上去好瀟灑。

　其實小孩子看大人跟大人看一群小學生一樣，大概的模樣都差不多，甚至因為認知程度有限，相似度還要大大提高。

　穿著同樣的服，剪著一樣的頭發，涂著同樣紅紅的口紅，那就是畫上的人啦。

　有個編著維吾爾族小辮子的孩羨慕地抓著鄭明明的手：“你媽媽可真好看，就像電視上的明星一樣。”

　眼里冒著星星，簡直恍惚了。

　鄭明明驕傲的起了膛，大聲宣布：“那當然，我媽媽最好看，最能干。我媽會做很多好吃的呢，中午你等著。”

　別看表面上鎮定自若，又信心十足，實際上鄭明明也是心撲通撲通直跳。

　沒看過這樣的媽媽。

　媽媽的臉好白，媽媽的好紅，媽媽的大好漂亮，媽媽走到邊時，還聞到了香噴噴的味道，是梔子花的香氣。

　陳霞被一群小學生圍觀贊嘆，同樣張。

　這種來自小孩子的熱切眼神，還不同于大人的社禮儀，每一道視線都是這樣的真實。

　搞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在家長都陸續進了校園，大家看到自己的父母，注意力可算是轉移了開來。

　陳霞暗自松了口氣，手了兒的腦袋，笑著問：“不啊？”

　說完這句話，就覺得自己這個當媽的蠢的沒邊了。別說現在才早上9:00，就是兒了，也沒帶吃的過來呀。

　鄭明明興高采烈，小腦袋一個勁兒地搖：“我不，媽媽，你今天真好看。”

　太好看了，剛才一眼在人群中看到媽媽的時候，都沒有認出來。

　原來媽媽這麼好看啊。

　陳霞被兒亮晶晶的眼睛看得不好意思了。上下兩輩子從來沒覺得自己好看過。

　時代太瘦了，完全不符合鐵姑娘的審觀。變天的時候村里人還會開玩笑，讓趕回家，省得一陣風就把刮跑了。

　等到長大姑娘了，的單眼皮好像也跟漂亮沒關系。

　待結婚生子之后，不說別的，就說常年灰蒙蒙的臉，距離漂亮也遙遠。

　加上長的年代，不紅妝武裝才是真理，也沒養會打扮的習慣，更加不可能憑借一雙巧手把三分容貌做七分。

　其實的大兒長大后不打扮，花骨朵一樣的年紀卻不見半點而鮮艷，應該也是隨了。

　現在大兒夸漂亮，看著的眼睛里頭像是落了星星一樣。

　陳霞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能著兒的腦袋強調：“明明也很好看，明明比媽媽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