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五晚上,小鄭驍同學最終還是沒能吃上餃子。

　倒不是他爹言而無信，舍不得掏口挪肚攢的私房錢。而是這小東西人還沒到家呢，就趴在爸爸懷里睡的四仰八叉。

　陳霞忙罷了手上的事,上床睡覺的時候才想起來問丈夫“你們今天怎麼了？年底加班嗎？”

　好像各個單位都這樣，一到年底就有各種總結報表要上報。

　鄭國強搖頭,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縣委書記的事。

　“我當時也就是腦袋一片空白,張口就說了。說完了以后，我也不知道是該找補還是該補充了。”

　主要是領導都高深莫測，他也瞧不出來局長跟書記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人家開口讓他提建議,說不定只是客套話而已，他應該推辭的。

　陳霞倒是無所謂“說就說了唄,你又不是說什麼反黨反人民的話,怕什麼呀？哎呀，不要想太多。領導不高興又怎麼樣？我又不指你升發財,給我弄個誥命夫人當當什麼的。踏踏實實干自已的事就好。”

　鄭國強一顆心原本懸著呢,七上八下，落不下來。這會兒聽了老婆的話，他突然間就踏實了。

　對呀,他也沒想著要一門心思往上爬。有什麼好怕的？

　鄭國強踏實下來,閉起眼睛就要睡覺。

　陳霞倒是想起來一件事“對了,明天你跟我跑一趟，咱們陪小趙的丫頭去把賬還了。”

　鄭國強倒是沒推辭。

　應該的，就小趙那姑娘，要是沒人在旁邊看著的話讓帶著這麼多錢出去；誰知道會不會稀里糊涂的，錢沒還不說，又借一筆高利貸回頭。

　第二天早上,兩口子忙罷了早點生意，將家里托付給杜招娣，就招呼著小趙出門去。

　小趙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對著鄭國強的時候更加不好意思，聲音都小小的“對，對不起，麻煩你們了。”

　陳霞笑道“小趙姐，你跟我們客氣什麼呀？沒事的，把這事兒平了，后面還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對了，房子賣掉以后，你跟你媽以后住哪兒啊？”

　鄭國強朝妻子使了個眼，意思不要探聽人家的**。

　陳霞卻沒搭理丈夫，只盯著小趙看

　。好事做到底，送佛上西天。

　都到這一步了，再不給這姑娘點點后面的路，這丫頭跟媽以后要怎麼辦？

　畢竟媽也是瀟灑過頭，看著就不像多有算的人。

　小趙的臉一下子暗淡了下去，支支吾吾“我們先去我外婆家借住幾天，我媽在跟他們單位領導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借單位的房子過渡一段時間。”

　陳霞沒有就此罷手的意思，反而追著問“然后呢？領導有沒有答應讓你們住？”

　小趙抿著，眼圈又要紅了“沒，還沒說。”

　“你外公外婆跟誰住？”

　“我舅舅一家。”

　陳霞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這母倆活一個模子套出來的。

　小趙媽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還以為自已是沒出門的姑娘嗎？

　父母跟兒子兒媳婦住一塊兒，出了門的姑娘再回家，那就是外人了。別說什麼緣親，這就是擺在太底下的家庭關系。

　嫁出門的姑娘帶著孩子回家，一天兩天還好，過上兩個禮拜試試，看小趙舅媽會不會拉下臉。

　還有跟單位借房住。

　小趙他媽真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現在城里頭住房困難的人加多了去，陳霞就不相信小趙媽馬上就要退休的單位不存在這個問題。

　哦，你們家房子賣掉了，沒地方住單位就得給你們安排住的地方。那我們家也有一堆況呢，單位為什麼不給我們張羅住？

　小趙蠕，半天才怯生生地冒出一句“實在不行的話，我跟我媽就租房住。”

　鼓足了勇氣，看著陳霞，“陳師傅，到時候可能還得麻煩你幫忙介紹房子。”

　陳霞干脆利落的很“你倆的況不適合租房，你們得有穩定的住房。行了，我知道你們母現在手頭，拿不出活錢來。但也得買房，簡單點兒，買個地方偏點的？”

　小趙苦笑“陳師傅，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我家真拿不出錢來，就是便宜我也買不起。”

　鄭國強一個勁兒朝妻子使眼，暗示對方，這會兒給人推銷房子是不是不合適？

　小趙母倆要有錢，至于把家都給賣了嗎？

　陳霞卻有竹“你別慌，我

　不是讓你們拿出現錢來，而是公積金。”

　小趙抬起了頭，臉上顯出茫然的神“啊，公積金？”

　陳霞又想嘆氣了。這姑娘可真是活得瀟灑，連這也搞不清楚。

　“我打聽過了，張主任說了活中心的職工都了公積金。你媽他們單位也是江海最早一批公積金的單位。我拿我們家老趙的況對照著算了算，估計你媽一個月的公積金差不多200多塊。照這麼算的話，你媽公積金賬戶上余額應該有近1萬了。”

　小趙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這麼多？”

　陳霞點點頭“你媽收比我家老趙高，他們單位公積金的比例也高。況我也說不清楚，你得讓你媽跟單位好好打聽下。

　貸款買房的話，這個公積金余額可以作為首付一部分的。你們最多再湊千把塊錢，差不多就夠首付了。剩下的部分直接用你的公積金貸款，然后每個月拿公積金還。”

　小趙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冒出一句“陳……陳師傅，你的意思是我跟我媽都不用花什麼錢，就能白得一套房子？”

　燈市口再偏，那也是套房子呀。而且是上下兩層樓的小別墅，也要賣5萬塊呢。

　現在陳師傅告訴，就用那個什麼公積金，跟媽都不掏錢，房子就歸們了。

　這比單位給房子住還厲害呀。

　陳霞笑了“這就是相當于國家給你們的房啊。趕的，買下來，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你住在哪兒都比不上自已家里自在，待哪兒時間長了都要被人嫌棄的。這種事，誰都沒我有發言權。”

　小趙想到陳師傅一家被活中心掃地出門的事，一時間慨萬千。

　用力點頭“好，陳師傅，我都聽你的。”

　抬起頭來，覺天空一下子亮了。那煙灰不是灰蒙蒙而是水晶啊。煙灰的水晶同樣璀璨。

　鄭國強目瞪口呆，扭過頭不可思議地看妻子。

　這人怎麼想到的呀？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說的就是他老婆吧。

　陳霞一本正經“你以為呢？我沒別的智慧，就跟買房這件事死磕了。”

　這世間事，不都是能生巧嗎？

　公車到站了，三人趕上車。

　早點了結

　了高利貸的事，大家還得回去忙自已的事呢。

　現在實行雙休制度，禮拜六的公車上依然人人。

　鄭國強在最前方，艱難地幫妻子跟小趙找到了能站人的位置。然后他再抬頭，準備給自已挪個舒服點兒的姿勢，就見到了人。

　“嘿，老孫，你也上江海來了？”

　是他們公安局的同事。

　鄭國強這話聽上去有點兒奇怪，不過上元人基本上都管進市區上江海。這也算是當地的特。

　老孫不知道是早上沒睡醒還是在想心事，鄭國強跟他打招呼時，他明顯像是吃了一驚，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

　等到看清楚人，老孫才勉強出笑容“是你呀。”

　看著有些心不在焉的。

　鄭國強要比他熱多了“看你現在這樣，我們就放心了。昨天工會主席還想去你家看你，結果臨時上頭來檢查，就沒出空。”

　老孫趕擺手“沒事沒事，我就是有點小傷風，現在好了。禮拜一就能回去上班。”

　鄭國強點點頭“那就好！剛好工會要發植園門票呢。”

　他準備拿到票以后，就帶老婆孩子去植園好好逛逛。聽說那邊有不熱帶的植，江海其他地方看不到。

　公車到站了，老孫朝他點點頭，下車先走了。

　陳霞一直在旁邊聽著，這會兒才問丈夫“他就是那個老孫嗎？”

　鄭國強點頭“是啊。”他低聲音跟妻子咬耳朵，“看到人沒事我就放心了。你不曉得前兩天他的臉有多難看，我們就怕他想不開。”

　市風云迭起，前幾年大熊市的時候。據說彩虹橋那邊有人排著隊跳水自殺。他們公安局被迫派人在橋邊值守。

　其實人真想不開，守也守不住。不過是讓他們換個尋死的地方而已。

　陳霞嘆氣“炒哪有那麼好賺錢？走吧，走吧，我們也到了。”

　公車停靠站臺，小趙領著陳霞夫妻去那位舟哥家。

　跟電影里頭放的不一樣，舟哥呆的地方既不是什麼賭檔也不是什麼夜總會，就是個普通的居民院，往巷子里頭走10來步就到。

　舟哥的形象也跟高利貸沒什麼關系，看著普普通通的，就是個人到中年的男人，穿著件灰藍的滌

　綸外套，連中年男人的標配地中海禿頂也沒有落下。

　瞧見小趙進屋，他還客客氣氣地跟人打招呼，放下了手上喂鴿子的玉米粒。

　小趙看著他，倒是有些畏的模樣，說話聲音都哆嗦“舟哥，錢我湊齊了，在這里。”

　說著遞上了存折，問對方的意思，“要不要現在去銀行，當著你面把錢數了點清楚？”

　舟哥笑了笑，夸了句“就說你們吃公家飯的不一樣，靠得住。不像那個王八羔子，說跑就跑。哎呀，小趙，不是舟哥不要為難你，我也沒辦法，我之前也是從人家手上借的。我不問你要，人家會追著我要。”

　鄭國強跟陳霞就在旁邊聽著，也不話。

　舟哥接過了存折，臉上的笑容卻突然間淡了下去，然后出奇怪的神“呀，怎麼是10萬塊？”

　小鄭茫然“就是10萬塊呀!”

　舟哥卻搖頭，拿出一張借條示意看“15啊，姑娘，是15萬。”

　小趙急了“可拿到手的就只有9萬塊。”

　陳霞在心里頭嘆氣。這就是高利貸的套路啊。

　現在高利貸還不算什麼呢。等到什麼校園貸網貸容貸起來的時候，更可怕的招數都有。

　舟哥就笑著搖頭，看上去倒有些惋惜的模樣“姑娘，這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當初我是相信你是公家人，才愿意借的錢啊。你這要是不還錢，我就只能去找你單位領導談了。”

　小趙慌了，下意識地阻攔“別，別這樣。你不能這樣啊，明明就是10萬塊，說好的這個禮拜是截止還的日期。你……你這個樣子算什麼？”

　鄭國強看語無倫次的模樣，不得不開口“舟哥是吧？我老婆娘家妹妹年紀小不懂事，被人騙了。我們也著急，這錢還是連夜賣了房子湊齊的。我也聽說了，他們借錢的時間不長，就是12月12號的事。你看，這才不到半個月的功夫，你一出一進就賺了1萬塊，不算了啊。”

　舟哥卻皮笑不笑“這位兄弟，話不能這麼說，咱們都得按照規矩來唄。白紙黑字寫著呢，就是上法院，法院也得給我撐腰。”

　鄭國強臉上的笑容不變“真的嗎？你算算這利息已經多倍了？超過4倍都不合法。”

　舟哥矢口否認“

　哪里來的利息？我借出去的就是15萬。”

　小趙急了“明明沒有!”

　“你說有還是沒有？”

　隨著舟哥話音落下，院子里房門開了，幾個彪形大漢走了出來。

　大概是因為現在天冷，所有人都裹得跟狗熊似的，南方人又不習慣戴雷鋒帽，所以就了那種氣勢。

　陳霞看著架勢就是一驚，到是沒有多害怕。

　小趙卻嚇得不輕，整個人都打起了哆嗦。

　已經被這些人登門過一回債，媽就是那個時候氣得直接倒下的。

　鄭國強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也就是說今天這事兒沒有15萬沒辦法了結？”

　舟哥嘆了口氣“沒辦法，日子不好過，我這也等米下鍋呢。”

　鄭國強沒有在跟他啰嗦，只提了一個要求“那行，借個電話給我用用吧，我打電話喊人送錢。”

　小趙急了“大哥，我沒錢。”

　陳霞直接拽住，語氣嚴厲“行了，早點干什麼去了？知道自已沒錢還敢手。”

　搞不清楚丈夫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不過夫妻這麼多年，看鄭國強臉還正常，就知道這人心里頭已經有了盤算。

　果不其然，鄭國強拿起電話機撥了個號碼，就直接喊電話那頭的人“老周，我，國強。是這樣的，上點事了，霞娘家有個妹妹不懂事問人借了9萬塊錢，這還不到半個月呢，我們以為10萬塊錢能了。結果人家非得說15萬。我們錢沒帶夠，想請你再帶5萬塊錢過來，回頭我再想辦法把錢給你還上。”

　小趙瞪大了眼睛。

　原來陳師傅家這麼有錢嗎？啊，不是，是家認識這麼有錢的人嗎？

　一開口就是5萬塊。

　完蛋了。

　家沒有第2套房子能賣呀。這5萬塊錢他要去哪兒掙？

　陳霞卻差點兒撲哧笑出聲。

　老周，能是哪個老周？當然是鄭國強在市公安局當領導的那位戰友老周啦。

　這放個高利貸，把市公安局的領導都招來了，也是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