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疼孫子,那是因為屋及烏，最疼的還是自己生下的小兒子，兩人對峙半晌,率先敗下陣來,無奈承認道：“是我接的。”

　楚云梨嗤笑：“好歹咱們也是多年的婆媳,我對你也算有幾分了解，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知道是你。話說，你一邊接了李華林外頭的兒子回來養,一邊又讓我原諒他,想得倒是啊！”

　“我送他走！”為了兒子,李母愿意放棄孫子，當初對張瑩瑩的懷疑本來就有道理，同時跟幾個男人來往，怎麼能確定那個孩子一定是李家脈？

　之所以會接孩子回來,不過是因為手頭寬裕,不缺那一個孩子的吃喝，萬一真是自己孫子又沒有把人接回來，任由其在外頭苦，怕自己多年后會后悔。

　如今羅梅娘容不下,就當自家和那個孩子無緣。管他是不是李家脈,都當他不是！

　李母很快就說服了自己,立刻吩咐邊的婆子：“去把那個孩子送回周家。”

　婆子有些遲疑：“萬一周家要了孩子的命……”

　李母飛快道：“那是孩子自己命苦,不是我不想留他，而是別人不想留。如果真的要怪，就怪他自己托生在張瑩瑩的肚子里，與人無尤！”

　婆子見發了怒,急忙應聲而去。

　李母臉上帶著討好之意：“梅娘，我都依你所言，你別急著去衙門，行麼？”

　楚云梨著下頷首：“今天我可以不去，但早晚都會有這一天。話說，養出這種兒子，你是不是覺得面上有？”

　李母：“……”死先人了，哪里來的榮？

　楚云梨自顧自繼續道：“李華林如果一直蹲在大牢里，往后提起你們李家，別人就會想到他殺妻，甚至會想到你們李家的男人都是貪花好之人，為了外頭的野花會謀害自己的妻子……想想我就高興。”

　哈哈大笑著離開。

　李母臉乍青乍白，回頭，剛好看到了大門口的長媳：“你在這里做甚？”更想問的是，長媳來了多久了，有沒有聽到方才羅梅娘的那番話？

　哪怕是親生兄弟，無論小時候多好，長大各自親之后，有了自己的家，就有了私心。李家上上下下被小兒子拖累得毀了全家的名聲，想也知道長媳會生出怨氣。

　李母的想法沒錯，此時楊氏的臉特別難看，真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霉才攤上了李華林這種小叔子和羅梅娘這種得理不饒人的弟媳。又不是自己犯下的錯，卻要牽連自己的孩子，楊氏越是想，越是憤怒。

　“娘，梅娘還是不愿意原諒二弟嗎？”

　李母嘆口氣：“是啊。早知道這麼狠心，當初我說什麼也不答應這門婚事……”

　楊氏不耐煩地打斷：“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現在最要的是不要讓二弟的事影響了家里的孩子。娘，你也不想讓宗和耀祖他們娶不到媳婦，對不對？”

　李母頷首，又為難道：“我勸了好多次，可梅娘不愿意松口啊。”

　“松口了的。”楊氏從天邊收回眼神，看向婆婆，一臉嚴肅地道：“梅娘說，只要二弟愿意徹底剖腹一次，就不再追究……”

　李母幾乎是尖著打斷的話：“你怎麼也這麼狠？”

　滿臉憤怒，很是激，瞪著楊氏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楊氏并不害怕，不疾不徐道：“娘，我嫁了李家，那就是李家的人，所思所想都是為了你們和孩子。你先別著急，聽我慢慢跟你細說。”上前去攙扶婆婆，將人帶著往院子里走，低聲道：“這剖腹了不一定會死，梅娘就活下來了啊。”

　李母皺眉：“那是運氣好，不是誰都有那樣的好運。”說著話，語氣又激起來：“我不答應。”

　楊氏耐心安：“您聽我說完嘛。這人生孩子，就算是正常生，都得大傷元氣。梅娘肚子了個孩子又被剖腹一次，且給手的是把往死里整的穩婆，這樣都能活下來。二弟不同，他是男人，肚子里沒有孩子。咱們把他接回來之后，還能尋高明大夫幫他剖。”頓住腳步，認真看著李母：“娘，二弟一定不會有事的！”

　聞言，李母心中糾結。

　手心手背都是，也不愿意家里的孫子因為小兒子而毀了名聲。還有，小兒子一直被關在大牢里，對家里的影響不是一點半點，興許往后好多年都不能讓李家生意恢復鼎盛。

　只有把人接回來，這份影響才會漸漸消失。

　李母左右為難，做不了決定，咬牙道：“把你爹和華平找回來一起商量。”

　將活生生的一個人剖腹，實在太殘忍，被剖后幾乎沒有活下來的可能。哪怕一家子坐在一起，只能面面相覷，本沒人敢下這樣的決定。

　氣氛凝滯間，突然有急匆匆的腳步聲過來。

　李父心煩躁，斥道：“規矩呢？這麼著急，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李家要不行了。”

　來人氣吁吁，來不及氣，急忙道：“二公子傳來消息，說他要出來，再不要呆在大牢里。”

　從前天起，李家人就知道他們送東西的事被羅梅娘知道并且阻止，他們也心疼大牢中的李華林，可東西送不進去誰也沒法子，只能先委屈他一段，等到羅梅娘沒盯得那麼后再往里送。

　本來都說好了的事，他卻突然要出來。李母霍然起，急切地問：“他怎麼了？”

　來人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小的不知，一得到消息就回來報信了。對了，二公子還說，他寧愿被剖腹，也不要呆在大牢。”

　聽到這話，楊氏心下一喜：“爹，娘，這可是二弟自己選的！”

　事實上，李華林將家里害這樣，李家人心里都有點怨氣，之所以四奔忙救人，是怕他真的蹲著大牢牽連家里幾十年。不過是他如今特別凄慘，李母才對他憐惜不已。

　因此，楊氏的想法雖然大膽，又有些狠。李家夫妻面上沒吭聲，其實心里已經被說服了。

　夫妻倆對視一言，李父問：“你說呢？”

　李母的眼淚奪眶而出，了：“兒子不是我一個人的，你是一家之主，你做決定吧，不必問我！”

　李父無奈道：“若我直接將他接出，你又該說我為了生意和名聲不顧兒子命！”

　這話惹得李母瞪了過去。

　李父得知也做下了決定，便不再遲疑，道：“收拾一下，咱們去羅府。”

　楚云梨回到家里就不再看賬本，而是空陪著羅父和孩子。三個月的孩子已經很會笑，羅父逗得起勁，氣氛正溫馨呢，就聽說李家人到了。

　羅父冷哼了一聲：“掃興！”他擺擺手：“不見！”

　李家人鐵了心要把人接回來，當然不愿就此離去，于是，晦地表了一番自己的意思。

　羅父一臉詫異：“他們真的愿意接李華林回來？”

　接回來可是要剖肚子的！

　管事道：“李老爺是這麼說的。”

　父倆對視一眼，楚云梨找來了娘將孩子抱下去，吩咐道：“請進來！”

　李家人進門，也不廢話，直接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李母一直沒開口，都是李父在說，見羅家父不松口，他咬牙道：“就依你們所言，回頭我一定照你們所說的做。”

　羅父面復雜。

　楚云梨強調：“這可不是我你們的，是你們自己愿意的。”

　“是！”李父認真點頭：“這是我們李家人和李華林自己的選擇。他做錯了事，本就該懲罰，怨不得誰。”

　楚云梨欣：“這話才對嘛。”

　當大人聽說兩家愿意和解時，特別失，他早知道人會為了孩子退讓，心里失之余，并不意外。

　當下就松口放人，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羅梅娘為妻子愿意原諒夫君的過錯，他便只能干看著。

　時隔多日再見，李華林整個人瘦了一圈，渾狼狽不堪，剛出大牢時，還被外面的給刺著了，他回頭看到楚云梨，眼神中滿是憎恨：“羅梅娘，你這個毒婦。”

　楚云梨揚眉：“本來我還在想要不要放過你，結果，我放你一馬你卻不知恩甚至還恨我，倒是我自作多了。”轉：“回吧，你們自己看著辦。”

　上了馬車后，又回頭：“我膽子小，就不去看了，到時肯定遍地都是。當然，我會找大夫去瞧他到底傷得有多深，如果不夠……那我會重新把他送進去。還是那句話，你們不教好他，那就讓律法來教。往后日子還長，我有的是時間跟他耗！”

　馬車走遠，獨留李家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李華林心中頓生不好的預：“你們……怎麼說的？”

　沒有人接話。

　李華林追問了好幾遍，李母才晦地把羅梅娘的條件說了。聽到自己會被再次剖開肚子，他似乎又察覺到先前的那道傷疤在作痛。

　“我不要！”他尖道，一把抓住母親的手：“娘，一定有其他法子的。大不了咱們拿銀子來賠給！”

　楊氏就看不慣他一副給家里招了災還理所當然地認為全家人就該拼盡全力救他的模樣，嘲諷道：“羅梅娘恨毒了你，人家不要銀子……”

　李華林早已看不慣嫂嫂的所作所為，此時更是連面上的客氣都懶得裝，打斷道：“那是沒給夠！一百兩不行，那就一千兩一萬兩。羅梅娘再厲害那也是個生意人，只要愿意出價，這天底下沒有談不攏的生意！”

　楊氏暗自翻了個白眼，倒是不怕李家人真的如他所言那般把家底賠進去，畢竟，就算是老兩口愿意，李華平也絕不會答應。

　“不行的。”李母嘆口氣，看了一眼人來人往的大街和往這邊觀的眾人，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回府！”

　一路上，眾人都沒什麼興致說話，李華林心里在沉思著說服家里人賠償銀子的法子，楊氏心中則松了一口氣，如果事順利的話，家里的生意應該不會多大的影響。三五年后，眾人忘了此事，興許孩子的婚事也不影響。

　李父時不時看一眼小兒子，真的請了大夫來剖腹，說不準就救不回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想想就悲傷的。李母想法也差不多，所以，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哭。

　最輕松的要數李華平，事有了轉圜余地，決定也不是他做的，他日爹娘后悔，也怪不到他頭上來。至于兄弟分……早在李華林殺妻又給家里招災后就磨得差不多了。

　他為兄長不好把話說得太刻薄。其實他覺得，像李華林這種輒殺人的劊子手，敢手一次，就有下一次。誰也說不準李華林的刀下一次會對著誰，爹娘怕不怕他不知，反正他怕的。

　一行人各懷心事，回到了李府門外，李父心里思量著大夫人選，還想著要不要去外地請一位名醫過來……聽到邊的妻子低聲罵了一句。他正想問呢，又聽到了外面傳來子凄厲的哭聲。

　“伯母，你怎麼能把孩子送回去呢，這是把孩子往絕路上……孩子若是活不了，我也不活了……”

　張瑩瑩抱著襁褓哭得肝腸寸斷：“林郎就得這一條脈，你怎麼怎麼那麼狠的心？”

　要說李華林手之后有沒有后悔，那自然是沒有的。他只后悔自己下手不夠狠，沒有直接要了羅梅娘的命，所以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麻煩，還將自己給搭進了大牢。

　當然，后面被關在大牢中時他仔細回想曾經，倒也真切地后悔過。他就不該對羅梅娘下手，大不了，頗費一番功夫讓他接了張瑩瑩……憑良心說，李華林對妻子手并不全是因為張瑩瑩，而且他夠了外面的閑言碎語。但此刻，在他看來，這全都是張瑩瑩的錯。

　如果張瑩瑩沒有勾引他，沒有替他生下孩子，沒有委委屈屈地表示愿意不要名分跟在他邊，他也不會下定決心手。

　李華林心目中，那個愿意為他委曲求全的溫子早已不在，而是了害他這般凄慘的罪魁禍首。他一把掀開簾子，然后呆住了。

　兩人來往有兩三年了，每一次見面，張瑩瑩看似穿得清雅，但渾上下都帶著清純，可如今的蓬頭垢面，活一個鄉下來的潑婦。

　如果當初兩人見面時是這般模樣，李華林絕不會看上！

　張瑩瑩見馬車里有靜，急忙抬頭，看到里面的人是李華林，先是一呆，隨即又驚又喜：“你沒事了？”

　李華林放下了簾子：“你帶著孩子走吧。”

　張瑩瑩滿臉不可置信：“這是我們倆的孩子，你說過要好好對他，要好好對我的啊……你都忘了嗎？”

　“攆走！”楊氏直接吩咐，又回頭沖著公公婆婆道：“梅娘那邊若是知道我們收留，哪怕只對心，怕是又要生出變故來。”

　說這話時，特意看了一眼李華林，強調：“二弟才剛出來。”

　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出來，可千萬別又送進去了。

　李家夫妻明白的意思，沒有出聲阻止。

　張瑩瑩被拉走，整個人趴在地上，毫無態，李華林對再也生不出一憐惜。

　*

　李華林回到了家里。

　李父要守諾，但在商量請誰做大夫時，事就卡住了。

　李母覺得張大夫好，可張大夫最近不得空，他是名醫，每日請他的人都排著隊，給再多的銀子，他也不一定愿接這樣的活。要說下手最狠的，還是楊氏想請的余大夫，只要銀子給得夠，沒他不敢干的事。曾經他還將一位小潰爛的莊戶生生斷肢，雖然保住了莊戶的命，可他出手狠辣的事深人心。

　李父怕萬一，想去外地請一過刀的名醫過來。

　一家人爭執不休，李華林在旁邊聽著，心都涼了半截。

　他沒有生病啊！

　如果被剖開肚子，他還能活嗎？這些是他的家人，沒有一個人想要幫他挽回，只想著找誰來剖！

　剖肚子這種事九死一生，說白了，誰剖都一樣，剖了都是一個死。

　“我不要！”

　李華林霍然起，大道：“你們為何不為我爭取一下？萬一給了銀子后梅娘愿意原諒我呢？”

　李母眼淚又落了下來。

　李父也有些惱了，他一心一意為兒子考慮，最近為兒子這破事連家里的生意都放下了。這月已經過了大半，各鋪子的盈利卻不如以前的一，再這麼下去，鋪子都要維持不了了。結果小兒子卻還嫌他不盡心……若是真不管，隨便找個人把他砍死讓羅家消氣就行了，何必這麼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