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雨勢越來越大,伴著轟隆隆的雷聲,約有種要將天地淹沒吞噬的震之,催人心生慌悸。
司抬手制止了君屹的辯解,“陛下莫要打斷我,請先聽我說完。”
客氣又疏離,看似平靜,卻是怨的,只是再不肯將心底的怨念不甘傾注在他上,不奢求他的諒解包容。
不,不是再不肯,從不曾有過這般奢。
真正厭恨一個人,并不會因著放下過往而變的對當事人滿不在意,厭惡就是厭惡,恨就是恨。
所以如今說這些話的目的……
君屹面越加蒼白,就因為他一句說完就忘的警告,他傷了的心,先后兩次斷絕了想要留在他邊的意。
司靜靜看著他,思忖回憶著,道:“自先帝登基,過往數十年,北安與南陵的關系一直都在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暗涌的狀態,我自知以我北安將軍府嫡的份無法與你再續前緣,不配,也不能,我生在北安、長在北安,我有我的責任。”
“可哪怕我知道你我之間有不過的距離,我仍舊控制不住幻想,如果那人不是我呢?不是北安將軍府的司,只是十九,只是曾經的我。”
“我幻想著曾經的我去到你邊,憑著我‘先知’的本領,我可以規避很多事、可以在很多事上占據上風,我明知那不是我,我和理論上是同一個人,可事實上,同一時刻,卻是兩個不同的個,擁有著不同的人生軌跡。”
“我時而清醒,時而昏聵,有時候更是會嫉妒留在你邊的自己……多可笑,那明明也是我。”
司自嘲一笑,君屹見之從中到了心酸,他心口越來愈疼,說不清是因著蠱沖撞了臟腑,還是發自靈魂深的絕。
“從前在你邊,我總也不明白,你待我為何總忽冷忽熱,有時親近溫、有時冷漠暴,重來一次,站在旁人的角度上細想一番,我才知原來你一直對我存著懷疑,心中有許多誤解,一直試探我、防備我。”
“我自相矛盾地一次次勸你珍惜眼前人,絞盡腦想辦法洗去你心中對十九的懷疑,我告訴自己,盡人事聽天命,只要十九能留在你邊就好,留一日是一日,哪怕份上不得臺面,哪怕我不配高攀于你……莫要奢求別的。”
“可我卻又忍不住給你寄去一封又一封信,關心這那,留意著你的態……做這些說是在幫你,其實也不過是為了滿足我自己的私,為了藉自己的思念,我承認我手段卑劣,明知自己配不上你、不能與你有什麼,卻還奢在你邊可以擁有一席之地。”
話聽到這,君屹心間一震,他不知道這些……
他再也無法克制心里的悲痛心疼,上前抱住,地抱著,好像這樣他就能抓住,彌補些什麼。
他急聲開口,像是在哀求,“不是的!阿寶,不是的!你沒有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是我配不上你對我的好!”
“阿寶,這些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我們之間再不會有隔閡,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再也不會分開,莫要再說這樣的話,我是屬于你的……”
他手上的力道不斷收,抖著,司如今的狀態讓他害怕,無法言說的恐慌在心頭縈繞,他好像真的要失去了!
他和如今的,中間隔著的半生,十數年的時……他自在逍遙的十數年,也是求而不得、在思念中苦苦煎熬、見證了他對的傷害的十數年。
他不知道一直守在暗默默看著他。
從前他只知他,卻從不知他到了何種地步,每一次他自以為探到了他的極限,之后總會有他不知道的事實證明對他的遠不止如此。
他究竟做了什麼將傷害至此,將一個他骨的人折磨到心中只剩下恨和怨?!
司一不,并沒有回抱他,可卻也不似剛才那般平靜,聲線里夾雜著幾許意。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關注的重點竟從我自己慢慢轉移到了你上,明明一開始我打定了心思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想盡可能多的留在你邊,我不想再經歷從前給我留下影的那些事,不想再傷,那真的好疼……可到頭來我卻是什麼都沒做,你可知這是為什麼?”
無骨的軀就困在懷中,無法掙、無法逃離,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君屹卻渾泛著冷意,毫無擁有的真實,如鯁在。
“阿寶……”
他低喃著的名字,眼眶里水霧凝結,他猜到了要說什麼。
“因為我怕,我怕我改了自己的命會影響到你,我怕命運改變之后,前世的軌跡會被打,我會失去‘先知’的能力,再也無法幫你。”
“我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次次傷,那些我都曾經歷過,我早有心理準備,可再來一遍依舊那麼疼、那麼怕,而我卻仍是無于衷,唯一一次給自己送過藥,最后還被你奪了去。”
“便是到了最后,我也仍在猶豫,直至我親眼看著自己踏上死路,摔落崖底,變得面目全非……”
“在那之前,我其實已經知道我是清漪的替,你留我在邊不過是在利用我,睹思人!”
“可最后那一刻,我還是選擇了親眼看著自己去死,只因為我怕我逃過一劫后,如今的我會消失,怕我會失去重來的機會,怕我回不到過去無法提點過去的你,怕你再出意外,可你呢?你要我死!”
司話說到這,君屹脊背早已垮下,姿不再傲然,面容慘白如紙。
說的這些,無形中闡明了一直以來他總也探尋不得的答案。
他控制不住抖抱,淚水落,燙在脖頸上。
“所以,你后悔曾經幫我了是嗎?你之所以幫我,只因你不知道是我要害你,如果你知道了,你本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就如此刻這般,避之不及,這便是你恨我的原因,你也恨你自己。”
司仍舊如剛才那般任由他抱著,著拔步床上奢華的紋飾,幽深的眸子里有一悲涼,瓣微微發白。
嗓音嘶啞,“不錯,我不知道,我忘記了一些事,因而哪怕此前我知曉了你待我不公、利用傷害我,我也沒想過要報復你,在想起一切之前,我一直以為我著你。”
這一聲‘以為’如刀斧般劈開了君屹的心,霎時鮮四溢,他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而這不過是個開始。
“當我看見了崖底發生的一切,看見十一將我上的玉牌取走,我突然想起了從前被我忘記的事……你大抵不知道吧,在被到斷崖之時我亦拿到了十一的玉牌,我知道這是你下的令。”
“萬箭穿心真的很疼,比我想象的疼千倍萬倍,因而瀕死那刻,我便在心里做下決定,我不會再你了,再也不會……可重來一次的我,竟把這麼重要的事忘記了。”
“我原以為一切重新來過,事會變得和從前不一樣,我努力地不使你落困境,努力地想要留在你邊,可到頭來,過往的記憶重回腦海,一切竟是分毫未變。”
“不……阿寶,莫要再說了,我求你,我求你!”
君屹幾乎承不住這般殘忍真相的打擊,他抱著,眼淚失控,手下卻不敢再用力。
他腦海里全是喊疼的聲音,很疼、很疼,從來到他邊一直到死,他給的只有無邊無盡的痛苦,忘不了。
原來從一開始,就不想再要他了,得到了重來的機會,那也是他重來的機會,可他卻辜負了,就因著那不清不楚的、因著他的自大狂妄,他失去了一切。
“你明白那種,看著自己一步步踏上死路的覺嗎?”
話音好似霧靄,隨時都有可能消失,“就好像早便注定了我會死,無論我怎樣掙扎,我都會死,若是死在旁人手中,我便也認了,可那要我死的人竟是你,竟然是你!”
君屹心口如撕裂一般,他置于悲痛絕的錯狀態里,一遍遍在司耳邊重復著一句話,“莫要說了,我求你……”
司卻好似打定心思要將一切都說清楚,以此絕了他的心思,自此二人再無瓜葛。
“君屹你知道嗎?這一切都是我想岔了,我早先擔心的事其實本不會發生,不會再有回,我不會擁有再一次重來的機會,我便是,便是我,去歲墜崖那刻,這一世十九的記憶也復歸到了我腦海中,從前、過去、現在,我們終于又是一個人了……再也不會重來。”
“不……”
君屹仍舊流著淚搖頭,他恍惚著,好似正在遭他難以承的巨大痛苦的侵襲,脆弱無助,輕易便被司推開。
他怔怔看著,面上盡是淚痕,瓣囁嚅。
司笑了聲,“這樣也好,我總算不用再重復這無力掙扎的命運,我終于可以放下你,不用再做那些傻事,好好的做我自己。”
這一世仍舊存著憾,仍有想要回到過去盡力去彌補挽回的事,可無論重來多次,結果總是不盡人意的,人就是這樣,永遠也得不到滿足,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