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清查

此時院子里候著的，夏長富和裴國海是莊頭大管事，因莊子都不小，自然還有不小管事，二十多人站在院子里，也不。

鄭明珠細細的觀察了一番，和夏長富與裴國海一樣，這些人也都沒有穿著綢緞，只是細布褂子，他們極見到這樣高份的人，個個都低頭斂目，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

鄭明珠微微一笑，說：“我還是第一次到莊子上來，除了夏爺和裴爺，諸位管事都不認得，只是昨兒一路上略看了看，倒也井井有條，可見諸位也是用了心的，我原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只我這第一次來，便想著也讓大伙兒也都高興高興，辛苦了這一年。”

鄭明珠說著掃了地下那些人一眼，接著說：“你們現便就去各家佃戶，都來領賞錢。”

院子里的小管事都不約而同的看了夏長富一眼，夏長富賠笑道：“還是夫人慈悲，只這佃戶多了，又都是莊稼人，不大講究，若是都來這里，未免人多氣味雜，只怕夫人不慣，依小的看，這些佃戶橫豎都是由他們管著的，不如給他們發下去，也是一樣。”

鄭明珠幾乎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原本在唐家，早就做到了上通下達，無人敢違拗，原本習慣了，從來沒有太過考慮過這個問題，直到為鄭明珠，一個被架空了的主子，才發現，第一時間就敢駁回的奴才，多半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對這類駁回保持了一定的戒心，尤其是這種帶著阻止意味的駁回，更要加倍小心。

鄭明珠不聲，那些小管事已經紛紛附和起來。

但是，涇渭分明。

裴國海和他帶來的小管事，依然低著頭，一聲不吭，鄭明珠心中就有了點數了。

這些小管事，都是據地方大小管著幾十戶佃戶，對上，他們必要聽莊頭的，對下，則權利不小，雖不到生殺予奪的地方，卻直接能掌握著佃戶的生活好壞。

鄭明珠看了翡翠一眼。

翡翠依然不太伶俐，接收到鄭明珠的眼，有點遲疑。

倒是瑪瑙見這個樣子，便說道：“夫人原是為了施恩，自然是要見一見人，才是那個意思，說不得還要勉勵幾句，若只是為了發點銀子，夫人哪里還用從帝都到通州來呢？各位管事這便去辦事吧，只管人來，近的早些遠的遲些，橫豎今明兩日就見完了。”

咦，這個丫鬟倒有些殺伐決斷。

鄭明珠不免多看一眼，因是顧媽媽的親戚，在四個丫鬟中，鄭明珠并不太待見，只是因到底從小兒服侍鄭明珠，本又只是個十來歲的姑娘，在顧媽媽當權的日子中雖說是屋里的頭一份，卻也話不多，并沒有不敬的舉，這才容下了。

至于給顧媽媽通風報信的事，這也是人之常，還只是提醒顧媽媽補救空虧，算不得什麼要。

顧媽媽去了之后，瑪瑙病了一場，便越發沉默寡言了。

沒想到，這個時候說話還頗有章法。

比翡翠強多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院子里的人不敢再駁，夏長富和裴國海都那些小管事人去。

鄭明珠笑道：“兩位管事都坐著歇歇罷了，來人，給兩位管事搬座兒，上茶。”

兩人忙謝了座，自有外院小幺兒殷勤的搬了來。

鄭明珠心中影著事，便趁這個空擋笑道：“這莊子我住著倒是不錯，又清凈又舒服，就是許多事不懂，頗為好奇。”

夏長富賠笑道：“夫人這是第一回來，覺著新鮮罷，咱們莊戶人家，哪里能和帝都府上比呢，不過就是勞作吃喝，過日子罷了。”

鄭明珠笑著點頭，又對裴國海說：“昨日我見你家小兒媳婦，倒頗為喜歡，來陪我說說話兒，也問問這莊子上的趣事，不知可得閑？”

裴國海連忙起回道：“只管來便是，哪有什麼忙的去。”

忙就吩咐小幺兒去人。

不過片刻，郁氏就過來了，手里一張大芋頭葉子，里頭是滿滿一葉子水靈靈的櫻桃，又大又紅，綠葉子襯出來，格外好看，有些靦腆的福了福，笑道：“這是莊子里種的，剛摘下來的尖兒，才給夫人送了些去，正巧夫人我，我就帶了來。”

翡翠忙去接了來，小丫頭去洗，又拿出一個蓮花形的青瓷大盤子來裝，鄭明珠對郁氏招招手，起到里間去坐。

郁氏到底與這些莊稼人不同，雖說靦腆，卻也沒有束手束腳，只低頭站在地下，鄭明珠笑道：“搬個杌子來給裴二家的坐。”

郁氏忙道：“在夫人跟前，哪有奴婢坐的地方。”

鄭明珠笑：“你來陪我說話兒，

站著做什麼，你只管坐。”

郁氏這才別別扭扭的坐了，小丫頭又倒了茶來，忙道：“妹妹讓我自己來吧，又勞了妹妹。”

鄭明珠便拉起家常來：“你也是才嫁過來的吧？閨名什麼？家里還有什麼人，從帝都過來，可習慣？”

郁氏說：“夫人猜的不錯，奴婢是上個月才過門子的，也沒有正經名字，因娘生我的時候，夢到天上一團團云彩，家里便都著云兒，娘去的早，家里也就只有爹爹和哥哥們，因公爹原來是在帝都郊外管莊子的，與爹爹多年，婆婆和嫂嫂都極好，倒沒有什麼不慣的。”

這丫頭說話，倒是清晰明白，條理也清楚。

鄭明珠就笑道：“你說你爹爹與哥哥都管著積善唐家的鋪子，便是一家子都是管事了？怪不得連你也學的好，你婆婆忙不及的就夸呢。”

郁云兒說：“原是哥哥跟著爹爹學，學的好了，得了唐家大小姐賞識，特升了哥哥起來，單他管著一個鋪子，只舊年底，唐家大小姐沒了，爹爹和哥哥的差使都丟了。”

唐白月的記憶只到舊年底，到醒過來，已經是今年今后了，鄭明珠心中雖有預，可是此時聽郁云兒這樣一說，心中也是痛不可言。

郁叔一直就是父親的心腹，留給用的人，在長的過程中，幫了許多許多，郁家三個兒子都認得，郁家大哥已經學了出來，機敏沉穩，前年，唐白月就把北城上街那間綢緞鋪子給了他管。

而如今，唐白月死了，連他們的差使都丟了。

這中間的腥風雨，如何想象不到？

鄭明珠側拿起一顆櫻桃，借此微微掩飾一下緒的波。

過了一會兒，才笑道：“也無妨，既然能替唐家管鋪子，去哪里不行呢？”

郁云兒輕輕嘆口氣：“雖說是夫人說的這個理，只是爹爹生氣的，一兩個月都著心絞痛，外頭又傳著些不三不四的話，倒有兩家請他管事的，爹爹也沒出去，如今還歇在家里頭養花兒呢。”

鄭明珠笑了笑，真覺得運氣不錯，便笑道：“說起來，我在帝都也有幾個鋪子，只原來的管事不大懂生意，我正想著找個積年有經驗的人來幫我呢，不知道令尊可愿意？”

找不著廖三娘子，竟找到了郁叔，又是這樣名正言順的，鄭明珠真覺得不錯。

郁云兒再想不到夫人這樣說，忙笑道：“爹爹雖說替唐家管過鋪子，可是侯府的產業何等要，只怕爹爹不的，夫人還是再找好的吧。”

鄭明珠嗔道：“積善唐家我也知道，雖說沒有功名，生意卻做的極大的，令尊這樣的都管得，如今只怕是嫌我那鋪子小了，施展不開吧？”

這樣的話說下來，郁云兒就無法了，只得說：“夫人這話奴婢可當不起，奴婢這就人給爹爹帶信去。”

鄭明珠笑道：“你告訴令尊，若是嫌棄我地方小，我明兒就府里大管家拿著大爺的名帖上門請去。”

郁云兒唬的連忙站起來，連稱不敢。

鄭明珠滿意了，心好了許多，又吃櫻桃，問些其他的事，如今在侯府練了一個多月了，說話頗有章法，不聲不響的繞著郁云兒說了不唐家后頭的事，只是郁云兒雖然不像大家子養在深閨，卻也不大理外事，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唐家大小姐沒了后，長房無人，唐家族長便要開祠堂，過繼一子到長房承繼香火，直鬧了兩個月還沒鬧清楚。

長房無人？！

三叔雖早年因種種原因離了家，多年未歸，可他也是祖父的親兒子，爹爹唯一的親弟弟，比誰的份不正？憑什麼就說長房無人了？

三叔到底現在怎麼一回事呢！只盼三叔肯回來，而且來得及回來。

鄭明珠牙齒咬著，這真是明火執仗的搶劫！承繼的豈止是香火，更是長房的家財，長房長子雖然沒了，長房的三子卻還在，還依稀聽說三叔是有一個兒的。

而且這麼多年了，再有兒子也是極有可能的。

竟然就過繼了？

雖然從廖三娘子失蹤起鄭明珠就知道事十分不妙，可如今連郁叔都被攆回家了，真不知道到底鬧什麼樣了？

長房雖然基深厚，數十年經營，自然不是那些游手好閑的族人可比。鄭明珠料那些族叔們一時半刻還接手不了大部分商行，也提不了票號里的銀子，但時間對十分不利，拖的越久就越難收拾。

而且現在的份也沒有辦法去收拾，唯一就寄三叔肯回來。

只是郁云兒不太清楚這些事，今后等到郁叔來了，就能知道了，鄭明珠深深的吸了口氣，平息緒，不再問郁家的事，轉而問起來這莊子里的事來。

如今是鄭明珠，自然這個份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