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否願意就這樣一直下去，沒有煩惱，永遠快活？”

彼時彼刻與此時此刻，在不同的時空中錯在了一起，二人的瞳孔忽然像被夜霧吞了，陷一片迷鈍，分明不想理會，靈魂卻像被系上了風箏線，拉扯著離出，浮在半空，看著自己的失去控制。

他們就這樣看著自己那無比悉的面孔，慢慢張開。

也沒什麼不好，這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就這樣快活地過下去，沒有煩惱與憂愁，沒有任何打擾，沒有意外，也沒有痛苦，快樂是浮在邊的霧，隨時將人包裹起來，平靜又安心，像是沉進熱水裡，把骨頭都泡松，提不起勁兒來，隻想沉下去。

“願意”兩個字就在舌下，咬在齒間，立刻就要說出來了。

然而就在此時，二人懷中的泥娃娃忽然發燙，能烙進皮裡，如同抱了塊融化的金子，熱得人忍不住尖。

那比金子還熱的泥娃娃，忽然崩裂開來，一金鑽進兩人的膛，立刻就有種極痛的覺順著皮骨往裡爬，痛布滿每一寸，卻也讓魂魄重新歸位。

帶著靈魂活著，本就是痛苦的事，嬰兒落地，哇哇哭啼，活著便會痛苦，在痛苦中學會快樂。

二人的眸子同時有了，同時說道。

“不願意。”

“還有人等著我呢。”

誰都沒有發現，兩人的手腕上，有一紅轉瞬即逝，消失不見。

幻境外。

鸞一邊的赤瞳孔中的萬花象，忽然如鏡子破碎，出現片片裂紋，最後赤徹底消散，痛呼一聲，捂住那邊眼睛，從指裡流出鮮來。

而十六與李玄慈，也在此刻恢復了神智，上的符紋漸漸消失，十六看不見，卻終於能到李玄慈的氣息，於旁人不過一瞬，於他們卻是幾年的分離，黃粱一夢，人生若寄。

“好久不見。”李玄慈摟住，笑著說了聲。

“我現在也瞧不見呢。”十六裡說著喪氣話，臉上卻是快意輕松。

可眾人還來不及欣喜，又有變故發生了。

鸞捂著的指裡流出鮮來，語氣也變得森然，仿佛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本想仁慈些，讓你們在夢中悄無聲息地獻祭，既然如此，那便清醒著死去吧。”

隨即，以指沾，在自己周畫出繁複的圖咒，拈花念訣，而隨著的作，整片大地開始震，落石紛紛，砸在眾人周圍。

鸞的中現出耀眼的赤，五指合攏，就這樣生生破自己腹中，掏出一顆奪目的紅丹來。

“凰，你睡得夠久了，蘇醒吧，重新活過來吧，我已經無法再繼續等待了。”

一目還流著，卻在眼中呈現出極為瘋狂的貪婪，赤有如鞭子，將二人裹在其中，越纏越深。

正在此時，李玄慈卻發出令人驚訝的一問。

“我母親與你有什麼乾系？”

沒想到，這樣一句無頭無尾的話，竟真的鸞的作停了下來。

緩緩看向李玄慈，眼中滿是，只是一隻眼睛仍然在流著，赤紅將半邊絕容添了汙，配上那沉醉的表，顯得更加詭異。

“你認出來了嗎？是不是生得很，是這世上最的人。”

的聲音輕了下來，帶著些繾綣和朦朧，仿佛著李玄慈的面容，在看著自己已失去的最好的記憶。

李玄慈看向，神有些複雜，“幻境中那對子，其中一人，與我母親的畫像頗為神似，現在想想，大概就是我母親時的樣子。”

“另一個，想必就是你吧。”

十六回過神來，說道：“幻境由心而生，你瞳孔中的幻境，更是你所思所想，你將我們設計到這般地步，究竟是為了什麼？”

鸞的目始終鎖著李玄慈，仿佛剛剛從夢中醒來的一般，連聲音變得輕了起來。

“你的母親凰，我鸞，我們是鳥一族的神樹中同時結下的兩顆果子。”

“鳥一族，歷來的使命就是守護著神樹。”

“上古時期，天帝之，名喚魃，助黃帝斬殺蚩尤，卻也因此失了神力，難回天上，只能留居人間，可魃所經之，都了乾旱之地，因此被人們驅逐，只能居於赤水以北。”

“神本是人的念頭祝禱而生，當人們多怨恨魃之後，祝禱之念了詛咒，魃因此被混淆干擾，生出扭曲的妖心。魃察覺後，趁著神智未失，將自己的神格出，化為神丹，埋於丹山，自上長出神樹。又將自己的妖心，化為妖丹，投天地四方，妖丹碎無數顆粒，附於萬生靈之上，從此，萬皆可修為怪。”

“神樹每百年而結果，果實落地後人形，是鳥族的聖，代代與黃帝後人聯姻，嫁皇室，所誕下的也只會是子，有號令萬妖之力，護人妖兩界和平。”

“而我與你母親，就是這一代的聖。”

“只是你母親生而為赤瞳，是為真神像，而我生而為黑瞳，是為偽神。”

李玄慈深深看著，揣度著話中真假，然而從其近乎癲狂的神來看，正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倒並非作假。

唐元有些驚疑，說道：“真偽神相同時現世，是大吉也是大兇之兆。”

鸞看向他，目中多了一嘲諷，“是啊，大兇。鳥一族一直流傳著一個古老的傳說，魃在分離神格之時，混了一妖心，落進神丹中，遲早有一日都會萌生出來，而那日，便是大災來臨之時。”

“因此，鳥一族幾乎立刻想將我格殺，可他們不敢承弒神之罪，因此了我半神力，丟萬妖之境，指那些妖怪替他們除掉我。”

何衝等小輩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看向師父，唐元沉下聲音，說道：“萬妖之境，是惡鬼獰怪放逐之地，自上古起，有為惡作怪而無法就地斬殺或煉化的，便會放逐到萬妖之境，數百年下來，那裡幾乎了修羅地獄，有進難出，因此如今也很有人知道了。”

鸞輕輕嗤笑了聲，說道：“可惜神鳥生來便有神格，即便我只是偽神，又被剝了一半神力，卻仍然沒被那些妖怪殺死。那時，我過得艱難極了，幾次陷險境，最兇險的一次，幾乎丟了命，只差最後一擊，卻被救了。”

“救我的就是你的母親，凰。”

“萬妖之地，荒極詭絕，千裡不，眾妖食子啖母，朝不保夕，是沒有一亮的地方。”

“可凰，就是唯一的。”

“常常悄悄地來，保護我，教我法，讓我自保，同我講世間的道理，我雖不是很明白，可為了，我都願意學。”

“再後來，鳥一族發現到萬妖之地來，怕釀大禍，終於決定要斬殺我。可卻悄悄先斬後奏，將自己的真神神格分了一半給我，同他們說不能再謀害於我，否則就是蔑殺真神，長老們無奈，隻好接納了我。”

“從那以後，我們便都是一眼赤瞳、一眼黑瞳，神格共存。”

十六聽到這裡，心中慨，不說了句，“那時救了你，如今你藏在神丹裡養著、千方百計要復活的，也是吧。”

“既然這樣好，好到命運共存，又怎麼會弄到這樣的地步？”

鸞低頭看了眼自己的，仿佛是要過看到神丹裡那藏著的故人，仿佛自言自語一般。

“是啊，怎麼就到了這地步。”

隨即語氣從夢幻驟然變得清醒而怨恨，繼續說道：“若不是這該死的命，不是這該死的皇室，怎麼會弄到這樣！”

“歷代聖都有使命，到了年歲，我們如約要嫁皇室，不過，此前從未有過神樹同時結下兩枚果實的先例，因此，我們便分別嫁了兩位皇子。”

“起初，我以為能夠這樣在深宮中同凰一起到老到死，便覺得一切都很好。”

“可是，偏偏、偏偏懷了你。”

鸞的眼睛投向李玄慈，裡面滿是怨毒。

“本來孕育子嗣也是我們的宿命，可你父親，他本不是真龍脈！”

李玄慈的眸子一，其他人也為這樣的消息所驚，唐元是所有人中最鎮定的，開口道：“先太子為先皇后所出，乃正本大統，天下所，何必將髒水潑到他上。”

“我潑髒水？這髒水是老皇帝自己親手潑上的。”

“太子母親出自民間，早已嫁人，但機緣巧合救了落險境的老皇帝，便被強行換了份，帶皇宮，最後一路扶上皇后之位。可宮之時，已有了孕。老皇帝心知肚明，可執念太過，認了那孩子做自己的子嗣，只求能換得那子的一番心意。然而，那子宮不過短短五年，便鬱鬱而終，隻留下那個孩子，被先帝立為太子。”

“我無意從被藏起來的皇后書中得知此事，他明知太子非真龍脈，還執意為他迎娶有真神之相的凰，為的就是要護住他那半路兒子，憑什麼，憑什麼，他和他的便宜太子加起來也比不過凰的半手指，卻凰被他們連累，那時起，我就恨毒了天家。”

“可最我恨的是，當我勸凰離宮時，才得知竟有了孕。”

李玄慈面未變，然而只有十六知道，他垂在袖邊的手指有極輕微的抖。

一把握住，將李玄慈的手指握在自己溫暖的掌心，向來都是李玄慈護著，如今也該護一回李玄慈了。

十六往前邁了一步，說道：“稚子無辜，何況是你如此心之人的孩子，你恨先帝，恨太子，卻不該恨那孩子，大不了一起出走育，就當你倆都沒男人不就行了。”

可鸞卻淒笑了聲，再開口，有藏不住的苦楚與諷刺，“稚子無辜？無辜的只有一個罷了。”

“魃自上古時期便為天下、為黃帝大戰蚩尤，我們是魃神丹所化之神樹所誕，生來便要守護黃帝後人，掌百妖，維護平衡，若與不是真龍脈的人有了子嗣，待誕下孩子之日，神格就會反噬，母不多時就會魂消魄散，再不回。”

“我勸，求，都沒有用，我乾脆設計殺了太子。”

十六明顯覺到李玄慈的指尖又了下，忍不住心中湧起一酸楚，原來天生天長、從來無的李玄慈，也不是生來就願意如此的，若能有父母疼，誰又真的天生要做那無牽無掛的自在人呢。

“有用嗎，若是有用，此刻你大概也不會在這裡了。”十六的聲音裡沒有憤怒，只有一點悲傷。

“確實沒用，直到我設計殺了太子，做得天無。可看到悲痛絕的樣子，才知道竟是真的上了這麼個凡人，即便那凡人死了，都不肯走，反而更加絕決。”

“你不過是個未出世的胎兒，不知樣貌，也未留過片語，懷你不過短短數月，怎麼抵得上我們相依為命那麼久的日子，怎麼能抵得上我們以後要相扶著度過的下半輩子，怎麼抵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