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七弦琴早已落龍馭清手中，理當不會在此出現。可是聽那弦上之音，剛兼備，達于極致，除了文武七弦琴，再無別琴可替代之。

　　文淵驚疑之際，依言出雙手，接過那琴。任劍清這才放松繃的臉孔，笑道：“好極！萬事代妥當，接下來該我去拚命了。”

　　文淵輕琴，察其形制，果然便是他悉不過的“文武七弦琴”。他右手輕撮，左手不，琴弦錚錚微響，有如老友重逢，互相呼應。

文淵面微笑，輕聲道：“看是看不見，好在還聽得見。久違！久違！”

　　他隨即起，道：“任師叔，這琴如何回到你手上？”任劍清道：“這可要多謝這位穆尊使了，是他出來的。”文淵一呆，道：“什麼

？”

　　紫緣亦驚奇，輕聲問道：“穆老先生，這張琴，是你……”穆言鼎一捋白胡，道：“正是。老夫亦是琴之人，不忍名琴蒙塵，藏諸陵

墓之中，是以趁掌門在外，奪了它出來。”

　　文淵臉大變，道：“但是如此一來，穆前輩您……豈不是違背了皇陵派？”

　　穆言鼎哈哈大笑，道：“正好相反，老夫此舉，正是為了皇陵派的聲名。”

　　文淵奇道：“此話怎講？”

　　穆言鼎神肅然，慨然嘆道：“皇陵派之所以創立，乃是鎮守大明天子陵墓，責任在安邦定國。掌門之位，統領全派，更應以作則。老

夫所見四代掌門，武功一個比一個強，德行卻是一位不如一位！”

　　文淵聽了，心中一，正要接話，穆言鼎又道：“龍掌門倒行逆施，意圖謀反，老夫勸諫不了，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皇陵派聲名掃地，壞

在他的手里。文公子，這張琴原本是你的，老夫聽聞衛高辛、葛元當率人襲擊于大人宅邸，想是沖著你去的，當即帶琴趕過去，一方面制止這

兩個蠢材，一方面也是還琴給你，不料老夫到時，于府空無一人，倒是在離開路上，遇見了你這師叔，和這位呼延姑娘，引老夫來到這里。如

今歸原主，老夫也已心安。”

　　任劍清笑道：“我趕來京城，本是要制止我那渾蛋師兄，可沒想到會再見到本派寶琴。我還擔心這與大師兄一戰，頂多拚個同歸于盡，這

件傳承大事來不及代，那可麻煩，這下可解決了！”

　　文淵道：“可是任師叔，這張琴你早就送給我了，為何還要如此慎重，重給一次？”任劍清道：“這可就說來話長。”他微一凝神，豎耳

傾聽，道：“外頭兵馬紛擾，只怕宮中已然大，不能多說了。總而言之，這陣子我到了云南一趟，探訪了韓師兄的老家。文淵，華丫頭，你

們可記得？當日在京城外客棧，你們韓師伯曾言，要在你們親之后，帶你們去見一個人。”

　　文淵應道：“記得。”華瑄點頭道：“嗯，我也記得。”這時來了外人，不好意思再哭，已經了眼淚。任劍清道：“雖然韓師兄沒說

是誰，不過我這人就是忍不住好奇，親自去探了一探。這一探可好，給我知道了”文武七弦琴“的另一個。嘿嘿，這琴跟了我二十年，我

竟然不知……”說著微自嘲之，道：“也難怪我任劍清武功不，腦筋如此之鈍！文淵，本派”寰宇神通“，向來同輩之中，僅傳一人。

但那是指一般而言，此時局勢大不相同，包括你師兄向揚在，加上龍騰明、韓熙，已有三人此功……”

　　小慕容道：“不對啊，韓熙并不懂得寰宇神通罷？”任劍清嘿了一聲，道：“不懂？才怪！若非寰宇神通”天字訣“奇效，他如何能

修持兩門迥然不同之功……”說著猛一揮手，道：“此先按下不提。文淵，本門”寰宇神通“，博大深，共分”天“、”地“、”人“三

套心訣，你同輩三名師兄，所學均是”天字訣“，專重功，但是你師兄向揚未得太乙劍之助，恐難領悟”天字訣“義，又先修練了”九通

雷掌“，未天下雷行之勢，若不能克服瓶頸，難有所，你務必告知于他。”

　　文淵道：“是。可是任師叔，當時向師兄修練時，你何以不說？”任劍清苦笑道：“要是當時我知道，早就說了！唉，詳日后慢慢說與

你知。”天字訣“

　　尚可口傳，修練“人字訣”，就非靠文武七弦琴引導不可。“說著拿出一本書來，說道：”文淵，你對此琴用法，早已知曉，現在再傳你

這份琴譜，必可領會“人字訣”奧。你雖然雙目失明，但是紫緣丫頭懂得琴藝，由口述教你亦可。此曲實乃寰宇神通人字訣的門關鍵，

你務必鉆研徹。要是我當真死在龍馭清手下，你們師兄弟兩人便是肩負本門興滅的傳人，茲事大，不可輕忽。“

　　文淵接過琴譜，道：“文淵定會努力，但請任師叔請莫說不祥之話。”

　　任劍清笑道：“生死有命，說幾句話，影響得了什麼？”手一搭文淵脈搏，道：“你傷雖然不輕，但真氣尚稱勻順，瞧你氣，外傷

重于傷。你待在這里，好好練功養傷，千萬別跟來逞強。三個丫頭，你們可要看牢這小子。”文淵苦笑道：“們已經看得牢之極矣，任師

叔無須擔心。”

　　任劍清哈哈大笑，轉頭說道：“穆尊使，你可要同去？”穆言鼎道：“自然要去。但老夫為皇陵派守陵使，雖然違背掌門，但終不違

皇陵派。

　　任劍清，老夫此去，可不能助你。“任劍清笑道：”也就是說，到了皇宮，也許你我還要一分勝負？“穆言鼎道：”琴上分勝負。“

　　文淵頓時想起一事，問道：“穆前輩，您的指傷可治好了？”穆言鼎道：“虧得友人救治，已然痊愈.

”

　　紫緣忽道：“穆老先生，您那位朋友，可能醫治……文公子的眼睛？”

　　穆言鼎臉一沉，微微搖頭，道：“我聽說文公子的眼睛，是遭韓熙雙指而盲，如此創傷，只怕尋盡天下名醫，亦難醫治。”紫緣黯

然低頭，輕輕握住文淵的手。

　　此時街道上嘈雜之聲，已傳得滿屋可聞，任劍清和穆言鼎先后出了房間。韓看了文淵一眼，這一看，蘊意萬端，文淵卻不能見之。韓

忽道：“文淵，我也得去幫秦師妹們。你可要等著，等我回來，我……我有極要的事告訴你。”

　　說完便即轉頭，一披金翅刀，出了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文淵心道：“想不到韓姑娘突然回來，還將任師叔、穆前輩一起帶過來。莫非已經解決了那尋父之事？”隨想之際，文淵將琴譜揮了一

揮，道：“紫緣，你看一下，這是什麼琴曲？”

　　紫緣拿了琴譜，低頭一看，道：“書皮上沒寫字，我看看……”翻開譜本，便是麻麻的文字。小慕容湊過頭來看，見文字稀奇古怪，似是漢字，卻又不識，不問道：“那是什麼？”紫緣道：“這是減字譜，一個字代表左右手的指法。嗯……這曲子……是慢商調！這……真

是稀罕了……”

　　文淵心一震，道：“慢商調？”古琴七弦，宮弦為君，商弦為臣，所謂慢商調，是商弦音調降低，與宮弦同高的曲調，有以臣犯君、以

下犯上之意，文淵所學琴曲雖多，卻尚未彈過這種曲調，而因為其意忿抗，古來琴家也不彈如此曲調。他微一思索，忽道：“紫緣，慢商調的

曲子，就我所知，古來只有一首……”

　　這時紫緣輕輕翻書，甚極出神，竟未回應文淵。華瑄和小慕容看在眼里，茫然不解。

　　紫緣看完全書，闔上琴譜，吁了一口氣，聲音竟微微發，輕聲道：“是真的！”文淵子微震，道：“什麼？”紫緣道：“廣陵止息…

…這首曲子，是”廣陵散“！”

　　文淵忽然大一聲，小慕容和華瑄嚇了一跳，齊聲道：“怎麼了？”卻見文淵神興，道：“當真是廣陵散？是哪一份譜？”紫緣道

：“這份我沒見過，跟……跟一般琴譜中記載的不同，這種指法……嗯，真的，這是最古的那一份”廣陵散“琴譜！可是，這只有三十三拍。

”

　　華瑄問道：“紫緣姐，廣陵散是什麼？”紫緣微笑道：“是首琴曲。”

　　華瑄臉微紅，道：“這我知道，我是說，這……這很希罕麼？”紫緣道：“嗯，倘若這是真本，那可是千古難尋的至寶呢。”

　　“廣陵散”琴曲，相傳是魏晉之時，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所作，曲用慢商調，正暗喻司馬一家掌權，謀逆曹魏的行徑。又有傳聞，是嵇康

夜宿華亭時，鬼神所傳，真相如何，后人多有臆測，總無定論。嵇康才華洋溢，卻是剛烈，得罪了當權的司馬昭，后來被死刑。刑

之前，嵇康琴一曲，說道：“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于今絕矣”，意思是袁孝尼曾向他要求學廣陵散，嵇康總是拒

絕，而在他死后，這一曲廣陵散亦千古絕響。

　　然而后世相傳，袁孝尼曾于嵇康彈琴時聽，學得了三十三拍，便被嵇康發現。原本廣陵散有四十一拍，袁孝尼領會其意，自行續了八拍

，然終與嵇康所奏“廣陵散”不盡相同。

　　又有一說，據東漢蔡邕“琴”記載，言“廣陵散”即為“聶政刺韓王”之曲，所言容，是春秋戰國之期，聶政涂油漆，以生惡瘡，

吞炭使聲音沙啞，改變形象，刺殺韓王，為父報仇的故事。然而依司馬遷“史記”記載，“漆為癘，吞炭為啞”的是豫讓刺殺趙襄子時的舉

，而聶政刺殺的是韓國宰相俠累。

　　有人認為“琴”并非蔡邕所著，亦不能定說。

　　這些故事，文淵、紫緣自然知之甚詳，小慕容和華瑄可就不甚了然，紫緣略加敘述，方才明了。

文淵道：“”廣陵散“之名，略通琴藝之

人無不知曉，卻是誰也不能說定它的來歷。本朝朱權編有琴書”神奇譜“，里面收錄的”廣陵散“，恐怕也不是最古的譜。可惜我看不到這

份琴譜，無從斷定。”紫緣道：“嗯，這只有三十三拍，難道這譜便是袁孝尼所傳的那一譜麼？可是這了”止息“的部分……淵，我把譜告

訴你，你來彈彈看。”

　　當下紫緣將整份“廣陵散”琴譜，鉅細靡地說給文淵聽。其中用了許多琴藝語，小慕容固然不懂，華瑄也是毫無頭緒，索坐到一旁

，兩個人輕聲細語，談自己的話。

　　小慕容道：“妹子，你猜你那任師叔，到底遇見了什麼人？”華瑄道：“我不知道啊。”小慕容道：“那定是與你們門中有莫大關聯的人

，否則他怎麼會知曉這麼多事？”華瑄臉迷，道：“應該……應該沒這種人……我爹說，他的同門長輩都已過世，也沒聽說有其他弟子。

”小慕容沉思道：“嗯，這可古怪了。還有，他怎麼會跟呼延在一起，這也奇怪的很。”

　　華瑄道：“巧罷。”

　　小慕容見無打采，知道心仍是極差，自己覺得沒趣，也跟著靜了下來。

　　那邊文淵已聽全了“廣陵散”曲譜，端坐琴，準備練彈。他暗運力，心道：“久久未彈文武七弦琴，一彈便是在負傷之時，不知尚能

駕馭否？

　　且先試上一試。“輕輕撥了兩個音，自覺指上勁力去而復返，并無阻礙，當下深深蘊勁，奏起曲來。

　　琴音一起，“慢商調”的殺伐之氣，頓時滿布四周，肅穆兇險。商為秋聲，歐修“秋聲賦”云：“商聲主西方之音，夷則為七月之律。

商，傷也；既老而悲傷。夷，戮也；過盛而當殺”。文武七弦琴，乃天下琴中極品，這慢商調的兵戎肅殺之意，更是表無，整個房間

似乎了另一個世界，絕而了無生氣。

　　小慕容和華瑄聽聞此曲，臉同時靜了下來，心中說不出的迫，竟然有茫然自失之。紫緣曉琴藝，卻也不料這“廣陵散”之曲，竟

是如此氣象。文淵彈奏其曲，心境同，更是震撼不已。

　　世人空聞廣陵散之名，不聞真聲，便即胡揣測，有說是中正平和之音，有說是氣勢雄壯之曲，此時文淵心中，卻到絕大的沖擊，那是

一哀痛、沉郁的氣氛，如同細微的火星，慢慢擴張，燒了一片火海，耳中轟隆轟隆地響著……

　　倘若“廣陵散”僅是一首聽的曲子，無論如何，稱不上這千古絕響之名，嵇康亦何必堅不傳人？其中關節，文淵似乎約約地會到

了。

　　他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而在這一片黑暗之中，文淵突然看見了一道白，不知從何方來，不知往何方去，只在那一瞬間劃破了黑暗，有

如一柄縱橫萬古的神劍，卻在倏忽間消滅于無形。在琴音中，突似有一個人聲問道：“汝為何人？”

　　文淵一呆，愕然不知所以，手上的琴聲卻不曾稍停，心中竟沒去想這句話，息未，腦子卻到劇烈的疼痛。他又像聽見了那聲音：“

汝何為？”

　　文淵咬牙關，只覺頭痛裂，琴聲卻仍不停。在極度詭異的覺中，那聲音又響起來了，又遠遠的去，仿佛問道：“汝能止息乎？”

　　文淵突然一驚：“三十三拍全彈完了，再來呢？”后人所傳的廣陵散，雖不知真偽，總之是完整的，這琴譜所載，卻是未完的。琴曲已近

尾聲，到了顛峰之際，難道就此戛然而止？

　　“汝能止息乎？”

　　文淵心中劇震，手指微一抖，琴聲頓止，余音緩緩飄揚，漸漸沒。

　　音韻將斷未斷之際，突然有另一個聲音響起，溫而充滿關懷，問道：“怎麼了？還好麼？”

　　是紫緣、小慕容、還是華瑄？一時之間，文淵竟然聽不出來。他突然神大振，輕聲道：“放心，我很好！”錚錚瑽瑽，落指再彈，琴聲

未曾斷絕……

　　“汝能止息乎？”

　　不知為何，這聲音又飄進了文淵腦里。文淵角一揚，道：“何以不能？”

　　右手五指揮彈，左手、猱、綽、注，諸般指法，變化莫測，泛按散三音，發揮得淋漓盡致，這首未完的“廣陵散”，赫然綿綿不絕地奏

了下去。

　　文淵似又看見，那一道華再次穿破黑暗而來，盤旋四方，照耀虛空，猛地化作了萬丈豪，黑暗了一片明亮，在他耳中響起了不可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