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的午后向來安靜,男人們未歸,王氏要料理田地鴨,長房伍氏打著接兒子的名頭早不知溜到哪一嗑閑天去了,三房文氏有孕在中午總要睡一覺,二房林氏不吭不響卻是從來不肯吃虧的,說是去織布,織房里轉一圈,見另兩房人不干活,自然也睡午覺去。
柳燕因著今日被柳康笙點名要接手柳漁手上的家務,上午著子做了沒半個時辰就不干了,這會兒早不知躲到了哪里去。
姐妹二人共用的房間里,此時便就只剩了柳漁,這正合了柳漁心意,關上房門,就從包袱里取出了在繡鋪里買來的一應東西。
畫樣、劈線、刺繡、剪裁,到日影西斜時,一個白的荷包才將將做好,柳漁指尖在荷包上過,繡樣并不復雜,荷葉之下藏著的一尾錦鯉,勝在繡藝巧,活靈活現。
將東西收好了,尋了塊最便宜的布上了繡繃,擬著初學者的樣子繡了些線條簡單的東西,隨手放在針線筐里備著王氏查看,便起活子,做起每日必做的功課來。
一的舞藝,不為取悅男人,便只為能讓更韌康健也不應就此荒廢了。
柳康笙父子幾人是天黑時到家的,這時的柳家,與白天儼然是兩種氛圍,家里人人都知道柳康笙才是作得這家里主的人,全都爭相表現。
三個兒媳婦不比白天的閑人模樣,此時是一個賽一個的懂事能干,對著柳康笙恨不能臉上笑開出花來,對王氏也頗恭敬,乍一看去母慈子孝,一片和樂,全瞧不出白天為了幾個饅頭就能上演一出眉眼司的模樣。
就連早上鬧騰得格外厲害的柳燕,在柳康笙面前也乖巧非常,爭表現比不過三個嫂子,開飯前柳漁尋思去拿碗筷,被柳燕一把撞開搶在了前頭,柳漁不以為意,只由搶著去做。
至于王氏期待的,晚飯后柳漁上賣絡子的五貫錢,再說一說學刺繡的事。
滿以為長聰慧,以后能替家里賺更多銀錢了,柳康笙會有個笑模樣再鼓勵幾句的,然而并沒有。
相反,聽到柳漁想去鎮上學刺繡,柳康笙直接皺了眉。
王氏不明白男人這是怎麼了,這樣的好事,不應當高興嗎?
不知道,柳漁卻很清楚,此時的柳康笙顯然已經打定賣的主意了,一個只會在這個家中再留一個月的人,花時間去學刺繡哪里有老老實實再打一個月絡子更劃算。
不能把柳漁的剩余價值都榨干凈了,柳康笙能樂意才怪了。
好在柳康笙恐怕也是顧忌會了心思,沒說出什麼反對柳漁往鎮上去學刺繡的話來,只是一如往常黑著臉,并不給柳漁多余的眼神罷了。
伍氏最會看個眉眼高低的,觀柳康笙神就揣到了公公的意思,何況也不愿柳漁去鎮上學什麼刺繡,當下就笑著道:“大妹妹,刺繡哪里是你在繡坊轉幾圈瞧瞧人家繡娘做活就能學來的,我看你還是別想那麼多,安安生生在家里多打打絡子的好。”
柳大郎婦唱夫隨,“你大嫂說得不錯,孩子最好的品德是穩重踏實,大妹還是別這麼想一出是一出的好。”
柳漁一笑,從袖中取出下午隨手繡來支應柳家人的“初學品”遞給王氏,道:“大嫂說得沒錯,只轉個幾圈自然是不可能就學得來的,不過我于這紅上不算笨拙,瞧著若能有個二十來天也就差不多了,這是我今天上午在繡鋪瞧了幾眼回來自己琢磨著繡的,娘和幾位嫂嫂看看。”
王氏接過柳漁遞過來的一塊布頭,見上面繡的花草,針法雖還糙,瞧著卻也像模像樣的了。
王氏大喜,面上現出幾分與有榮焉的得意來,“瞧一回就能繡出這模樣,漁兒在紅上確實很有天份,當年瞧了瞧村里的小姑娘打絡子,回來就能照著樣兒打出來,后來更是琢磨出許多花樣,做一門來錢的營生時我就知道。”
到底是自己親生的,平日里柳漁份尷尬也就罷了,難得說到的長,王氏也是恨不能把兒夸出天來,好男人、繼子和三個兒媳婦都聽聽,帶過來的兒也不是吃白飯的,也能賺來銀錢,不比家里男人差多。
伍氏可不大信,瞧一上午就能自己琢磨出樣兒來?長了脖子就往王氏手中瞧去,就連林氏和文氏也跟著側目。
王氏還記著林氏下午拿走兩個饅頭的仇呢,能瞧順眼?笑微微把那繡著花的布頭遞給了伍氏。
是的,哪怕伍氏才是拿走饅頭最多的那一個,可在王氏看來,伍氏那是為了老柳家長孫,那是正當的,本不覺得伍氏那麼做有問題,只恨林氏給沒臉。
林氏剛才也不過是聽到刺繡,一時心熱,很快就回過味來,也知婆母一貫不喜,撇了撇也不以為意,一個拖油瓶,一個繼婆婆,還真把自己當顆菜。
文氏比林氏要會來事得多,“喲”一聲就湊了過去,見伍氏手中那布上繡得似模似樣的花草,眼睛就是一亮,“大嫂給我也瞧瞧。”
上征詢著伍氏意見,實則手已經了過去,從伍氏手中拿過捧到下細瞧。
伍氏能怎麼著,還能不給?只是心中切齒,沒想到柳漁這丫頭只出去一個上午,竟真給瞧出點門道來,伍氏慣有心機,心中不悅,那點子不悅也是在閑閑扯起的一抹笑中。
倒是文氏,瞧了柳漁第一回 琢磨著繡出來的東西后,正經拿柳漁當了個寶,把東西送回柳漁手中不說,親親熱熱的就夸起了人來。
“我是嫁進來之前就知道大妹妹是個手巧的,今天才見識到什麼真正的千伶百俐、蕙質蘭心,只瞧了一回能有這樣子,看來大妹妹沒說空話,不足一月想來就能學出個樣子來,三嫂今兒厚一回臉皮,大妹妹若學會了還能教一教我,往后我孝敬爹娘兩裳也能做得更有樣子些了。”
柳漁將眾人神盡收眼底,不著痕跡看了伍氏一眼,笑著應文氏:“三嫂看得上就。”
伍氏笑里藏嘲,林氏則把眼風朝文氏一,笑模笑樣道:“三弟妹也是一張巧。”
曖昧模糊的語氣里,你也辨不清到底是嘲諷還是夸贊。
主位上的柳康笙不樂意聽這些個閑話,拿煙桿子敲了敲長凳凳腳,打斷道:“行了,飯都吃好了就把桌子收收,別都扎在這里。”
這一下妯娌三個都不敢打什麼機鋒了,王氏率先起,幾個人收碗的收碗,端菜的端菜,連柳燕都沒敢閑著。
伍氏最是機靈,端了兩盤剩菜去灶房放進櫥柜里,轉頭就取了茶盤茶杯給家里四個男人泡上茶了。對王氏可以散漫,對著公公和家里的男人,一慣最是殷勤小意。
柳漁如今不用干涮鍋洗碗的活計了,幫著略收拾了在灶上打了熱水洗漱后便徑自回屋去,經過堂屋,柳康笙正著煙袋,見柳漁過來了,斜目瞧一眼,“學刺繡可以,打絡子也別落下了。”
柳漁心中一哂,這是要拿當奴才使,一點勞力價值也不愿放過呢,心中這般想著,面上倒是一不,還如從前一般諾諾應了。
至于做不做,做到什麼份上,他還能天天盯著不。
柳康笙哪知道柳漁心里還敢做奉違的盤算,當下也不再說什麼了。
柳漁此后一個月往鎮上去的事,今晚便算是過了明路,目的達,也就不在堂屋多呆,徑直回房去。
此時外面天已是全黑,柳家堂屋還點了盞油燈,柳漁房里卻是沒有這樣待遇的,只能借著堂屋進來的幾亮,也無謂,連這能借的一點都不想要,反手就掩上了門。
心神繃了一天,現在只想安靜呆著,在黑暗中,無人能看著的時候理一理這一日的怪陸離。
可想要安生,有人不肯安生。
才剛掩上的門被人“怦”一聲推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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