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微怔。
“那你說,在太瑯城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謝無歧挑釁一般地問。
江臨淵和陸嬰不說話了。
“你愣著干什麼,不吃葡萄?”謝無歧見沈黛不拿,又往的方向推了推。
“不是,吃的。”
沈黛頗有些寵若驚,捻起一顆剝好的葡萄嘗了嘗。
謝無歧托著腮問:“甜嗎?”
“甜的。”沈黛抿出一個笑,又問方應許,“方師兄要吃嗎?”
“你方師兄潔癖,別人剝的他都嫌臟,你自己吃就行。”
方應許翻了個白眼,沒理謝無歧,只說:
“既然查不出什麼,便只有等明日大婚,我們提高警惕,見機行事了。”
“……嗯。”
江臨淵瞥了一眼已無融那邊的沈黛,眉頭深深蹙著,似想說什麼,但又覺得還不是時候,便咽了回去。
陸嬰見了那邊三人言談親,比他們更像是同門師兄妹,也不知為何心里不爽,事一談完就迫不及待地出了房門。
翌日清晨,明府門口便放起了鞭炮,家中張燈結彩,紅綢如云,一片喜慶景象。
然而街坊四鄰見了,卻仿佛白日見鬼一般,全都閉門謝客。
周圍擺攤小販,更是馬不停蹄地扛著推車跑路。
然而明鶴溪卻仿佛全然看不見大家避之不及的模樣,依然站在門口迎接賓客,可惜除了明家自己人,還有兩三個宗族那邊派來的長輩,原定邀請的客人們幾乎都不敢上門。
院子里擺了二十多桌,連五分之一都坐不滿,這婚宴一時間有些氣氛尷尬。
但明鶴溪并不在意,本就不是正經結婚,明家產業到手就行,誰在乎客人來不來?
“吃吧,這是我家廚子的拿手菜。”
明鶴溪還氣定神閑地給沈黛夾了一筷子菜,心理素質比他們還好。
不過晚宴之后,新娘子就從明鶴溪換沈黛了。
方應許給沈黛外貌上施了個障眼法,腳下踩了一雙特制的木屐拔高個子,有擺遮掩倒也看不出來。
“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
窗外便是方應許扮做小廝在外策應,江臨淵他們三人留在明鶴溪邊保護。
房龍燭噼里啪啦燒著,謝無歧懶散隨意地靠倚在床榻上,他難得穿這樣招搖的一紅,更顯得他五俊,好在他眉眼間有種年鋒芒,才得住這樣的艷。
“自然是等了,這一夜,必然是會有異的。”
沈黛聞言點點頭,又忽的想到什麼:“那我們就這樣坐著干等?”
謝無歧驀然抬頭看,半響,他似笑非笑地問:
“不坐著干等,你還想做什麼?”
窗戶被方應許用劍柄推開一條隙,臉沉的方應許幽幽道:
“謝無歧,我們這是在除祟,別借機欺負沈師妹啊。”
沈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隨后才回過神。
房花燭夜,不坐著干等,那就自然只有房了。
“……不、不是這個意思!”沈黛急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演戲,得要演全套,否則若是被魘族看出我們是假的,今晚豈不是白等了?”
“哦——”
謝無歧意味深長地慨一句。
“那來吧。”
謝無歧表坦然,沈黛倒不知為何有些別扭起來。
按下這點古怪的緒,按照前兩日打聽來的步驟依次進行。
“先是杯酒——”
謝無歧與方應許兩人仔細查看了酒杯,酒中無毒,兩人這才讓酒了。
“再是同心結發——”
沈黛拿著剪子,隨意剪了幾,十分湊合地將兩人的頭發塞進一個荷包里。
謝無歧倒是拿著那荷包端詳許久,似乎覺得還漂亮,隨手收進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最后是剪燭。”
這是房前的最后一個儀式,剪燭是為了讓龍燭燃得更加長久,若能燃到天明,寓意新人可以白頭到老,恩不離。
前面的步驟都沒有什麼出現什麼異樣,沈黛還以為自己是多此一舉了,正要隨意剪一刀走完流程,忽然察覺到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謝無歧也從床上坐起。
“不對。”
兩人幾乎是同時捂住口鼻,后退一大步。
這龍燭的味道不對!
龍燭已在屋燃了足足一個時辰,沒有任何能令人察覺的異香。
若非沈黛剪燭時湊近撥,本不會嗅到這一不屬于蠟燭和香料的味道。
但現在反應過來已經太晚,沈黛眼前一黑,腳下仿佛踩空,驟然跌一個未知的空間——
*
耳畔嗩吶聲突兀響起,吹的是迎親曲,嘹亮熱鬧,喜氣盈盈。
沈黛發現自己似乎是坐在一個狹小的轎子里,晚風吹紅轎簾子,可見外面月黑風高下,四周飄著黃紙漫天。
既是紅事。
也是白事。
沈黛忽然想起來,這是剛剛穿書來時的那一夜,被人糊里糊涂地送上花轎,等反應過來時,一群舉著火把的人已經將摁進了四四方方的棺材里。
掙扎著想要起,卻到旁冰涼的尸,頓時頭皮發麻,起了一的皮疙瘩。
“百年恩雙心結,千里姻緣一線牽。”
“應是三生緣夙定,漫教相敬竟如賓。”
伴隨著周圍此起彼伏的賀喜聲,眼前的一切線都被剝奪。
咚咚咚。
是棺材釘一個一個沒的聲音。
“合棺——”
“大吉大利——”
黑暗吞沒一切,卻放大了人所有敏銳覺。
沈黛知道自己在撞棺材板。
那時怕極了,像發了瘋一樣,不停地撞,發現自己只是個五歲的小孩子,是絕無可能撞開的,又愣住,旋即開始大聲哭嚎。
一開始還不敢大聲哭,怕邊那冰冷的尸突然詐尸。
可在黑暗狹小的棺材里關得太久,又覺得,詐尸也好,總之不要讓一個人在這里憋屈又恐怖的死掉。
但這一次,旁的尸就真的只是一冰冷的尸。
沈黛覺得自己在里面待了很久很久,漫長得哭累了,撞累了,就連指甲也在棺材蓋上磨得模糊,心中陡然生出一極大的怨氣。
——為什麼要遭這種事?
——為什麼總是這樣倒霉?
——為什麼每一次別人就不會遇見這樣倒霉的事?
沈黛仿佛被一種黏稠的怨恨拉扯著往下墜落,不風包裹著的所有想法,令除此之外再沒有余地去思考別的。
怨恨。
不甘。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這一切織著不斷發酵,蠶食著所有的思想。
在這種瘋狂的下墜之中,沈黛似乎察覺到自己已經快要及最深的底端——
咔嚓咔嚓咔嚓。
像是木頭被人生生掰斷的靜。
“沈黛——!!!”
這一聲,讓墜深淵即將窒息的沈黛,仿佛浮出水面,驟然呼吸到了一大口空氣。
棺材被人掀開。
月映了進來。
“沈黛!醒醒!你沒事吧!你清醒一點,這里是魘族制造的夢境!”
“咳咳咳咳——”
沈黛猛烈咳嗽了幾聲,腦中一陣缺氧的嗡鳴,半天才緩過氣。
“你說,什麼?”
謝無歧也沒想到魘族竟如此狡詐。
為了不讓人發現,對方沒有直接顯出真引人夢,而是將自己的發融蠟燭燭芯,發燃燒時散發的氣味也可作為介,織造幻境。
“這里只是你記憶中防備最薄弱的地方,魘族的一縷神魂侵你的識海,通過蠶食你的恐懼和憤怒壯大自己,從而占據你的,吞噬你的修為,將你由而外的啃食干凈。”
謝無歧說到一半,看到沈黛臉比剛才更差,還以為是在害怕,又轉而道:
“不過魘族高攻低防,一旦被察覺,也不難鏟除,只要……”
“只要拔除夢境之中的,引起我心境搖的核心所在,就可以了,對吧。”
沈黛對此再清楚不過了。
因為前世,就是死于魘族之手。
環顧四周,果然是當初記憶里的模樣,當初就是因為被釘棺材留下的影太深,才想著自己必須要去純陵十三宗,必須修仙,否則在這個世界必死無疑。
“……對。”
謝無歧忽而有些心虛。
畢竟眼前這荒野墳冢,合葬棺材,也是他記憶中的一部分。
若說沈黛要拔除的,那就只有——
“謝師兄,我還沒問你呢,魘族侵修士的識海,復刻記憶織出幻境……你又為何會出現在我的幻境之中呢?”
謝無歧一僵,剛要胡扯一個借口,卻見那烏發紅嫁的小姑娘反應過來,從棺材里幽幽爬出,手揪住謝無歧的擺袖子。
“還有,你為什麼也穿著喜服?”
……沉默。
……沉默是今夜這傻魘族織出的傻幻境。
剛才魘族影響沒有發現,此刻棺材掀開,旁邊空空,除非沈黛是個傻子才想不明白——
謝無歧之所以能出現在這里,全都是因為他和沈黛的記憶重合了。
他就是當年那個家里實在是給得太多了,導致沈家見錢眼開的族長毫不猶豫地讓沈黛與他結冥婚的早亡小爺!
“就是你對不對!!”
沈黛跳出棺材,要不是況不合適,都想沖上去揍謝無歧一頓了。
“是我是我——”謝無歧哭笑不得,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暴份,“怪我不該瞞著你,等我們從這里出去以后,再任憑你置行不行?”
沈黛自然知道輕重,只是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拔除夢中核心之便可破除魘族幻境,可現在我記憶中的你,已經變你本人,那我們要怎麼出去?”
這倒確實是個問題。
“還有,我幻境中的核心之是你,如果說我們兩人的幻境重合,那麼你的核心之,又是什麼呢?”
謝無歧似乎也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我應該……沒有那種東西,這里是我一切記憶的起點,在這棺材之前的記憶,我全都失了,如果說我真有什麼恐懼——”
謝無歧忽而自嘲一笑。
“那恐懼的應該是我本吧。”
再沒有什麼,比一睜開腦海里一片空白,不知來,不知自己是誰更可怕的事了。
沈黛也是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直覺告訴應該寬對方一二,但又總是笨拙舌,不像宋月桃那樣總能說出合適的寬之語。
“沒關系。”沈黛忽然握住他手,“只要識破這是魘族幻境,就沒什麼可怕的,除了這個辦法,我們還可以直接找出藏在此的魘族,殺了它便是。”
小姑娘眉眼稚氣,上雖然說著打打殺殺,卻很難讓人覺得兇狠。
謝無歧被這樣拐著彎寬,邊浮現出一個極淡的笑意。
“好。”
沈黛見他恢復平日神,放心下來,但讓犯難的事又來了。
找出魘族說著容易,但幻境真,真要找起來,甚至可以從這里一路找到幻境中的純陵十三宗。
魘族會藏在哪兒呢?
“幻境再真,不過是陣法化就,想要找出幕后縱之人,也并不難,只要——”
“陣,破陣。”
說著,謝無歧轉抬手,頃刻之間將方才那口棺材炸得碎。
他這一擊不僅炸飛了那棺材墳冢,還掘地三尺,炸出泥土中一個散發著渾濁霧氣的陣眼法,源源不斷地為這幻境提供著力量。
沈黛也是見過世面的,一眼認出這是魔修的手筆。
可魘族的幻境,怎麼會有魔修的法?
但不管怎麼說,魔修的東西,對沈黛來說十分專業對口,前世逃命那半年時間,睜開眼閉上眼都在和魔修纏斗,這雖說是個罕見的上品法,但只要和謝無歧合力,應該還是能封印住幾刻……
正擼起袖子準備沖,就見謝無歧走到了那法面前,然后抬腳——
咔嚓!
上品魔修法。
直接碎了。
沈黛:!?這東西是這麼容易碎的嗎!
謝無歧畔含笑,仿佛沒察覺到碎裂的法正釋放著狂躁的魔氣,換做普通人,是這魔氣便能傷得人遍鱗傷。
他卻如沐春風,還能慢條斯理的挪開腳,徒手從那法之中,挖出了藏在地底的魘族。
“用這等劣質品,也想困住我嗎?”
那魘族全然沒想到事竟會發展這樣,看著眼前紅齒白的年郎,卻仿佛眼看到了什麼地獄惡鬼,嚇得渾打,不住地問:
“你是誰……你是誰!你不是普通修士,那法是魔修的法,你怎會……你到底是誰!?”
年修長五指掐著那魘族的脖頸,像拔蘿卜那樣將從地里拔了出來。
“我是你祖宗,所以你這破銅爛鐵才困不住我,懂嗎?”
謝無歧笑臉盈盈,說出的話卻格外欠揍。
“在太瑯城作的人就是你吧,那些新娘去哪兒了?你怎麼會有魔修的東西?嗯?”
“魔修……魔修……啊啊啊——!我不能說!不能說!”
這魘族妖忽然發了狂似的,癲狂嚎起來。
“顧郎!我要見顧郎!還差一對新人,就差最后一對新人我就能見到我的顧郎了!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我、我只是想見我的夫君啊——”
那魘族妖淚如珠,十指嵌地,哭嚎聲凄慘之極。
謝無歧回頭看了眼沈黛,本以為會看見于心不忍的模樣,卻見沈黛只是微微蹙眉,面上有悲憫之,卻并不妨礙上前輕聲對那魘族道:
“別嚎了,你不掙扎,待會兒送你走的時候你還能遭點罪。”
魘族妖:……
謝無歧:……
見謝無歧略顯訝異地看著,沈黛歪歪頭:“怎麼了?”
“你……不聽聽為何要專殺新婚夫妻?或許另有呢?”
沈黛反而奇怪地看著他:
“殺人需要什麼呢?哪怕有再凄的故事作為機,也并不妨礙我替那些無辜死去的新娘新郎殺了吧。”
謝無歧垂眸想了片刻,似乎被點醒一般,半響道:
“也對。”
眼看自己這出戲并未達到預計效果,那魘族妖又慌忙上前要去抱沈黛的大。
當然,被謝無歧一把就摁了回去。
“不不不不——不要殺我,我對你們還有用!這位修,對,就是你,我、我見過你,就在燭龍江,我在你的夢中看到你師尊冤枉你了對吧,你放過我,我便可以將我的這份記憶給你去與他對峙……”
沈黛一怔。
說著仿佛是怕沈黛不相信,立刻張開水幕,開始回放自己的記憶。
這并不是造的幻境,水幕中的視角從沈黛從燭龍江滿傷痕上岸開始,再到沈黛重傷暈厥。
躺在江岸,虛弱至極的被江水一遍遍沖刷,最后懷中被護著的那塊燭龍麟便這樣隨著江水被沖走。
謝無歧在一旁盯著那水幕,仿佛要將那水幕看出一個窟窿。
他忽然沒什麼緒的開口道:
“現在就殺了你,有你的丹,也一樣能窺探你的記憶。”
“不不不不——”
那魘族妖嚇壞了,口不擇言。
“我還知道一件事!魔修與你們正道有勾結,修真界有!留下我,我可以幫你們引出,我——”
謝無歧與沈黛聽了這話頓時神一震,沈黛還要再仔細追問,誰都沒料到的一幕發生了。
那已被謝無歧踏碎片的法忽然凝聚起最后一力量,碎片化作鋒利刀刃,瞬間貫穿魘族妖的。
滿臉驚惶恐懼的魘族妖面灰敗,轟然一聲,化作了滿地齏。
灰燼之中只余半顆丹,散發著幽幽淡紫芒。
沈黛抓起那余下的半顆丹探查,里面儲存的全都是一些記憶,有那些被蠶食的新郎的回憶,還有自己,以及與沈黛有關的那部分回憶。
幻境破碎,四周大霧升起。
等到霧氣散去之后,謝無歧和沈黛回到了明府的房之中。
“方師兄——!”
沈黛第一反應,就是立刻翻窗而出,去找外面戒備的方應許。
索方應許并沒有在婚房中待多久,看起來并未深陷幻境,現下魘族妖死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
“謝師兄,那你在這里照顧方師兄,我去其他人。”
謝無歧點了點頭。
傳訊仙符需要反應時間,現在外面估計還有個魔修同伙,這時候便不能再計較別的事,人越多他們勝算越大。
沈黛立刻馬不停蹄地朝前院飛而去。
月下宅院深深,明府各房都閉門窗,不敢在外行走。
也因此,一個穿行在宅院之中的影,便格外的引人注目了。
“宋師妹——”
沈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宋月桃后。
腳步凝滯,背影忽而僵住。
“你剛才,在和什麼人說話?”
半響,宋月桃轉回眸,仍是平日那副笑意淺淺的模樣。
“小師姐,不是約好你們在房替嫁嗎?夜已深,你為何要出來呢?”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啦!!!!
怪我鋪墊太多,很想寫到黛黛退出師門那部分劇,但前面又沒有辦法直接跳過,昨晚寫到三點也沒想到加快進度的辦法TAT
這章多發幾個紅包給大家賠罪啦!明天我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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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恩雙心結,千里姻緣一線牽。
應是三生緣夙定,漫教相敬竟如賓。——來源百度,非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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