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瓔在客棧二樓喝酒,蘭越在樓下抱著長劍著,像是一路跟隨而至。
從白日到傍晚,楚瓔關窗睡下,蘭越便在街邊天席地而臥,等楚瓔去下一個地方,他又隨即跟上。
沈黛看著這發展,默默猜測:
“難不……楚瓔是我們的師祖?”
按照蘭越如今這恒心,要是不能拜楚瓔為師,看上去很難收場。
謝無歧卻道:“大膽些,說不定是師娘呢?”
沈黛:“?你有問題。”
謝無歧一臉無辜:“這有什麼問題?我這是合理推測啊。”
沈黛不信,轉頭問方應許:“大師兄,你說呢?”
方應許不置可否,只說:
“我想不通,對杏姨施展的窺瞳,為何一直都是楚瓔的視角,而且——”
楚瓔與蘭越,必然有些淵源。
可杏姨與楚瓔的淵源是什麼呢?
他想不通,只好順著瞳中境的發展看下去。
誰都想不到,蘭越跟著楚瓔足足跟了大半年的時間,偶爾跟丟,蘭越又總是很快追了上來,就連楚瓔也似是被蘭越的毅力打,終于在某一日的破曉踏出客棧,走向路邊蜷一團的小男孩。
“我沒跟別人一起同行過。”
楚瓔的嗓音依舊冷淡,沒有什麼人味,一點也不像個十八歲的、本該明可的。
“你若給我添麻煩,我還會再丟下你的。”
席地而臥的蘭越睡眼惺忪,一睜眼便被好消息砸在頭上,他了眼才看清拂曉晨中帶著點別扭與不愿的模樣。
小男孩畔綻開一抹笑容,難得顯出點孩子氣的雀躍。
“我會努力不添麻煩的……師父。”
楚瓔皺起眉頭,幾乎是原地跳起:
“別我師父。”
蘭越困地著。
“我一個人隨意慣了,你我一聲師父,又給不了我什麼,反而平白給我添些責任,記住了,你若要跟在我邊,第一件事便是不要我師父,知道了嗎?”
蘭越撣了撣上塵土,頷首:
“知道了師父。”
楚瓔:“你再?”
“可我又不知道你什麼名字。”
蘭越眨眨眼,小孩子般的天真無辜。
他實在有一副好皮囊,只要不學著大人說話,真是路人都忍不住給個糖葫蘆吃的乖巧可,楚瓔被他看著,重話從邊過了一圈,視線又落在了他因為要跟自己,都沒時間給自己買雙新鞋的腳上。
“楚瓔。”看著蘭越那雙臟兮兮破了的鞋道,“我楚瓔。”
“我蘭越,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徒……是與你同行之人了。”
蘭越眼尾彎彎。
兩道孤獨的影子被漸漸升起的日拉長,漸漸地,重疊在了一起。
沈黛三人跟著他們,看著楚瓔給蘭越買了合的新服,買了干凈的新鞋,又帶他去客棧里洗了個熱水澡。
本就是芝蘭玉樹般的小男孩好好拾掇了一番,烏發如綢,眸似新月,與楚瓔走在街上,引得路人頻頻回頭,紛紛暗自夸贊這一對姐弟真是得了老天爺偏。
沈黛卻心中無比唏噓。
今日楚瓔待蘭越,正如蘭越后來待。
沈黛從前便想,為何師尊這樣心善,喜歡四撿孩子回閬風巔,就連對也是,雖只見過幾面,卻也好得掏心掏肺,好得讓都不知該如何回報。
原來是因為他也曾遇見過溫待他的人,所以才心有余焰,可以將這樣的溫暖分給旁人。
時間又不知不覺飛快掠過。
從八歲到十八歲,十年時,蘭越與楚瓔形影不離。
兩人踏遍萬水千山,一邊除魔降妖,一邊道修仙,楚瓔手把手帶著蘭越踏仙途。
從煉氣期到元嬰期,蘭越只用了十年,楚瓔從第一眼就知道他天賦異稟,卻沒料到在他十八歲生日這一日,他便已經能輕而易舉地震飛長劍,將反制在樹上。
“阿瓔,你輸了。”
年蘭越正值長的年紀,像是春日饜足的竹筍,鉚足勁地往上躥,那種年人的鋒芒無人可擋,哪怕瞥一眼,都好似會被這銳意劃傷。
看著十八歲的蘭越,無論是沈黛還是謝無歧,都很難將他與記憶中那個最喜歡揣著手盤膝坐在爐邊烤火,又笑得慈祥和善的師尊聯系在一起。
可見雖然修仙人能容常駐,但蘭越口中的“年紀大了”還真不是開玩笑。
然而楚瓔卻并沒有一變老的跡象。
二十八歲的楚瓔甚至更加容絕艷,眉眼間仍帶著年時那不服輸的倔強,哪怕這不是第一次敗在蘭越手下,可一次比一次敗得更快,也讓面上挫敗之意顯得更加強烈,更加不肯屈服。
被蘭越雙手反剪在后,雖不至于掐疼,但也不會讓輕易掙。
楚瓔掙扎失敗,冷著臉道:
“蘭越,你應該我師父。”
試圖用這層他倆誰都不信的關系,在這場對峙中稍稍找回面子。
沈黛心中暗嘆。
這位師祖,又或許是師娘,并不清楚,師父其實并不是個安全的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個相當危險的職業了。
比如此刻的蘭越,雖然依舊笑得如沐春風,似蘭花高潔不染纖塵,但就算下一秒就欺師滅祖,好像也不會覺得違和。
“你不是一直不讓我你師父嗎?”
蘭越回憶了一下。
“嗯,說我給不了你什麼,還平白給你添責任。”
楚瓔被他用自己的話噎了一下,默了片刻才鎮定道:
“既然虧已經吃了,一聲師父,我倒也當得起。”
蘭越失笑:“原來阿瓔覺得吃虧了啊。”
“自然。”楚瓔著不遠銀杏林中的竹屋,“我沒聽說過天底下有哪個師父,還要給徒弟做飯的。”
說到這個,蘭越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做飯的確不是他強項。
“唔……至這竹屋是我搭的?”
“我一個人也能搭。”
蘭越緩緩松開了。
午后被疏疏竹葉篩下,落在楚瓔秾艷眉眼上。
已經拔出沒泥土中的佩劍,拭劍時有劍映眸中,是清泉映日的。
他著這樣的楚瓔,忽然開口:
“我世時,總覺得我似乎也算還有些長,可為何我回了銀杏林,又好像覺得我也沒什麼用?”
楚瓔并不能領會到他患得患失的心,只瞥了他一眼:
“連飯也不會做,本也不指你派上什麼用場。”
蘭越頓時如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下去。
沈黛與謝無歧見了這場景,不頭接耳。
謝無歧:“哇,師尊被嫌棄了!”
沈黛:“真的,師尊被師祖嫌棄了!”
謝無歧:“什麼師祖,就是師娘,你信我,我絕不會看走眼的。”
方應許在一旁搖頭嘆氣,他覺得他這兩個師弟師妹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是來干什麼的了。
當然,雖然楚瓔這麼說,但很清楚蘭越如今的實力有多強。
十八歲的元嬰期修士,劍意已出化神之意,這十年來蘭越與楚瓔行走十洲,蘭越時常在楚瓔之后,眾人不知他姓名,但又實在驚嘆他劍法絕,一來二去,竟有了劍皇之名。
劍皇這名頭太重,十洲修真界人才濟濟,有大把人不服蘭越,便找來銀杏林要與蘭越試劍。
換做閬風巔的蘭越仙尊,大約只會嫌麻煩。
但十八歲的蘭越還是年心,縱使他從小便要比普通孩子早,但骨子里仍似剛開刃的新劍,總要見,才能平復里的戰意。
隨著劍皇之名在十洲漸響,楚瓔那位遠在浮花島的養兄楚宴也升起了極大的危機。
雖然楚瓔與蘭越只是在銀杏林定居,平日沒事就是幫山下百姓除祟之類的,但在楚宴看來,楚瓔心培養出一個揚名十洲的劍皇,就是有了與他爭奪族長之位的籌碼。
于是趁蘭越某一日下山采買,楚宴暗中派了重羽族的一等修士殺銀杏林,火燒竹屋,更將楚瓔重重圍困,將置于死地。
百年前的重羽族還沒有仙脈斷絕,其修煉的法不比仙門五首差,頂尖修士各個都實力不凡。
楚瓔很快被到退無可退的境地。
楚宴將劍架在肩上時,楚瓔渾浴,氣息雖,雙眼卻亮得驚人,似有一團火灼灼燃燒。
“楚宴,你就這樣容不下我?”
楚宴聞言微微蹙眉。
他與楚瓔,也勉強算是從小一起長大,五歲時他父親將父母雙亡的楚瓔帶回家中,告訴他,今后楚瓔就是他的親妹妹。
一開始倒也并不討厭,只是有些人生來便要奪去旁人的芒,楚瓔太過優秀,令所有站在邊的人都黯然失,而楚宴無論什麼,只會像個努力了卻一無是的廢。
他活在的影下,就連離開浮花島多年,也不能逃開。
楚宴想,唯有楚瓔死,他才能解。
“要怪只能怪你也并非是我親妹妹,只不過是個外人吧。”
楚瓔一怔。
下一秒,劍鳴錚錚,飛濺在臉上的卻并非是的鮮。
隨著楚宴人頭落下的那一瞬,迎上楚瓔視線的是長發未,氣吁吁趕來的蘭越。
一貫清風朗月的年,難得出這樣冷凝肅然的視線。
“阿瓔——”
他快步上前,長劍被他隨意扔開,蘭越正要查看楚瓔的傷口,卻驀然見楚瓔不輕不重地靠在了他肩頭。
半響,傳來疲憊的聲音。
“蘭越,竹屋被他們燒了。”
聽嗓音,似乎并沒有什麼大礙,蘭越這才放心幾分,無奈道:
“一間屋子而已,燒了再蓋就行。”
他頓了頓,聲音里又染了幾分笑意。
“我沒什麼用,但蓋房子的本事還是有的。”
楚瓔沉默了一會兒。
“有用的。”
蘭越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
但再想問,卻又岔開話題。
“這次若要蓋,蓋大一些吧。”
靠在肩上的子明明很輕,但又像是在他心頭,沉甸甸地。
蘭越也放輕了語調,問:
“為何?”
楚瓔的額頭抵在他肩上,年人的肩本該單薄,但楚瓔靠在他肩上,只覺得心安。
“我想找個人婚。”
蘭越全然沒料到這個答案。
有苦意在舌尖蔓延,半響他才聽見自己的聲音:
“……為何?”
這次,楚瓔隔了許久才答:
“我想有一個,和我脈相連的家人。”
楚瓔微微側頭,看向地上楚宴的尸首。
“我已經不太能想得起我父母的樣子了,小時候和他們的事,不管我怎麼想努力記住,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但那個被忘記的位置,卻始終有個空,提醒著我,必須找個什麼東西填滿。”
沒有家人了。
沒有可以填滿這個空缺的東西。
竹屋在烈火中發出噼啪聲響,已是搖搖墜,唯有靠著的這個人是溫熱的,切實存在的。
——可是終有一天,他也會離開。
今日的十洲劍皇。
不日便會為十洲最強的修士。
他會開宗立派,廣收弟子,或許還會飛升仙,走那個千百年來無人可至的神域。
從前一個人慣了,楚瓔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如此懼怕孤獨。
“蓋好新的竹屋,我對你的恩,你便也算還清了。”
楚瓔直起,直視著蘭越的雙眸,似多年前初見時那樣冷淡又理智。
“如今十洲,北宗魔域即將大舉進犯,太玄都的掌門已數次邀你相助,蘭越,你該下山了。”
蘭越并不言語,只是跪坐在面前,仍維持著方才任依靠的姿勢。
但剛才的依偎只像是他的幻覺,楚瓔很快杵著劍起。
“這幾年,我過得很快樂,以后回想起來,也會很高興,但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
一旁默默看著的沈黛全然沒料到這個發展。
楚瓔這話說得很堅決,已經規劃好了自己的未來,全然沒有留一地方給蘭越。
沈黛看得著急,蹲在蘭越邊,明知他看不見也聽不見,也想他起來追上去,像小時候那樣,只要他不走,楚瓔或許就會心留下他,不再趕他走。
可蘭越沒有。
他不是那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楚瓔也不是那個十八歲時孤零零沒有著落的小姑娘。
竹屋蓋了半年方,半年之后,蘭越下山,楚瓔獨自一人在竹屋里又住了半年,確實可以一個人過得很好,只是有時候總是會看著銀杏林的盡頭,像是在看一個不會再來的影。
楚瓔也真的委托山下的紅娘為牽線搭橋,只是要求著實離奇。
“……要高一點的,不要太胖,也不要板著臉的,最好脾氣好些,笑,腦子聰明些,至琴棋書畫要通,修為倒不必很高……別的要求也沒什麼了,哦,最好品味淡雅些,穿天青外袍好看就更好了。”
沈黛三人都與那紅娘一樣齊齊沉默。
要求到這種程度,和直接點名要蘭越又有什麼區別呢?
楚瓔也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再加上紅娘挑來的人個個都像是蘭越的低配版,看了心復雜,便再沒讓紅娘登門。
沒多久,浮花島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族長離世,族中青黃不接,北宗魔域又時常來犯,故而希能回去繼任族長,執掌大局。
楚瓔對此沒什麼興趣。
一個人在銀杏林過一日算一日,賞景練劍,偶爾自己出去郎君,日子過得也算不錯,并不想自找麻煩。
直到北宗魔域正式與修真界開戰。
這一戰的慘烈程度,并不輸于沈黛他們這個時代,并且因為沒有沈黛與謝無歧兩個神祇轉世相助,修真界打得更為艱難。
可以說,直到以太玄都為首,包括楚瓔在的五位修真界大能出手之前,北宗魔域幾乎是勢如破竹,一路直搗黃龍。
但是很快,仙門五首各掌門接連出手,十洲,浮花島的傳訊仙符一道接一道,楚瓔迫于無奈,只能臨危命繼任族長,帶著重羽族直奔戰場。
“蘭越呢。”
楚瓔沒見到蘭越蹤跡,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太玄都掌門。
“我把我徒弟給了你,他人呢?”
太玄都掌門也是惋惜:
“那孩子天賦異稟,的確是為劍而生,當得起劍皇之名,可到底年紀尚輕,修道若有了心障,任他天賦在高,也有了肋——”
楚瓔不信,趁著休戰間隙孤闖太玄都,終于見到榻上面蒼白,雙眸閉的蘭越。
沈黛等人從沒見過蘭越這樣重的傷,就連楚瓔也沒有。
看著蘭越被染的天青袍,腳下踉蹌了兩步,但也并非過于失態,至面上還能維持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