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 靈犀讓人去拿盅匙,當著王言卿的面試藥。王言卿搖搖頭,出手說:“把碗給我吧。”
靈犀意外:“姑娘……”
王言卿說:“你們是二哥安排的丫鬟, 不會有問題的。我相信二哥。”
王言卿接過藥碗, 試了試溫度, 果然剛好。王言卿低頭喝藥,雖然速度不快, 但舀藥的作穩定而果決, 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一碗藥很快見底, 王言卿把藥匙放到一邊,靈犀立刻奉上餞, 王言卿卻搖搖手, 說:“不用。”
靈犀靈鸞對視一眼,都覺得驚訝。宅小姐哪一個不是生慣養, 指尖被針扎一下都疼的掉眼淚,而王言卿喝藥一氣呵,一點都不像一個閨閣娘子。靈犀試著詢問:“姑娘, 您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王言卿從那麼高的山崖摔下來, 怎麼可能沒事。上各個地方都痛,沒有記憶,但本能告訴這些只是摔傷, 并不致命,真正嚴重的, 是腦后的淤腫。
王言卿輕輕了下后腦, 靈犀見狀回道:“姑娘不要用手, 郎中說您腦后的淤還沒有散, 這些日子不能劇烈運, 緒也盡量保持平穩,尤其不能用外力刺激。”
王言卿聽到丫鬟的話,作生生止住,之后果然再沒有過。如今傷著,不能活,不能看書,剛剛醒來又睡不著,百無聊賴,目不由落到面前這些丫鬟上。
靈犀靈鸞想到王言卿的怪異之,都繃起來,尤其是靈鸞,臉上表都僵了。王言卿本能察覺出來們在張,早就覺得奇怪了,干脆問:“你們為什麼很忌憚我?”
二哥說了,七歲就來到陸家,在這里已經住了十年了。這些丫鬟若是陸家奴婢,為何對十分陌生,并且有防備之?
靈犀靈鸞對視一眼,靈鸞低頭,靈犀嘆了口氣,給王言卿行了個萬福,說道:“姑娘折煞奴等,奴婢是什麼人,哪配對姑娘指手畫腳?奴婢是害怕自己伺候的不好。”
王言卿問:“因為二哥嗎?”
王言卿早就發現了,這里所有人都很怕陸珩。就算如此,陸珩已經走了,為什麼們還是不敢放松?
靈犀聽到王言卿指揮使二哥,心著實非常復雜。靈犀牢記著指揮使的話,說:“不敢,是奴等失職,沒伺候好姑娘。姑娘在上香路上遇襲,指揮使大怒,將原來伺候姑娘的丫鬟婆子全部發賣,調了奴等過來。奴婢生怕伺候不力,所以才頻頻出錯。請姑娘恕罪。”
語言可以違心,表可以偽裝,但是細微的變化是騙不了人的。王言卿天生擅長捕捉人的微小表,而且能瞬間將表對應到緒。這更類似一種天賦,就像有些人生來記好,善音律,王言卿擅識表,也是銘刻在本能里的東西。
如今沒有記憶,不會被常識和固有認知拘束,這份天賦反而更明顯了。在王言卿這種天生的識謊高手面前偽裝是沒用的,索不偽裝,把真話包裝一下說出來。
所以陸珩給靈犀靈鸞安排了這個說法,這樣一來,可以解釋為什麼們對王言卿并不悉,以及剛聽到王言卿失憶時為何那麼慌張。
這個說法符合陸珩的格,也能解釋王言卿剛醒來時的異樣,王言卿想了一下就接了。郎中開的補藥里加了助眠分,王言卿服藥后沒多久就困了,在丫鬟們的勸說下睡去。靈犀靈鸞見王言卿睡,長長松了口氣,趕出去布置場地。
陸家只有陸玟、陸珩兩兄弟,并無兒,等陸珩的母親回老家后,陸府更是空曠下來,平素里冷清的很。如今突然多出一個住了十年的“養”,需要置辦的東西并不。
憑空造出一個人居住十年的痕跡,這種事也只有錦衛干得出來了。郎中藥開的很足,王言卿一直睡到日暮,陸府丫鬟們忙著改造現場時,陸珩也在南鎮司里,緩慢翻看紙頁。
郭韜站在旁邊,都不敢看陸珩臉,訕訕說:“指揮使,屬下按您的吩咐,不給他們食、飲水,全天晾著他們。剛才屬下去審問,都拿出鞭子了,他們還是不肯說。再上更大的刑,那就不是養一養能收場的了。”
其實陸珩現在的職是指揮僉事,他只是暫代指揮使一職。但在場上行走,怎麼會連這種眼力勁兒都沒有,南鎮司上下都改口陸珩為指揮使。
陸珩十一月暫代錦衛指揮使,他接任南鎮司的第一件差事就是查張永、蕭敬行賄一案。
張永是正德年間非常有名的“八虎”之一,蕭敬雖不是八虎,但也是化、弘治、正德朝頗有權勢的太監。正德帝重用太監,“八虎”橫行宮闈,獨攬朝綱,很多奏折都要他們說了算。后來正德病逝、嘉靖登基,八虎才終于被清算,其中張永因為關鍵時刻反水,對文臣有功,幸運活了下來。后來張永被貶到孝陵主持香,雖然余生再不能掌權,但至能安度晚年。嘉靖八年張永病逝,朝廷還封賞了他的家人兄弟,算是太監中難得的善終。
本來一切好好的,但是今年因為大禮議之爭,這些陳年舊事又被翻了出來。給事中盧粲彈劾次輔張敬恭招權納賄,張敬恭不甘示弱,立馬授意黨羽彈劾對手接張永、蕭敬的賄賂。
朝中員和太監勾結,這是大罪。張敬恭的出擊引發一場大斗,朝堂上黨派混戰,越來越多人卷事端,彈劾的奏折像雪片一樣飛向皇帝案頭。皇帝震怒,下令嚴查,錦衛立馬上門提人,許多員被牽連下獄,其中不乏高大員,而號稱閣的后花園、天下讀書人的圣地翰林院,災最嚴重。
如今,誰貪了,誰沒貪,誰勾結宦,誰是被冤枉的,就歸陸珩來查。如果陸珩能查妥此案,那由暫代指揮使轉為正式指揮使,便只是時間問題。
距離皇帝下令已經十天了,案子還是沒有進展。那些文拿準了錦衛不敢把他們怎麼樣,一個個咬死了不肯說,偶有招供也全是廢話。陸珩快速掃過供詞,上面沒什麼有用的東西,他懶得再看,隨手扔到廢紙簍里。
場上這點事,誰不知道呢。大明俸微薄,滿朝文武誰靠俸祿過活。張永晚年為了自保,沒給當權員送好。陸珩很清楚,抓進牢里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接過張永的錢。
賄這種事全朝存在,但沒有人會拿到明面上承認。錦衛要立功,文同樣要奔他們的前程。牢中許多人是首輔楊應寧的黨羽,有首輔在,錦衛不敢把他們怎麼樣。只要他們不招,出去后迎接他們的就是青云直上、名盛譽,但如果他們承認和張永有往來,不自己要倒霉,還會牽連老師家人。
他們又不傻,怎麼肯做這種賠本的買賣。
陸珩從暗屜中拿出一張名單,上面正是此次被捕獄的人,旁邊記錄著他們的家產、資財。陸珩掃過一列列人名,他明明知道這些人大概貪了多錢,卻沒有證據。
張永曾是太監,對錦衛、東廠西廠的手段非常悉,他送禮送的很干凈,至錦衛明面上沒有抓到證據。陸珩眼神飛快從名單上掠過,掃到一個名字時,他指節在上面敲了一下,說:“禮部侍郎趙淮膽小弱,最不濟事,晚上他一睡著就將他吵醒,帶出來單獨提審,晾他半個時辰后再放回去。就這樣來回反復,務必讓他一晚上水米不沾,片刻不能合眼。”
郭韜聽后凜然,指揮使折磨人的手段實在太高超了,這才兵不刃,殺人于無形。郭韜正要應下,忽然想到趙淮是首輔楊應寧的學生,指揮使單獨針對趙淮……
陸珩說完后,郭韜許久沒有,陸珩的眼睛靜靜掃過來,郭韜接到陸珩的眼神,瞬間嚇出一冷汗。他不敢再想,趕低頭領命:“屬下遵命。”
陸珩把名冊扔回原位,看手上的力道,相當不待見這群人。天天和這些老油條斗智斗勇,陸珩覺得自己老的特別快,他心不好,就想找點開心事。陸珩問:“我要的東西呢?”
郭韜聽了一愣,指揮使要的什麼東西?陸珩一雙琥珀的眼睛似笑非笑著他,特別像獵豹狩獵前注視羊群玩鬧的寬厚從容,郭韜猛地想起來,一拍腦門道:“哦,對了,指揮使您吩咐的東西,我帶來了。”
郭韜趕從袖子里拿出剛整理好的冊子,恭敬放在陸珩桌案,隨后就忙不迭告退。等室重新恢復寂靜后,陸珩不不慢,悠然拿起案頭的資料。
一個眷,能有什麼,沒半天錦衛就把王言卿的底細查完了。陸珩一頁頁翻過,越往后看越驚訝。
實在看不出來,小時候竟然學過這麼多東西。練武不是上下皮子一就能學會的,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那是實打實要罪的。
王言卿的經歷很快看完了,后面與其說是的起居注,不如說是鎮遠侯府的監視記錄。王言卿畢竟只是一個養,在所有人眼里都無足輕重,錦衛暗探不厭其煩記錄著傅霆州的一言一行、一舉一,旁邊寥寥一筆將帶過。
即便只言片語也能看出來,所有的生活都和傅霆州有關。陸珩掃過傅霆州和王言卿私下相時的一段對話,不由嘖了一聲。
陸珩一邊嫌棄傅霆州看著英武剛一個人,私底下竟然稱呼子“卿卿”,另一邊心中暗嘆,他餡了。
怪不得他“妹妹”的時候,表很遲疑。原來,傅霆州平時并不妹妹,而是卿卿。
陸珩看完王言卿的資料后,稍微注意便銘記于心。干他這行的,早已鍛煉出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何況,他本也是個聰明人。
他能在皇帝邊陪伴這麼多年,可不僅靠了年和皇帝當玩伴的誼。嘉靖皇帝是一等一的難伺候,能在皇帝邊長久留住的,每一個都是千年狐貍。
陸珩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心中頗覺有趣。之后他就要扮演一個“兄長”了,過去十年傅霆州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都將是他做的。
王言卿的事只是個消遣,陸珩很快扔開冊子,去理南鎮司其他公文。這樣一看他就忘了時間,等再回過神時,外面天已經大黑。
冬夜漆黑干冷,陸珩從南鎮司出來,一邊想事一邊往家里走。他進門后,仆從們自覺跟上,牽馬的牽馬跑的跑,沒人敢發出聲音,打擾指揮使思考。陸珩全靠本能往后走,到主院時,他發現里面燈亮著,一下子驚醒。
怎麼有人?
仆從見陸珩站住不,連忙上前說道:“指揮使,王姑娘執意要等您回來,小的們勸了好幾次,王姑娘始終不肯回去。”
這是白天陸珩就吩咐過的,從今往后府中所有人都要稱呼王言卿為“姑娘”,以他的妹妹相待。若有人敢說,立刻全家發賣出去。陸府里的人都是從安陸跟過來的,人雖不多,但牢省心,陸珩只代了一句,他們就一層層執行下去了。
陸珩這才想起來他撿回來一個“養妹”,他挑挑眉,覺得無奈,但本能的警戒反應逐漸散去。
他獨來獨往慣了,突然多出一個人等他,覺竟還不錯。
王言卿腦袋后面的淤還沒有散開,按理不能大幅活,但是王言卿執意要等陸珩回來。在的潛意識里這是理所應當的事,二哥沒回來,當然要等。
靈犀靈鸞試著勸了兩次,發現王言卿視之為慣例,們就不敢再勸了。多說多錯說錯,再勸下去就要餡了,們只好閉。
王言卿畢竟是個傷患,等到深夜不免神困乏。在昏昏睡時,突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王言卿猛然驚醒,本能站起來:“二哥。”
聲音欣喜,但因為站得太猛,扯到了腦后的傷口,起來后眼前狠狠一暈。陸珩進門,正好瞧見這一幕,立刻道:“不要急,我回來了。還不快扶住姑娘?”
靈犀靈鸞在王言卿眩暈的時候就及時上前,扶住王言卿胳膊,王言卿才沒有摔到地上。撐著頭,強忍著眼前一陣陣暈眩,正頭重腳輕時,忽然覺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握住的胳膊,飄乎乎的仿佛找到著力點,慢慢回到地面。
陸珩扶著坐下,他看到蒼白的臉,微微加重了語氣:“你頭上有傷,不能大,怎麼還躁躁的?”
王言卿靠在扶手上,眼前終于能視了。臉白的像紙一樣,卻依然低低說:“我想第一個見到二哥。”
氣息跟不上來,聲音有氣無力,聽起來可憐兮兮的。陸珩掃了眼旁邊一直溫著的飯菜,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你了傷就自己回去休息,等我做什麼?你該不會一直沒用膳吧?”
陸珩說著掃向靈犀靈鸞,靈犀靈鸞一驚,趕蹲。王言卿按住陸珩的手臂,說:“二哥,你不要為難們。我醒來后就用飯了,是我執意要在這里等你。”
王言卿把事都攬到自己上,陸珩也不好再發作了。他瞧著王言卿掌大的小臉,明明困倦還強撐著的眼睛,無奈道:“南鎮司和普通衙門不一樣,我指不定什麼時候回來。伺候的人都有,又不著我,你以后不用等了。”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們一直是這樣。”王言卿說完,低低嘀咕了一句,“別以為我不知道,若我不等你,你晚上又懶得吃飯了。”
別說,陸珩還真是這樣打算的。大晚上回來,又冷又黑,哪還有心思用飯?但這個傻子卻一直等他,他若是今夜不回來,莫非守一宿?
而且聽的意思,以往十年,一直如此等待傅霆州。陸珩心想傅霆州這廝還真是走運,那天只中他一箭,委實便宜他了。
陸珩雖然這樣想,臉上表卻不知不覺變得和。他原本覺得無論做什麼都有人等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他討厭那種被約束的覺,但現在陸珩卻覺得,或許還不錯。
不管發生什麼,這世上始終有一個地方點著一盞燈,等他回家吃飯。多麼令人安心,哪怕等的那個人,其實并不是他。
想到此,陸珩的手微有凝滯,但很快就恢復如常。他坐到對面,握著王言卿白皙的手,像天底下再模范不過的好兄長一樣,聲問:“卿卿,你現在好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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