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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殺》 第54章 南巡

 十二月初一。

 前幾日下了雪, 這兩天正是冷的時候。洪晚坐在馬車里,丫鬟在銅鎏金手爐里添了炭,遞過去給洪晚取暖:“三姑娘, 天氣冷, 您趕暖暖手。”

 洪晚接過,朝簾子隙掃了眼, 雖然沒說話,但丫鬟看出洪晚的心思, 立刻接道:“說好了在巳時,鎮遠侯府怎麼還不到?”

 今日鎮遠侯府和永平侯府相約上香, 鎮遠侯孝順, 親自陪鎮遠侯老夫人出門。這樁事兩家人心知肚明, 鎮遠侯陪同是假,借機和洪晚見面才是真。

 這本就是兩家長輩有意促的,婚事已經定下, 兩個小輩私底下接,日后過門也好快點傳宗接代。洪晚只見過傅霆州一面,那是幾個月前,傅霆州來永平侯府拜訪,去后院給母親請安時,洪晚坐在屏風后, 遠遠了一眼。只掃到一個人影就雙頰緋紅, 邊人都在取笑, 也不敢再看, 只記得他量很高, 肩寬長, 英武拔, 是很有男人氣概的材。

 自那之后,洪晚一顆心就丟了一半,母親和說起親事時,也紅著臉半推半就應了。洪晚知道后半生就要在這個男人邊生活了,其實,還不知道傅霆州長相。只不過聽堂兄弟和長輩說,傅霆州相貌很好,是軍中人最喜歡的英模樣。

 這次長輩們牽線,安排他們私底下再見一面。洪晚得知要見傅霆州,激的心神不屬,連著兩晚上睡不著覺。好容易捱到上香這天,早早就準備好出門,但到了約定地點,卻左等右等不見傅霆州。

 洪晚的心一點點冷下去。忍不住想,是不是傅老夫人不喜歡,或者傅霆州改變主意,不來了?洪晚住胡思想,用力握了握熱烘烘的手爐,低聲道:“興許鎮遠侯老夫人有事,出門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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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鬟忽然湊近了,神神說:“三姑娘,聽說今天傅家那位養也要來。”

 洪晚眼睛裝作不清楚,問:“養?”

 其實洪晚早就知道那位王姑娘的存在,鎮遠侯府有一個養,是傅老侯爺親手養大的,模樣極為出挑,在勛貴圈子都傳遍了。洪晚不知道什麼,只知道姓王,能文善武,和傅霆州關系似乎很好。

 家里兄弟提起時,口吻非常惋惜,看到洪晚來了就馬上打住話頭。洪晚心里有數,這多半,是未來的冤家了。

 一個男人將一個子放在邊十年,藏著掖著不讓外人看,十七歲了還不放出去嫁人,能意味著什麼呢。母親大概也聽到那些風言風語了,母親私下和洪晚氣,說和傅霆州的婚事是傅老夫人親自點頭的,傅老夫人允諾,日后絕不會鬧出寵妾滅妻的丑事,如果洪家還不放心,傅老夫人可以把人帶來,讓們提前看一看。

 母親同意了,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丫鬟努努,說:“還能有誰,還不是傅老侯爺收養的那位。據說的父親救了傅老侯爺,老侯爺為了報恩,就將接到鎮遠侯府,一住就是十年,待遇和侯爺平起平坐,甚至連傅家自個兒小姐都比不上。如今傅老侯爺去了,這位王姑娘也不知道要何去何從。”

 洪晚靜了會,淡淡說:“鎮遠侯府是知恩識禮的人家,鎮遠侯不會虧待義妹的。”

 丫鬟撇撇怪氣道:“可不是麼。姑娘,您放心,有傅老夫人在,那些小魚小蝦翻不出風浪。再說,舅老爺都說傅侯爺深謀斂,鎮遠侯才不會是那種拎不清的人。有老夫人撐腰,侯爺又明理,您日后福的日子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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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晚被這些話說的紅了臉,不輕不重呵斥了丫鬟一句:“不得妄議,閉。”

 丫鬟賣了個好,說著討饒話混過去了。經過這一打岔,洪晚心里的忐忑安穩許多。是啊,是侯門嫡,將來要當正妻的,哪能和妾計較?一個養罷了,不了氣候。

 正說話間,鎮遠侯府來了。洪晚神一震,和丫鬟頓時都不說話了,支起耳朵聽外面。咕嚕嚕的車聲靠近,約還夾雜著清脆的馬蹄聲。馬蹄聲停在永平侯府的車隊前,隨之,一個清朗沉穩的聲音響起:“晚輩來遲,請永平侯夫人恕罪。”

 洪晚心里撲通一聲,知道,這就是傅霆州,未來的夫婿,此刻就在距一壁之隔的地方。洪晚悄悄掀起車簾,看到不遠有一個墨紫影,他人高馬大,但肩膀、脊背卻很薄,坐在馬上修長拔,看得出來勤于練武,和那些虛浮好的紈绔子弟不一樣。

 洪晚看到傅霆州的臉,雙頰立刻紅了。自知失禮,趕放下簾子。這時候洪晚無意抬眸,看到對面也掀開一半簾子,里面的人正靜靜看著

 兩人視線一錯而過,都雙雙放下車簾。洪晚手指在流蘇上,不自覺用力。

 那就是傅霆州的養妹王姑娘?果然如傳言所說,是個人。

 丫鬟見洪晚怔怔盯著簾子不說話,還以為洪晚了。丫鬟輕輕喚了聲,小聲道:“姑娘,我們要走了。”

 洪晚回神,淡淡點頭。傅霆州就當沒發現剛才的窺探,他指示侍衛開道,馬車開,兩府眷匯一隊,在傅霆州的護送下啟程。

 大覺寺在京郊西山,皇家供奉,是京城宦人家最喜歡的去之一。洪晚沒見到傅霆州之前左顧右盼,等真見了人,倒安靜下來了。

 洪晚突然意識到,要面對的,可能不是一個普通的妾室。

 一路無波無折,一個多時辰后,大覺寺到了。大覺寺接待慣了達貴戚,兩府的馬車停在門,洪晚下車時,下意識往另一邊去。

 王言卿也在下車,外面披著一件純白狐裘,兜帽綴著一圈蓬松的,擁在下頜邊,當真是欺霜賽雪,昭君再世。傅霆州停在的馬車邊,見王言卿下車,扶。王言卿笑著對傅霆州搖搖頭,傅霆州這才去看傅老夫人。

 洪晚明明捧著暖爐,卻覺得手無比冰涼。永平侯夫人也看到了,看清王言卿的段長相時就咯噔一下,等后面看到傅霆州對王言卿的態度,心里更沉重了。

 等進了永平侯府休息的禪房,永平侯夫人立刻把洪晚過來,教誨道:“晚,那個王言卿的子,你也看到了?”

 洪晚低低應了一聲,有氣無力。永平侯夫人忍著子,恨鐵不鋼地提點道:“嗯什麼嗯,如今是你裝大度的時候嗎?你是正室,未來的鎮遠侯夫人,你要拿出正房的氣度來,第一面就把人鎮住。等一會回去,你要多去傅老夫人邊說話,談吐機靈些,知道嗎?”

 永平侯也是正德朝名將之一,武將比文好,其中一個表現就是兒眾多。永平侯有許多姬妾,后院的孩子就沒斷過。但永平侯夫人手段極好,庶子庶都被管得服服帖帖,后院人無論多得寵,從沒人能的位置。永平侯夫人這一生斗人戰績斐然,眼看兒也要出嫁了,恨不得把畢生所學都灌輸給洪晚

 洪晚被母親耳提面命,心氣也慢慢支棱起來。洪家那麼多姐姐妹妹,在爭寵中從沒落過下風。如今有家族撐腰,而對方只是一個空有貌沒有家世的軍戶不信自己會輸。

 洪晚由母親打氣后,再次回到前面待客的地方,這次一進門,發現傅霆州也在。

 傅老夫人陳氏坐在中間,傅霆州坐在陳氏邊,王言卿搬了個繡凳,靜靜坐在后面。看到永平侯府進來,陳氏和傅霆州都起,永平侯夫人臉上漾出笑來,大步迎上去,笑道:“原來是鎮遠侯來了,快坐。妾沒打擾你們母子說話吧?”

 傅霆州不遠不近笑著,說:“哪里,洪夫人和三小姐請坐。”

 眾人次第落座,洪晚跟在母親邊,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看傅霆州。陳氏發現了洪晚作,笑道:“洪夫人和洪三姑娘回來了。剛才三姑娘說上不舒服,沒事吧?”

 永平侯夫人爽朗笑道:“沒事。這個閨被我們養的,趕半天路就不了了。不像是侯爺,自小出軍營,連我兄長也夸他好呢。”

 “夫人謬贊。”傅霆州道,“今日出門時遇到一些事,耽誤了時間,讓洪夫人和三小姐久等了。是我不對,請三小姐恕罪。”

 兩府人已經匯合半天了,直到現在,傅霆州才將視線投到洪晚上,而且一點而過,十分守禮。洪晚心跳得越發快了,他只“三小姐”,算是很規矩的稱呼。但這幾個字從他里說出來,仿佛帶上了獨特的魔力,讓臉紅心跳,目眩神迷。

 因為傅霆州在,再加上剛才母親的提點,洪晚后半程變得活潑很多。坐在陳氏和母親邊,知冷知熱,妙語連珠,沒多久就把陳氏哄得開懷大笑。洪晚在說笑間隙,悄悄去看傅霆州,發現他含笑看著們這個方向,但邊笑意不深,似乎另有心事。

 洪晚有些失記得父親提過,最近傅霆州和錦衛有些,可能他在想外面的事吧。洪晚不懂朝事,但僅憑錦衛三個字,就已經很棘手了。

 洪晚若有所失,而傅霆州沒注意洪晚的視線。他走神一部分原因確實是錦衛,另一部分卻是為了王言卿。

 過于安靜了。垂著頭不說話的樣子,讓傅霆州莫名心慌。

 王言卿坐在后面,靜靜聽陳氏和永平侯府談笑風生,其樂融融,親的像是一家人。人家確實是一家人,王言卿勾,諷刺地笑了笑,才是唯一的外人。

 王言卿覺得來大覺寺就是一個錯誤,被人拋棄還不夠,何必上趕著自取其辱?可能人就是要被打一掌才能清醒吧,現在王言卿心無比平靜,想,等今日回去,就能收拾東西離開了。

 傅老侯爺養了十年,不能恩將仇報。既然傅霆州一聲二哥,那靜悄悄離開,不引他和未來嫂嫂離心,大概就是這個妹妹最后能做的了。

 大覺寺一行算是賓主盡歡。冬日天短,申時天就暗了,鉛云一層層下來,看起來又要下雪。傅霆州看出天氣不對,提議回城。永平侯夫人目的已經達到,自然無有不應,兩方人馬很快收拾好,如來時一般,慢悠悠啟程。

 他們走到山口時,風漸漸大了起來。傅霆州披著黑大氅,騎馬走在風中,隔著一道簾子和王言卿說話:“你到底怎麼了?還要和我置氣到何時?”

 過了許久,里面才傳來子的聲音:“沒有。我如何會與二哥置氣?”

 總是這樣,生氣了也不吵不鬧,從不使脾氣。以前傅霆州喜歡王言卿冷靜有分寸,現在,他卻討厭王言卿的分寸。

 傅霆州像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他有意和說好話,倒不冷不淡,仿佛置事外。傅霆州心里不斷積火,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鬧矛盾,直覺告訴他,必須及時說開。

 傅霆州打算說什麼,前面卻突然傳來吵鬧聲,隨即隊伍停了。傅霆州皺眉,派隨從去問話,沒一會,隨從跑回來,說:“侯爺,永平侯三小姐的馬車不知怎麼壞了,無法前行。侯爺,您看……”

 傅霆州擰眉,怎麼正好在這個時候?王言卿聽到,不等傅霆州開口就說道:“二哥,洪三姑娘馬車壞了,你快過去吧。”

 傅霆州是隊伍中唯一的男主子,還有永平侯未來婿這層份,他出面理所應當。如今時機不對,傅霆州忍住心里的話,對著簾子說:“這段路危險,你待在車上別,我去前面看看。”

 傅霆州等了等,沒聽到里面的回話,車簾一。隨從已經在前面催了,傅霆州只能暫時拋下,下馬離開。

 這里是一窄道,旁邊是懸崖,趕路須得十足小心。傅霆州走到前面,發現是洪晚的車軸壞了,傅霆州心里飛快閃過疑眷出門的馬車,永平侯府不會不檢查。來時還好好的,為什麼在最危險的一段路,恰好車軸壞了?

 傅霆州電火石間意識到不對,就在同時,背后傳來破空聲。箭矢攜著冷,齊刷刷向傅霆州來。傅霆州小時候的打也不是白挨的,他反應極快,立刻閃。箭矢沒中傅霆州,卻驚了旁邊的馬。馬嘶鳴一聲,忽然撅起蹄子橫沖直撞,而馬車的一個子還是壞的,車里的洪晚猝不及防,后腦勺重重撞到車廂上,整個人被掀翻,狼狽地摔出馬車。

 眼看洪晚就要滾下山崖,傅霆州臉冷肅,立刻上前,及時接住洪晚。而后面的冷箭就像長眼睛一樣,趁機往傅霆州背后襲來。洪晚已經被嚇懵了,抓著他的服不撒手,傅霆州阻,眼看就要被利箭中,邊忽然傳來一推力。

 傅霆州被這力道推得踉蹌兩步,險險躲開致命一擊,只被劃傷了胳膊。他回頭,看清后面的人影時,臉大變。

 “卿卿,小心……”

 王言卿推開了傅霆州,自己卻落到危險中。為了躲避箭矢,不得不朝后退去,腳下忽的一,后背整個懸空。

 王言卿墜落前,看到傅霆州將洪晚推到后面,飛快朝撲來。傅霆州極力長胳膊,但他的指尖和王言卿的手一而過,傅霆州用力握手指,卻只抓住一捧空氣。

 王言卿當著他的面,摔下懸崖。

 ·

 王言卿推開傅霆州時本沒有多想,其實以他的手,要不是為了洪晚本不會被箭矢困住。他可以拿命去保護另一個人,王言卿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王言卿舍命救了傅霆州,自己也失足落下山崖。

 墜落期間撞了好幾棵枯樹,雖然為阻擋了沖勢,但后腦勺也無意撞到巖石。腦中嗡的一聲,眼前一陣陣發白,很快后背接到什麼網狀東西,被網兜了一下,還算平穩地落地。

 饒是如此,到地面時也渾劇痛,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位了。躺在地上,有氣無力,連移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四周似乎響起腳步聲,意識越來越模糊,閉眼之前,看到一襲大紅曳撒擺,紅的張揚,上面繡著張牙舞爪的四爪飛魚。

 一雙干凈的皁皮靴,停在邊。

 王言卿再也無力支撐眼皮,脖頸朝旁邊一歪,徹底昏迷過去。

 “附近山口呢?”

 “都找過了,雪好端端蓋在地上,沒有人去過。”

 傅霆州按住眉心,他上還穿著白日的服,僅在胳膊上包扎,連服都沒有換。管家見傅霆州臉蒼白,心疼地勸道:“侯爺,您都熬了一夜了。您上還帶著傷,先歇一會吧。”

 傅霆州放下手,眼神冰冷,如發怒的猛虎,不怒自威:“還沒有回來,我如何睡得著?在我眼皮子底下摔下去,要不是,我如今傷的可不止是胳膊。傳令下去,繼續在西山搜索,活要見人……”

 傅霆州頓了頓,甚至不忍心說出后半句“死要見尸”。怎麼可能死呢?他比年長三歲,作惡多端,薄寡義,他都好端端活著,憑什麼出事?

 侯府下人們見傅霆州臉鐵青,都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侍衛抱拳,默不作聲退出去,去山下尋找第二遍。

 侍衛推門時,外面的冷風吹進來,直竄到人領里。管家胳膊,他攏著手,遲疑了一下,才說:“侯爺,外面天這麼冷,野外本待不住人。如果王姑娘落崖后昏迷,西山又沒有野,王姑娘肯定好端端留在崖下;如果王姑娘沒昏迷,怎麼也會想辦法和侯府的人聯絡。這都一夜了,還沒有靜,會不會……王姑娘不在京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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