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接到指揮使的示意, 定了定神,笑著道:“王姑娘, 您莫要開玩笑。”
“王姑娘?”王言卿靠在玉五葉枕上,頭輕輕歪了歪,“我是王姑娘?”
的眼神清澈坦,一見底,不像是裝的。靈犀沒主意了,看向屏風, 王言卿也跟著回頭,看到山水折屏上映著一道紅影子,屏風素雅,他上的卻張揚, 站在那里存在十足。
王言卿看不清他的臉, 只能覺到他量很高,姿筆, 屋子里所有人都很怕他。王言卿不明所以, 茫然地和他對, 那個人看了一會,轉走了。
他出去后,床前兩個丫鬟明顯松了口氣。王言卿無聲看著們的表, 問:“你們認識我?”
陸珩出去后, 立刻郎中進府。錦衛行走在刀刃上,時常會些不能示人的傷, 這種時候不能找太醫, 只能私下找郎中。陸家世代錦衛, 方方面面的門路都有, 陸珩京后, 專門從安陸接過來幾個信得過的郎中。
沒過一會,郎中就來了,給陸珩行禮。陸珩對著正屋示意,讓郎中進里面診脈。
他坐在側廳里,耐心地等。一會后,郎中著汗出來了,他一見著陸珩,舌頭就止不住結:“指揮使,這位姑娘……”
陸珩坐在紫檀木圈椅上,從容不迫盯著郎中的眼睛:“怎麼了?”
“似乎……失憶了。”
陸珩挑眉,似笑非笑看著郎中。郎中也覺得離奇,磕磕說道:“姑娘落地時被網兜緩沖了一下,臟腑沒有出事,但頭顱不慎撞到石頭,興許就是這樣失憶了。小的給姑娘看過,知道疼、,四肢知正常,基本的生活常識也有。就是不記得人了。”
陸珩輕輕笑了一聲:“這失憶,還真是巧。”
“腦子貴,撞到頭后什麼癥狀都有。何況姑娘這種失憶癥并不罕見,醫書上記載,從前也有人摔跤撞到后腦,一覺醒來連父母孩子都不認識,還有人摔了一跤,思維了兒。這位姑娘不吵不鬧,只是忘卻前塵往事,算是好的了。”
陸珩指尖點著扶手,若有所思道:“是啊,如果真忘了,也是好事。”
郎中低頭看地,不去探究陸珩的表。陸珩想了一會,問:“這種失憶狀況會持續多久,有什麼解法嗎?”
“這……”郎中出為難之,“腦子里面的事,誰也說不準。興許姑娘后腦的淤散了就恢復了,興許……這一輩子都不會恢復。”
陸珩默然片刻,忽然笑了聲。郎中被這一聲笑激起渾皮疙瘩,陸珩卻揮揮手,聲音從容,聽不出毫緒:“下去開藥吧。”
郎中不準陸珩的心意,壯著膽子問:“姑娘病嚴重,不知道指揮使要什麼藥?”
陸珩緩慢后仰,單臂靠在圈椅上,含笑看向郎中:“調養的藥。”
郎中明白,這位姑娘的病不需要治了,開些固本培元的補藥就夠了。郎中拱手,馬上有陸府的下人過來,領著郎中往另一條路走去。
郎中走后,陸珩了手指,突然覺得事有意思起來。傅霆州的妹妹落到他手里,而剛巧在這個時機失憶了。陸珩不信鬼神,此刻都覺得是天助。
陸珩腦子里盤算著事,掀開杯盞喝茶。他抿了兩口,丫鬟靈犀急急忙忙從正屋跑過來,對陸珩行禮:“指揮使。”
陸珩放下茶盞,問:“套出來了嗎,還記得什麼?”
“王姑娘一問三不知,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卻記得自己有一個二哥,和關系很好。”
陸珩輕輕嘖了聲,如此深,他聽著都。可惜,傅霆州那廝要娶正妻,王言卿這一腔深注定要喂狗了。
陸珩道:“再回去打探。既然記得自己有一個二哥,那書信往來多半也有印象。”
靈犀遲疑,表看起來有些奇怪。陸珩察覺后,不聲問:“怎麼了?”
靈犀言又止,最后用一種一言難盡的語氣說:“指揮使,這位王姑娘……不太尋常。能看出來我們的表,奴婢自認為掩藏得很好,但一眼就看出來我在說謊。”
靈犀可不是普通侍,在錦衛過培訓,算是半個探子。結果一個回合未過就被王言卿當面說“你在說謊”,靈犀靈鸞都到了極大驚嚇。
靈犀靈鸞知道事麻煩了,靈鸞繼續在屋里穩著王言卿,靈犀趕出來報告指揮使。陸珩知道靈犀靈鸞的水平,們兩人再無用也不至于被普通人看出來表變化,們倆都這樣說,看來傅霆州那位養妹真有些能耐。
陸珩生出些興趣,難得想親自會會此人。他彈了彈袖子,起往外走,出門時他頓了下,回頭問:“說,只記得自己有個二哥?”
指揮使的神似乎有些意味深長,靈犀沒想明白,謹慎地應下:“是。”
陸珩站在門口,外面的照耀在飛魚服上,金燦燦的刺人眼睛。陸珩靜了一會,忽然抵住眉心,不可自抑地笑了出來。
二哥……
陸珩上面有一個大哥,此刻在安陸老家為父親守孝。他在家里,也行二。
這不就是巧了嗎。
·
屋,藍田日暖,暖香襲人,屋角寶相蓮香爐吐出來的煙在中裊裊上升。王言卿靠坐在拔步床上,安安靜靜捧著暖爐,目卻悄無聲息掃過屋宇。
王言卿一覺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面前這些人是誰,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本能——看臉。即便是不通教化的野人,看到陌生人后也能通過對方表判斷善惡,王言卿現在就像一個“野人”,毫無記憶,所以也沒有傾向,純靠臉上的信息判斷對方是好意還是惡意。
經過剛才這段時間,王言卿已經辨認出來,這間屋里雖然站著許多人,但做主的是兩個,靈鸞靈犀。剛才們和王言卿說話,不經意地問東問西,王言卿看著們的表,下意識覺得們沒說真話。王言卿提出來后,這兩個子像是被嚇了一跳,隨即那個靈犀的侍走了,只剩下靈鸞守在床前。這回,無論發生什麼,靈鸞都不肯說話了。
然而這并不影響王言卿觀察的表。靈鸞站在床邊,低著頭,束著手,臉上一點表都沒有,以此來打斷外界的窺探。靈鸞自認為掩飾的很好,但在王言卿眼里,還是像白紙上的墨,一覽無余。
靈鸞的角向下撇著,下繃,有褶皺,雖然垂著眼睛,但眉頭向下,微微擰起。王言卿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下意識覺到,靈鸞抿、下,說明在抑自己的緒,眉頭微擰,說明現在注意力很集中,并且有些許吃力。王言卿往靈鸞的上看去,果然,的兩只手握在前,手指細微地手背。
王言卿覺得好奇,問:“你現在很張?”
靈鸞僵住,手指的作立刻完全不見:“沒有。”
靈鸞肢、表的變化都很輕微,一瞬間消失于無,但王言卿還是留意到,剛才問話時,靈鸞的眼瞼迅速提了一下。
在驚訝。說明王言卿問對了。
王言卿不解,們明明說認識,那為什麼還表現出張和驚訝呢?王言卿仔細盯著靈鸞,想找出更多線索,殊不知觀察別人時,別人也在觀察。
陸珩站在屋外,將方才一切盡收眼底。靈犀恭敬站在陸珩后,頗有些無奈道:“指揮使,并非我們不盡力,而是這位王姑娘非常邪門。仿佛有讀心一樣,每次都能猜出來我們在想什麼。”
陸珩饒有興致地抱著臂,聞言,輕笑著搖頭:“并非有讀心,而是能看懂表。”
靈犀愈發迷了:“可是,靈鸞明明什麼表都沒做。”
“并非大哭大笑才表,有些人,就是能從極細微的皮變化中判斷出別人的真實緒。”陸珩想到王言卿的經歷,破天荒生出些憐惜,“小小年紀就家破人亡,之后十年寄人籬下,可能觀察人表的能力,就是從那時候練出來的吧。如今失去了記憶,卻還留著本能。”
靈犀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能據微小表猜心的,皺著眉,十分為難:“指揮使,那這個子還留嗎?”
陸珩聽到,輕輕一笑,抬步朝里面走去。這麼有意思的人,為何不留?
王言卿聽到門口有靜,下意識回頭看去。冬日的燦爛蒼白,一個人影逆著踏,仿佛帶著五彩絢。王言卿看到他的朱紅服,立馬想到,這是剛才那個男子。
他是誰,他為什麼回來了?
剛醒來時他們曾對視過,但那時王言卿沒看到對方長相,只知道他長得很高,肩寬長,是副好材。如今他屏風,王言卿才發現他不骨架長得好,相貌也極出眾。
他劍眉星目,鼻梁高,臉型窄長,是很英端正的骨相,但他皮卻是冷白的,兼之長著一雙琥珀的眸子,看人總是波粼粼,似含似無,很薄,角若有若無帶著笑,立即生出一種冷峻薄。
以軍中的審而言,他的皮太白了,而且皮相漂亮,就有一種不靠譜、不穩重的覺。不像是一個鐵骨錚錚的軍人,而像是那種專門背后給人捅刀的笑面虎。
王言卿也不知為何會下意識地比較此人長相,潛意識里的審模板是誰?
王言卿茫然,而這時,陸珩已經坐到王言卿床邊。陸珩看到王言卿懵懂迷茫的眼神,笑了笑,說:“妹妹,你想什麼呢?”
他的語氣親昵自然,還帶著被疏忽的不滿,一下子把全屋人都鎮住了。靈犀靈鸞吃驚地看向指揮使,們想到王言卿可以讀表,趕低頭,恨不得把自己眼睛耳朵都堵上。
聽到這些話,鬼知道們還有沒有機會活到明天。
王言卿倒并沒有注意靈犀靈鸞,所有注意力都在陸珩上。聽到這個稱呼,本能覺得違和:“你我妹妹?”
“對啊。”陸珩出笑,親昵地了的頭發,“你不記得二哥了?”
傅鉞最開始接王言卿府的時候,并沒有想過結親的事,所以讓傅霆州和王言卿兄妹相稱。后來兩個孩子年紀漸長,傅鉞越看越順眼,這才了湊對的心思。但王言卿傅霆州二哥的習慣,卻就這樣保留下來。
他們倆姓都不一樣,沒人會真的把王言卿當傅家的小姐,傅霆州更不會把當自己妹妹。他們兩人相伴十年,一起被傅鉞罵,一起去校場扎馬步,傅霆州闖禍王言卿幫他看門,傅霆州關閉王言卿幫他送吃的,王言卿甚至能偽裝傅霆州的字。對傅霆州來說,王言卿和他的關系,遠比傅家那些兄弟姐妹親近多了。
畢竟傅霆州才是傅鉞的親孫子,如果傅霆州不愿意,傅鉞不至于生出讓王言卿留在傅家的心思。傅鉞看出傅霆州不排斥王言卿,甚至很親近,這才會替孫子做主,定下這樁事。
只不過,傅鉞把孫兒教的太好了,傅霆州肖似其祖乃至超越其祖,傅鉞定下來的事,傅霆州就敢推翻。
傅霆州翻了翻手里的書,隨便放下,問:“怎麼想起看這個?你以前不喜歡宋人的書。”
王言卿笑了笑,說:“沒事干,隨便翻翻。”
哪有什麼喜歡不喜歡呢,是傅霆州不喜歡。
在鎮遠侯府十年,幾乎沒有自己的好。傅霆州看什麼書就看什麼,傅霆州喜歡什麼新玩意就去學,傅霆州就是全部生活。如今傅霆州要另娶他人,王言卿心里空了一大塊,拿書的時候沒注意,就拿了這本。
傅霆州盯著王言卿的眼睛,也沒繼續問,而是說:“今年冬天冷,你上還痛嗎?”
習武之人上多多都有病,王言卿有一次為了救傅霆州,從馬上摔下來,從此上就留了病,一到冷天氣小就疼。王言卿搖搖頭,說:“沒事。這麼多年了,早好了。”
傅霆州手,習慣去王言卿的,王言卿起倒茶,順勢躲開了。傅霆州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不聲收回來。他又看了王言卿一會,道:“端茶送水這些事哪用你做。幾天不見,和二哥生疏了?”
傅霆州這句話聽起來尋常,其實話里有話。傅霆州長大后,很自稱二哥了,他又不是王言卿哥哥,掛在邊做什麼?他但凡提起舊稱,就是不高興了。
王言卿垂下眸子,過了會,說:“哪有。二哥做事最有章程,我當然信得過二哥。”
王言卿一副順模樣,仿佛剛才避開他只是意外。傅霆州心里的氣漸漸消了些,他想到王言卿在傅家住了十年,一時別不過勁也是有的,何況,會吃醋,才說明心里有他。
傅霆州剩下半截氣也散了。他握住王言卿的手腕,拉著坐下,王言卿這回沒有再躲,溫順地坐在傅霆州邊。傅霆州到掌心雪緞一樣的,放緩了語氣,問:“這些日子我忙著朝堂的事,沒時間來看你。是不是有人來你這里說道了?”
王言卿寄人籬下十年,哪會連這點人世故都不懂。斂著睫,輕輕搖頭:“哪有。太夫人和老夫人都待我極好,傅家妹妹們有什麼,我這里就有什麼。我時常擔心自己做的不夠,無法回報二老,怎麼會信別人胡說八道。”
王言卿沒否認府里的風言風語,畢竟他娘、他祖母是什麼樣子,傅霆州自己清楚,但王言卿也反過來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這份得伶俐,就讓傅霆州非常滿意。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傅家也不例外。王言卿話中的太夫人、老夫人分別是傅霆州的祖母、母親,如今傅霆州是鎮遠侯,他的夫人才能稱鎮遠侯夫人,侯爺的母親按禮稱老夫人。這就導致傅昌之妻陳氏一天侯夫人沒當過,直接了老夫人。
傅家輩分虛高,還得從傅鉞說起。傅鉞南征北戰,聚離多,膝下唯有一個兒子傅昌,還被養一個紈绔。傅昌兒倒是很多,傅霆州是傅昌嫡出二子,前頭還有一個大哥,但那個孩子早夭,才五歲就得病死了,所以傅霆州是傅家實際意義上的長孫。
傅鉞臨死時,寧愿越過兒子直接傳給年僅二十歲的孫兒,也不讓傅昌繼承侯位,可見有多不待見傅昌。傅鉞明面上的理由是傅昌有疾,腳跛,不能襲爵。傅昌腳上確實有一點病,但平常本看不出來,而且,這傷還是被傅鉞打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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