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天暖，六月初，便已是盛夏時節，芙蕖搖曳，蟬鳴陣陣，風里的熱意讓人坐立難安。

一下早朝，君屹并未如往日那般去書房理奏折，他出宮去了會仙樓。

巳時正刻，此時距離午膳還有段時間，會仙樓里已是賓客滿座，熱鬧非凡，

主事的先生在大堂站著，一見君屹踏步進來，忙上前去迎接，“主子，那位已經在頂層等您了。”

君屹點頭，不甚在意，“先前知會你們的事可都辦妥了？”

“主子放心，屬下已聽您差遣將北安最有名的庖人請來了，地道餐食的制作要領已全部整理在冊，等候您檢閱。”

話音未落，主事先生便將一燙金琉花折子遞了出去。

君屹拿在手里翻看兩眼，眼里流淌出滿意之，“做的不錯，待會自己下去領賞。”

信步往頂層閣樓走著，君屹看著手里的折子，不幻想起日后將司帶來這里用膳的場景。

是他的皇后，自是不能隔三差五往北安跑，離家久了難免思鄉，有了這些口味地道正宗的吃食，應是能極大的幫緩解思鄉之。

折子君屹翻得很仔細，平日里批閱奏折一目十行的他，如今一字一句仔細品讀，及至到了閣樓門口，他連敘錄都還未看完。

閣樓雅間的房門就在眼前，將折子收好，君屹也收了笑，面容冷峻，與朝堂之上高深莫測的帝王一般無二。

房門推開，里面人的影映了他的眼簾，不是旁人，正是早前放棄公主份，被他責令離京再不得歸的君長霓。

今春時節，君長霓離京，一經出城便與懷讓離開了南陵國境，二人先是在北安各地游歷一番，之后定居在了天山腳下，距今已有近三個月。

君屹之所以知道這些，并非是他還關注著君長霓的近況，而是寫給司的信被他截獲了。

自從司醒來，所有送到面前的東西，無論是食，還是書信，皆經過他的手。

君屹自知他這般做法太過令人窒息，他沒有顧念司的私，沒有給應有的尊重，可那時對他的厭恨太明顯的，他擔不起失去的風險，如此才不得不防備。

可最后，他仍是棋差一招，讓逃了。

許是先前聽到了君屹的腳步聲，房門推開的那刻，君長霓與懷讓一同轉過了，二人旁邊桌上，擺放著一頂遮擋面容的冪籬。

君屹視線與君長霓相撞，近半年未見，君長霓變化并不大，依舊是那般俏，與司極為相似的臉上，氤氳著他再悉不過的神，防備疏離又帶著些張急迫。

君屹只看了君長霓一眼就錯開視線，看向了懷讓，按道理說與司容貌肖似，他思念司甚久，如今一見，該是心臟狂跳，心境產生波才是。

可他卻并未有這樣的反應。

君長霓是君長霓，司是司，他分得很清楚。

猶記得當初在北安，見到扮司岑的司，他曾有過片刻恍惚，卻也不過一瞬就清醒了過來，自那以后他便再未將們弄混過。

從前君長霓被他囚之時，曾冷聲質問過他，若他真的那麼、非不可，他為何會去找替？

當時他只覺得強詞奪理、不可理喻，如今回想，竟是覺得這話很是有些道理，他會因著得不到司，退而求其次去找的替代品嗎？

不會。

在他心中，司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

他不會將屬于的任何，或喜、或思念寄托在任何人上，他只要。

“陛下萬安。”

房門閉，君屹在主位上落座，君長霓與懷讓向他行了跪拜禮。

君屹垂眸睨著跪在他面前的二人，表冷淡，并未讓二人起。

曾經，他在這雅間門外撞破了這二人的，那一刻的記憶仍舊清晰，如今再見他們，那時的心早已不復存在，心如止水，掀不起任何漣漪。

若真要深究，大抵只有后悔。

后悔因著太過癡迷于君長霓而傷了十九。

許久之后，君屹允了他們起，他漫不經心地看著懷讓將君長霓攙扶起來，冷聲發問：“你二人如何回來了？”

說是踏京城一步便斬立決，可那到底不過是一句空話，有司護著，他如何敢真的傷害君長霓二人。

君長霓并未解釋，默了默，直奔主題，“皇兄，你放過吧。”

君長霓算是這世上為數不多了解君屹的人，加之有與司類似的經歷，因而面對如今形勢，幾乎不用想便知道君屹會做什麼。

與懷讓自定居在天山腳下后就過上了不問世事的日子，上個月他們親，出山采買婚禮所用品時，偶然聽說了北地的戰事，司岑的威名傳了他二人耳中。

便是自那之后，君長霓才知道司逃離了南陵，已經不在君屹邊了。

君長霓深知君屹是怎樣的一個人，離宮前，他抱著司瘋魔失神的模樣歷歷在目。

他對司了真，因此此番司逃離，他斷不會地輕易放手，這兩個月無聲無息，只能說明他在謀劃著什麼。

自知曉司去了北地，君長霓便給寄了信，提醒一定要小心注意，以防遭遇暗算，知道司不想回到南陵，不想再與君屹糾纏。

這點司自是也想到了，一直小心提防著，可君長霓收到回信后卻仍不放心，思前想后，還是決定冒險來一趟南陵，勸說君屹莫要再行錯事，從源上解決這個問題。

君長霓仍舊稱呼君屹為兄長，其目的無外乎是想借著往日的誼勸說他，可這稱呼在君屹聽來卻是半點作用也無。

兄妹？

他從未想過要與做兄妹，從前不想，如今他與司在一起了，他更是不想再與有任何瓜葛。

如今在他心中，便和那無關要的路人無甚區別。

“許久未見，你見朕第一句話便是讓朕放棄朕的皇后，清漪，你莫不是在天山冷風吹多了，腦子凍壞了吧？”

君長霓何曾聽過君屹這般冷嘲熱諷的話，帝王的迫傾軋而來，了下，越發張。

可并未忘記今日的來意，見到君屹之前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想過與懷讓會就此搭上命。

然與懷讓都不是那忘恩負義的人，做不到見死不救。

懷讓察覺到了君長霓的繃，沉默著，邁步上前，卻又在下一瞬被君長霓拉了回來。

君長霓沒有給懷讓開口的機會，以他與君屹之前的關系，若由他來說接下來的話，只會激怒君屹。

制止了懷讓，鼓足勇氣迎上君屹滿是戲謔的目，“皇兄，今日我來只有一件事，我……”

“若還是要朕放手的話，那便不必說了。”

君屹并沒有給君長霓把話說完的機會，霍然起，若非今日要來取那菜譜，他本不會同意見。

君屹毫不收斂自己的不耐，面森寒，看著君長霓的眼神里充斥著面對陌生人糾纏時的嫌惡和煩躁。

見狀，君長霓瞳孔微怔，瓣發白，自知已經失去了從前的特權，往日親煙消云散，心里一陣疼，可還是張開雙臂攔住了將要離去君屹。

快步擋在門口，在他森冷的注視下，強著聲音里的意，急聲道：“這段并非是你一個人的事，阿姐亦有選擇的權利，你為何總這般固執！”

君屹方才的回答已經證實了君長霓的猜想，也是到了此刻，君長霓才知道從前的他在面前有多克制。

戾氣翻滾的雙眸如淬了毒的冷刃，張之下，腦中空空如也，攥雙拳竭力鎮定好一會，才總算找回了些先前的思緒。

聲音低緩了些，“強來的不會幸福，你若是真的，真的想要過得幸福，你就放手吧，把自由還給。”

君屹冷笑一聲。

聽聽！

他‘皇兄’，卻不肯司一聲皇嫂，阿姐阿姐……從始至終都不肯承認他與司之間的關系。

他們已經親了，除卻南陵北安，周邊列國也早知曉了此事，世人皆知司是他君屹的妻，他憑什麼放手！

司最的人是他！

便是死而復生，也不忘了他，不忍心對他下殺手。

那日逃離出宮，故意激怒他，用了暗，他原以為會殺了他，倒地那刻痛意深骨髓，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會死。

可沒有，只是弄暈了他，趁機逃了出去。

那是多麼好的一個機會？

并非只有司一個份，只要想，并非做不到洗殺他的嫌疑。

可他活了下來，這便證明并未想過要殺他，又或者對他心了，這是給他的機會！

這樣的，心里怎麼可能有別人的存在，了他兩世，這就和的呼吸一樣，是賴以生存的本能。

如今逃離，不過是心里存著恨意，暫時無法面對他。

他給息的時間。

父親了傷，想去北地、去沙場，他放去，那是的國的家，有的抱負理想，他尊重，可最后必須回到他邊！

“皇兄——”

“夠了！”

君長霓想說什麼君屹一清二楚，他不想再聽說這些廢話，片刻都不想浪費，他今日就不該來見。

他將君長霓推開，同時掌心運氣，掌風將想要攔住他的懷讓擊退。

君屹功強勁，只用了五不到的功力，便使得懷讓整個人飛撞向了后面的博古架，架子上的瓷噼里啪啦跌落在地，連著懷讓口中噴出的鮮，一室混。

君長霓嚇了一跳，忙跑過去查看懷讓的狀況。

待被懷讓告知了無事之后，跌跌撞撞追上君屹的腳步，大喊：“皇兄！清漪求你，莫要再做錯事了！你就放過阿姐吧，為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君屹卻是一步未停，面容冷冽，好似沒聽見后之人在說什麼。

錯？

何為錯？

從前他喜歡君長霓，為了，他不顧二人份，這病態的是錯的，他承認。

而今他深司，他們之間沒有世俗的枷鎖，他們相守那麼多年，一直為他付出，注視著他，等待他，他，已經嫁給他了，該是他的！

他知道秦驚秋此刻就在邊，僅僅是生離，他怎能放任和別人朝朝暮暮、相依相伴？！

他不是秦驚秋，沒他那麼偉大，他絕不允許棄了他和旁人在一起，秦驚秋他不是愿意全與旁人麼，那這次他便去死好了。

從前他曾極為不齒蕭玄景為了得到司岑做的那些事，瞞天過海、梁換柱，連弱勢婦孺也不放過。

如今他倒是同全然理解了，他也用了那些腌臜手段，他要秦驚秋死在戰場上，死在敵軍手下，死無全尸！

什麼對與錯，他不在意，他早就拋去了良知，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他不在乎世人怎麼看他！

他給了那麼久的自由，在思念嫉妒中苦苦煎熬，一次也沒去打擾，算算日子，北地戰事接近尾聲，秦驚秋就快死了，他也是時候去北地接了。

闊步踏出會仙樓，夏日的尤其耀眼，君屹想象著他再度見到司場景，想象著他們的以后……角控制不住上揚。

這一天不會遠了，只等他安在邊的人傳來秦驚秋的死訊，他便再也不用擔心會被旁人搶走。

可他等來的卻并非鏟除了秦驚秋的捷報，而是司戰死的消息。

始于隆冬，終于盛夏，終于徹底逃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