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低估了高祖對富貴的熱衷，我去揚州，行到鎮江，剛在館驛住下，驛丞來報，說有客人到訪。

　　我以為是漕幫聽到消息前來拜會，出門一看，卻是個陌生的胖大漢子，只是，那張臉雖然從沒見過，但閃爍的眸子卻是相當悉。

　　“在下高宗拜見王大人。”胖大漢子深施一禮，恭敬地道。

　　“高宗？”我不由一怔，隨即恍然大悟，這高祖即想投靠我，卻又不想讓我知道他的真實份，竟冒充起他的親弟弟來，不知是他對師門林仍有些香火之，不愿讓我知道林有這麼一段丑事，還是另有打算。

　　但無論如何，他此舉卻讓我頓時警惕起來，上卻道：“原來你就是高祖自小失散的弟弟，難怪我當初一看到你，就以為你是你哥哥再世！可你怎麼變了宗亮，又怎麼和鐵劍門攪到了一？”

　　“大人明鑒，高祖的確是在下兄長。至于鐵劍門之事，可否容在下慢慢稟告？”

　　高祖眼中恰到好地閃過一道贊賞或者說是敬仰的目，然后跟著我進了館驛，邊走邊道：“大人難得輕車簡行，若覺不慣，宗愿隨行左右。”

　　我此番出行，的確是見的單人匹馬，因為我實在不放心竹園，有限的力量自然不能再分散了。聽高祖的語氣，顯然是對我有過一番研究。

　　“眼下江湖哪個門派沒搜集過大人的報啊？當然，鐵劍門的報可能是其中最詳細的，連大人小時候掏過哪棵樹上的鳥，又過誰家的狗都記得清清楚楚。”高祖解釋道。

　　“無聊！”我哂笑了一聲：“打探報固然不厭細，可綜合報的人卻要懂得取舍之道，去蕪存菁。鐵劍門是誰負責報？沒人吧！因為你們的報本不是自己打探來的。”

　　“這自然瞞不過大人，事實上，鐵劍門的報都是大江盟轉來的。”

　　果然不出所料，我道：“可一個大江盟能調查出我在揚州的一切嗎？特別是那些小時候的事，沒有府的配合，如何查得出來？他們的行又如何能瞞得過慕容家主？”

　　高祖頓時語塞，我停下腳步，目灼灼地著他：“怎麼，不想跟我說說丁大人的事嗎？”

　　“大人，在下可是高宗，而不是宗亮啊！”高祖眼珠只躲了一下，便正視著我道。

　　我心中大奇，高祖話里的意思我當然明白，就像宋廷之說的那樣，丁聰雖對他不仁，他對丁聰不能不義。

　　然而丁聰并沒有像救過宋廷之那樣救過高祖的命，他又決心投靠我，那還和丁聰講的哪門子義氣？！

　　“你不愿意說，我不勉強。不過，有件事提醒你，我雖然不是個刻薄寡恩的人，但和丁大人一樣，對三心二意之徒向來毫不手，你想仔細了。”

　　“大人放心，在下定一心一意為大人效勞！”

　　看到他謙恭的模樣，我心里驀地閃過一悲哀。

　　如果他像老南一般視富貴如無，以他的絕頂手，九九是我要去討好拉攏他，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在我面前低三下四。

　　主客易位，只在有無之間，無則剛，有只能為別人所乘。可就連孔夫子他老人家都說“吾未見剛者”，這天底下又有誰能無呢？

　　“這就好。”我放緩了語氣：“宗，那你先跟在我邊好了，至于鐵劍門和宗亮的事，等你想通了，我再聽你的故事。”

　　有高祖護衛，我這一夜反倒睡得極不踏實，幾乎都在半睡半醒之間，聽隔壁高祖也是輾轉反側。

　　天剛濛濛亮，我索就爬了起來，高祖聽到靜，也起盥洗開來。

　　“宗，有沒有興趣陪我練功？”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高祖聞言眼睛頓時一亮，二話不說，立馬拔刀橫在前。一刀在手，他上所有的猥瑣氣息頓時消失殆盡，如川渟岳峙，氣勢咄咄人。

　　“咄！”

　　兩人幾乎是同時吐氣開聲，兩把刀幾乎同時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閃電，又幾乎是從同一個角度斜劈下來，帶起的罡風幾乎同時起了兩人的角，唯一的不同，只是兩人腳下的變幻。

　　我踩出的幽冥步輕盈迅捷，神鬼莫測，短短一瞬間，我就變換了數次方位，每一次變換都讓刀更盛。

　　相形之下，高祖的腳步就有些笨拙，但他每一步都堅實無比，腰刀每每能夠封住斬龍刃的凌厲攻勢，從我掌心傳來的巨震也一次強過一次。

　　這就是林寺最霸道的武功金剛伏魔神通嗎？果然有降妖伏魔之力！

　　我心里暗贊不已，在我幾乎十力的推下，毫無花俏的了檢驗雙方功深淺的試金石。在高祖眼中閃過一訝的同時，我也已經試探出來，他的力絕不在我之下，臂力更在我之上，倘若換上一把順手的禪杖，讓他施展出天下聞名的達十八杖，我都無法攖其鋒！

　　天魔殺神一招七式，兩口刀便拚了七回，兩人又不約而同地使出了“神訣”，刀再度相遇。

　　高祖尚有余力，他那口腰刀卻不過是一把凡品，終于無法抵擋斬龍刃的鋒利與堅，“喀吧”一聲斷裂開來，刀頭當啷墜地。

　　“好手！”我長吁了一口氣，著額間鬢角微微有些汗跡的高祖：“天魔殺神、神訣，宗，原來你我還有同門之誼。”

　　高祖不易為人察覺地遲疑了一下，才道：“屬下倒是想高攀，可惜當初傳給我們的天魔刀法只有三招，天魔殺神、神訣和天魔群仙破。傳我們刀法的人也說，我們連神教的記名弟子都算不上……”

　　“神教？宗，神教魔門不過是個稱呼而已，不必太在意。佛門未必都是佛，道門未必都是仙，魔門自然也不都是魔。”我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何況，一場，管你什麼佛道魔的，大家都是一種人，人。”

　　高祖一時無語，我問和他一同修煉這三招天魔刀法的是不是胡一飛他們，高點點頭，可問及傳授他們刀法的師傅，高卻搖搖頭，說是個蒙面人，只傳了他們一天刀法就飄然而去，并不知道他的份。

　　我一皺眉，我很清楚高祖眼下的原則，能說的他絕不撒謊，不能說的干脆保持緘默，如此說來，他是真不知道這個蒙面人究竟是何人了。

　　然而，傳給他們的刀法雖然只有三招，卻是天魔刀法中的華，非魔門弟子無法得知刀法的奧妙，可魔門本就弟子凋零，三宗中日宗、星宗的正式弟子不過十七人，而且俱在我的掌握中，他們中間絕對沒有人曾和高祖打過道，那麼這人只可能是月宗門徒了。

　　我沉片刻，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高祖說是去年正月。

　　去年？還好不是太久遠的事，我和六娘的報網或許可以查到幾個嫌疑人那時候的行蹤。

　　只是這人的用意，我一時卻想不明白，天魔殺神這三招刀法雖然妙無比，但因為不是一整套的刀法，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像高祖這樣的高手或許可以吸收消化，將它融自己原來的武學系中，其余像胡一飛他們因為資質所限，并不能從中得到多大的好。

　　偶爾當奇兵使用，或可收出其不意之功，然太過依賴這三招，一旦被人識破，反有敗亡之憂。

　　若是說想冒充魔門行事，可高祖已經投鐵劍門一年多了，江湖上卻沒聽說過魔門作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事實上這一年多來除了我之外，就本再沒有和魔門相關的其他任何消息了。

　　想不出個所以然，我干脆函一封送至竹園，給六娘來理。然后帶著高祖拜會了鎮江知府，又借了套九品便服給高祖換上，他頓時就有了些做的氣象，加之變換了容貌，看上去和草莽高祖自然是大不相同。

　　出了府衙，兩人徑直去了兵鋪子。我上雖然有好幾件兵，可件件都是親人的一份心意，自然不好送他。

　　高祖選了一口上好的斬馬刀，轉見我手里拿著一把鐵尺，不由一怔。

　　“刀是大兇之，出鞘見，只能用在江湖。對捕快來說，非到萬不得已，不能用它，犯人即便有罪，是殺是剮，那也是府縣的權力。”

　　高祖點頭稱是，對于就任從九品的東山巡檢司副巡檢，他并沒有任何異議，因為他知道，我和老魯包括南京的蘇耀都是從這個職位上升遷上去的。

　　老板是個很謹慎的人，雖然見高祖穿著服，可依然要記錄他的份。他看過路引后，回記下了名字，而路引自然落到了我的手里。

　　路引的主人是高宗，而且不像是偽造的，想來高家這對兄弟時常換用路引，十二連環塢覆滅的時候，哥哥正好拿著弟弟的路引出門在外。

　　他們哥倆本就十分相像，再有這張路引，除非高宗從地底下爬出來，否則，高祖假冒弟弟份一事倒不怕有人興風作浪了。

　　過江安了慕容一番，我連夜離開了揚州，我離開蘇州之前便得到了蔣遲的函，他說他很快就回應天，約我在應天一晤。

　　從鎮江到應天的道上不時看到結伴而行的江湖人，眼下離武林茶話會只有半個多月了，往年這時候，那些手頭寬裕或者想在茶話會上有所作為的門派，便開始向舉辦地聚集，以便提前適應場地和氣候，今年當然也不例外，數量甚至更有甚焉。

　　難道是大江盟有意走了消息？我暗忖，便高祖去打探一番。

　　和大江盟的協定并沒有公開，武當雖然過大江盟傳來消息，說已經同意了該項協定，但希在我和清風會晤之后再公布它，兩家都想把協定達的功勞攬在自己上，好讓自己能更面地從茶話會事件中解出來，為此兩家似乎生出了一齷齪，大江盟先下手為強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高祖去了半天卻不見人影，倒是后面約傳來了爭吵聲，掀開后車簾一看，在百丈外的道中央麻麻聚集了一大堆人，不知在干什麼。

　　好奇的人們圍攏過來，人越聚越多，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著急趕路的馬車夫急得大聲地咒罵，馬鞭子甩得啪啪直響，和著馬嘶驢，著實熱鬧。

　　我下了馬車朝人群走去，臉上的易容雖然簡單了點，但足以瞞過路上的行商和普通的江湖客了，所以一路上并沒有遇到熱的問候和謙恭的敬禮。而離人群越來越近，爭吵聲也越來越清晰。

　　“……大吹法螺吧你，十招？你以為你是孫不二啊！老子若是輸了，我們萬劍堂就此打道回府，永不參加茶話會！”一魯聲音吼道。

　　“這可是你自找的！”接話人的嗓門毫不比方才那人小：“老爺們讓開點地方，讓俺來教訓教訓這個狂妄小子！”他了兩遍，人群才依言開始慢慢向外移。

　　我眉頭一皺，茶話會前一個月止私斗，這可是江湖不文的規矩，除了最初一屆有人違反之外，其余十一屆再無門派敢破壞這條規矩，違反了雖不至于被滅門，但絕對會被孤立起來，江湖其他的所有門派都會公開和它斷絕關系，而它也會發現自己在江湖上變得寸步難行，支撐不了兩年，整個門派就會垮掉。

　　如今，怎麼又有人想試探這個區？

　　我的目很快找到了高祖，他夾在人群中，沉著臉正著圈子中央。

　　這個笨蛋！我心里不由暗罵了一句，真是做賊做慣了，干什麼都心虛！

　　我立刻傳音給他：“宗，你現在已經不是鐵劍門的總管了，而是專司治安的巡檢司副巡檢，怎麼也杵在這兒看熱鬧！這樣的意氣之爭，只要有個差出面，很容易就被制止，對自己有點信心，防患于未然，可比亡羊補牢強一百倍！”

　　高祖遽然一驚，也沒見他如何作，前面的人就紛紛倒向兩旁，看起來就像眾人自給他閃出了一條道路似的。

　　厚厚的人群擋住了我的視線，我什麼也看不見，只是叮當的響聲告訴我，高祖還是晚了一步，兩人已經打起來了。

　　我努力從嘈雜的人聲中辨認著兵破空的聲音，在腦海里勾畫著兩件兵運行的軌跡，輕靈的是萬劍堂的劍，而它的對手該是一把雁翎刀，可惜他的刀法遠遠趕不上他的嗓門，當然，更趕不上突如其來的一強大的讓人窒息的刀氣。

　　“呔！蘇州東山巡檢司副巡檢高宗在此！爾等大膽刁民，竟敢公然私斗，還不快快住手？！”

　　雷霆般的怒吼突然在人群中央響起，那不比佛門獅子吼差多的吼聲震得許多人面如土，人群頓時靜了下來，于是，圈子中央傳來的兵墜地聲就變得異常清晰。

　　“爾等何方人氏、何門何派，速速報上姓名，呈上路引！”

　　兩人諾諾報上了姓名，人群中也漸漸多了些耳語聲。

　　“哇，是削鐵如泥的寶刀，一刀就斷了兩件兵哩！”

　　“笨，人家這是武功高強！沒聽他說麼，他是蘇州府的捕快！蘇州府，曉得吧？王和魯衛的大本營，想在這兩人手下混上個副巡檢，沒兩把刷子怎麼！只是……高宗？這名字聽著怎麼那麼耳？”

　　高祖劈頭蓋臉一頓申斥加威脅，才放了兩人，在眾人敬畏目的注視下，快步趕上了我。

　　“大人，這覺……真好！”高祖努力保持著平靜，可臉上微微泛起的紅和閃爍的眸子卻把他心的興暴無。

　　能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扼住別人的命運，這覺當然很好，不過，你自己的命運卻也同樣握在了別人手中。

　　“來日方長。”我微微一笑：“記得你自己已經是個就好，還有，記得用鐵尺。”

　　不過，高祖的這種好心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在龍潭鎮，我聽到了一則消息──分屬兩個不知名小門派的兩個不知名江湖人，在兩個時辰前的一場私斗中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