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湖居主臥沒有開燈。
周圍一片漆黑,唯獨清泠泠的月穿玻璃,灑在薄而瑩潤的肩膀。
顧星檀正抱膝坐在巨大的落地窗旁,上穿著一襲銀白薄綢睡袍,纖細腰間系帶松垮隨意,大片大片暴在外,帶著點涼意。
卻毫無察覺。
容懷宴進門時,便看到了這樣一幕,抵在燈開關上的指尖頓住。
隨即將纏繞在脖頸那條黑圍巾松了松,這才慢條斯理地走向落地窗。
月下。
臉頰著膝蓋,仿佛安靜睡著。
大抵是覺到了極重的迫,卷翹的眼睫輕輕著,掙扎著想要睜開時。
忽而一輕。
等顧星檀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居然被容懷宴端著小抱在懷里,習慣地出藕臂,掛在男人脖頸上,嗓音帶點懶懶的啞:“你怎麼回來了。”
“不是容太太的命令嗎?”
容懷宴音很輕,在黑暗中,卻格外清晰。
顧星檀迷蒙了一瞬。
忽然覺到手臂下面的不對。
很,很絨。
絕對不可能是容懷宴的皮。
細白指尖下意識索了幾下,睫快速眨,終于清醒過來:這是織的那條圍巾?
“你……”
這麼熱的天。
“不熱嗎?”
顧星檀順著羊絨圍巾邊緣索進去,覺男人素來沁著淡淡涼意的脖頸皮,此時熾熱一片。
“熱。”
容懷宴薄先是溢出一個音節。
按理說。
正常男人這種境之下,熱也該說不熱。我們容總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云淡風輕繼續道:“容太太深諳反季節時尚之風。”
神特麼反季節時尚之風!
顧星檀角的笑弧凝固了一下。
對上那張形狀完,好看得無可挑剔的薄——
算了算了。
大概媧造他這張的時候,注重外表致,不小心給他下了毒。
才變了‘毒舌’。
本以為他是準備抱自己去床上睡,誰知竟離開了臥室。
姿勢已經變了顧星檀最為舒服的考拉抱。
而且容太太還懶,兩條小松松地垂在男人腰側。
“去哪兒呀?”
顧星檀對他上不說,但行為卻重視自己圍巾的行為取悅,倒也不生氣,任由容懷宴抱著下樓。
容懷宴單手扣住的細腰,另一只手輕輕松松摘下圍巾,披到的肩膀。
一路行至停車場。
“上課。”
上課?
顧星檀聽到這陌生又悉的兩個字,清澈如水的眸子頃刻間劃過一抹驚喜,“你今晚有空啦!”
啊啊啊。
昨晚沒有白白熬通宵。
捧著搭在自己肩膀上那勾針極為隨心所的黑圍巾一角。
嗨呀,
早知道就更認真點織了。
老宅畫室。
容懷宴將厚重的房門一關,遞給顧星檀一疊打印出來的油畫教程,“距離比賽還有六天,這幾天我陪你封閉式學習,顧同學,好好準備。”
這句話像是閃電,在顧星檀腦子炸開:“封閉式學習,你哪有時間?”
這可是六天。
不是六個小時!
容懷宴指骨著一把畫筆,準備去清洗。
顧星檀只要自己不強迫自己去用畫筆畫畫,就不會陷夢魘。
所以并未刻意避開。
聽到容太太的問話,他輕描淡寫道:“工作提前完,可以休假七天。”
“原來你這幾天加班,就是為了空出時間陪我訓練。”
顧星檀紅張了張,好半晌,才喃喃出聲。
“不然,容太太以為我連續加班,是為了什麼?”
容懷宴側眸看,眼底蘊著淺淺笑痕,一閃而逝。
顧星檀垂下眼睫,擋住自己飄的眼神。
有點心虛。
還以為容懷宴是小氣包。
容懷宴倒也沒揪著不放,挽起干凈白襯的袖子,出一截修勁有力的手臂,清洗畫筆時,作從容且優雅。
除了細微的水聲,室再無其他聲音。
足足三分鐘。
出一雪白纖細的尾指,順著容懷宴薄完的手臂線條,慢慢下,最后勾住了男人骨骼明晰的尾指。
輕輕晃了晃。
“對不起~”
鼻音而清甜,尾音微微帶點,這是第一次認真地道歉,有點不習慣,又有點恥。
容懷宴反握住白生生的指尖,放回那疊油畫教程,儼然嚴師般一不茍,浸著冷玉質地的嗓音卻微微低:“顧同學,下課再勾引老師。”
“現在,好好學習。”
聲線人又清冷。
到底誰勾引誰?
顧星檀聽到他這顛倒黑白的話,難得生出來的愧疚之心,消失得無影無蹤。
面無表地推開男人指骨:“老師,我要學習了,請別擾好學生!”
容懷宴眉目沉斂認真,親自手畫一副風景油畫來教顧星檀。
顧星檀這才發現,他用的畫筆不是那種普通那種,而是特別定制。
為了遷就顧星檀的心理影,他讓人將畫筆全部做了發簪的模樣,筆桿手溫潤,竟然是羊脂白玉制作的筆桿,一共十二支,筆帽雕刻十二生肖,雕工栩栩如生,巧可。
起初容懷宴洗筆時,顧星檀正走神,竟沒發現這些畫筆的特別之,等合上筆帽才發現,有的尺寸甚至就可以直接當簪子用。
見盯著畫筆看。
容懷宴隨意般,拿了支新筆遞給顧星檀,筆帽上坐著一只白玉小兔子,正咧著三瓣似是笑得開心。
“試試?”
一般來說,畫筆一旦開用,筆帽基本就拋了。
偏偏這位,特意選擇了白玉來雕。
顧星檀著‘玉兔簪’,很是喜歡。
但是剛出指尖,不由得輕了下。
下一秒。
容懷宴收了回去,輕描淡寫批評:“顧同學,請認真上課,玩什麼兔子。”
顧星檀平復了幾秒。
隨即輕輕哼了聲,慢悠悠倒在他肩膀上,著那副逐漸型的油畫:“容老師,你畫畫風格變得也太快了。”
大片大片的彩瑰麗濃艷,不似容懷宴往日畫風,倒像是那油畫教程里的風格。
連畫紙都是放大版,長將近一米五,幾乎占據了半個墻壁大小。
容懷宴不疾不徐:“這個風格更適合你。”
這樣的風格。
不需要太多細節理。
用畫筆以外的畫,亦是能湊合。
所以,容懷宴直接遞給顧星檀一個非常簡陋的小板刷。
看起來很像是平時用來刷墻或者廚房用來刷蜂的刷子,總是,什麼都像,就是不像筆。
顧星檀擺弄了一下板刷,嘟著紅,小聲嘟囔:“憑什麼你用那麼致漂亮的白玉畫筆,給我用這麼糙的刷子?過分!”
雖是抱怨,那雙瀲滟如水的桃花眸,笑意卻沁到深。
懂他的心意。
偏偏容懷宴毫無解釋的意思,筆桿尾端了顧星檀翹的鼻尖,漫不經心答:“憑我是老師。”
“跟我一起畫。”
顧星檀面前也支起來一個新畫板。
這是第一次,沒有容懷宴握著的手一起畫。
甚至還解鎖了新的畫。
容懷宴畫得快。
等顧星檀落下最后一筆,很滿意地著自己獨立完的這一副油畫作品。
想要跟容懷宴分愉悅心,轉頭看向旁邊:“容……”
話音未落,戛然而止。
目是一幅瑰麗濃艷的油畫,大片大片的西府海棠灼灼綻放,彩近乎妖冶。
此時男人靠在畫板似是睡著了,羽般的眼睫垂落,看不清神,卻依舊能到,他浸骨髓那遙不可及的清冷疏離,如一幅清淡雅致的水墨。
極致鮮明的撕裂,驀地擊中了顧星檀的心臟。
著男人眼下那一抹淡淡影,顧星檀出指尖掠過那薄薄的皮。
作為集團執行者,怎麼可能說推掉七天工作與行程就推掉,前幾天定然是忙得不輕。
見容懷宴沒醒。
神使鬼差地靠近他淡抿的薄。
第一次敢這種吻的事——
距離僅僅2cm時。
顧星檀心臟跳得極快。
“怦——”
“怦——”
“……”
越發紊之時,猛地閉上眼睛。
卻很輕很輕地吻了上去。
短暫幾秒。
立刻坐直了子,一本正經地著自己畫完的作品,隨意挽起的烏發下,雪白小耳朵已經滲了胭脂。
沒注意到。
男人眼睫微。
顧星檀平復了半晌,沒聽到旁邊靜,瞥過去。
誰知。
恰好對上了那雙清清恍若能看穿一切的眼眸。
瞬間炸:“你你你……”
“容太太,做什麼壞事了?”
“我才沒有!”
“是嗎。”
容懷宴視線從上,落在那副已經完的油畫作品,仿佛剛在真的只是隨口問問。
顧星檀原本快要炸的小心臟,終于穩了下來,理直氣壯:“當然!”
幸好沒發現。
殊不知。
等去睡覺后,小樓那個容懷宴時所居的房間,又多了一幅新的油畫。
名為《吻》。
……
短短三天一晃而過。
顧星檀已經可以靈活運用容懷宴給那把小板刷。
后來,才發現。
那個板刷看起來與普通刷子沒什麼兩樣,實則亦是特殊定制,雖然比不上畫筆可以準細節,但絕對比普通刷子要靈活好用。
問題是——
后天要修復的,是我國古代書畫,水墨丹青類型。
第五天時。
容懷宴將油畫料,換了丹青料。
換了一把外觀跟油畫板刷很像的新刷子。
只是筆鋒材質不同。
顧夫人是畫國畫的,所以當悉的料擺出來時,顧星檀有一瞬間的恍惚。
幸而畫里面,沒有一支筆。
耳邊傳來男人低沉清越的嗓音:“深呼吸。”
“我握著你的手畫,好不好?”
“好……”
顧星檀之前學油畫時的意氣風發全部消失,整個人如同一朵失了水的海棠,懨懨地靠在男人懷里,任由他從后,握住了自己無力的手。
一閉上眼睛,知卻更為明顯,呼吸之間仿佛充斥著腥與丹青料的氣味。
就在纖薄肩膀不自覺輕時。
男人薄覆在的紅,極慢地廝磨輾轉,裹挾著幽幽烏木冷雪香,一一縷地重新占據顧星檀的呼吸。
*
比賽那天。
向來冷清的修復館難得喧囂,就連其他館的同事都來看熱鬧。
館長辦公室。
與外面喧鬧不同,格外安靜。
此時除了館長之外,還坐著一位頭發花白的儒雅老人,用浮著清晰脈絡的手正翻看比賽名單。
館長親自給他倒了杯水:“你倒也舍得。”
談禎卿重重嘆了聲:“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還能再看顧多年,就希在有生之年,能看著強大、勇敢、無所畏懼、誰都欺負不了,才能安心閉眼。”
而不是背負著上一輩的影,止步不前。
他的小公主呀,心高氣傲,空有一繪畫天賦卻沒辦法用于書畫修復,遲早要崩塌。
館長見他一直盯著參賽名單最后那行看,主道:“主參加比賽,是一個好的開端。”
“希如此。”
談老爺子緩慢道。
希,他沒有選錯人。
其實當年他對程惟楚也是滿意的,兩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又知知底。
偏偏這孩子越長,子越別扭,野心太盛,跟他那個婿太像,倒不愧是顧昀之親自教導長大的。
沒等老爺子思索太多。
館長低低說了聲:“比賽開始了,您要去看嗎?”
談老爺子擺手:“你去吧。”
小公主那麼聰明。
看到他出現在這里,定然能猜到這一切與他有關。
……
顧星檀并不知道外公也在。
正坐在等候室,纖白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挲著古董懷表。
微涼的金屬外殼,會讓心冷靜。
南稚咽了咽口水,比顧星檀還要張:“老師,比賽要開始了,您真能提筆畫畫了嗎?”
短短七天。
顧星檀也不確定。
但昨晚——
試著離容懷宴的手,畫了一下。
是可以的。
況且這次比試用得都不是真跡,為了遷就其他年輕修復師的技藝水平,也不可能給出那種大面積畫意缺失的考核。
只要稍稍填補細節即可。
比昨晚單獨完一副水墨丹青,要簡單多了。
沒錯。
是簡單的。
所以,別怕。
比賽真正開始,顧星檀著殘缺的畫意,如所料,并沒有是大面積缺失,只能算是中等難度。
站在寬大畫桌旁的,眼睫低垂,紅抿著,邊緣幾乎泛白,可見其用力程度。
輕輕吐息。
很順利的完了前期修補工作,速度極快,一切悉得像是本能。
當修補完畢后。
隔壁六個書畫修復師才剛剛做了一半。
圍觀的同事們嘩然:
“天吶,我總算明白顧老師為什麼能空降了,這個修復技藝,堪比老師傅。”
有老師傅目贊賞:“確實修復的又快又好,我現在都沒這個速度了。”
一片溢之音。
唯獨南稚拳頭握,直勾勾地盯著顧星檀。
心:拿起來。老師,拿起來呀!
五分鐘。
十分鐘。
二十分鐘。
當其他參賽選手逐漸追上來時,大家發現,顧星檀居然還沒進行下一步。
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里,一不,恍若的瓷娃娃。
“為什麼還不開始接續畫意?”
“你們不知道嗎?”
其他館一聽有瓜,下意識問:“什麼?”
“顧老師不會畫畫!”
“不是吧,可修復技很好啊,我這個外行都能看出來。”
“估計不是科班出,咱們館多得是會修復的師傅,缺是能擔得起重任、各方面都全能的修復師。”
“你們看館長對顧老師傾斜的資源就能猜出來,若不是有什麼私下關系,那麼絕對是要主要培養接班的。”
“咱們書畫修復館,自從談老爺子退休后,再也沒有修復師能擔得起這個館的重擔,撐得起門面。”
其實館還是有明眼人的。
在親眼見識過顧星檀遠超同齡人修復技藝后,基本能猜出館長的用意。
顧星檀恍若聽不到其他人的話。
纖細指尖很慢很慢地想去畫筆,偏偏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做什麼。
明明那麼多人圍觀。
卻覺得空的,恐怖至極。
沒有悉的聲音在耳邊低語。
沒有悉的溫度著的。
定定地著那一排畫筆,明明旁邊就是特制的小刷子,可瞳孔卻仿佛看不到,視線之中,全部都是滿地凌的畫筆,以及逐漸蜿蜒而來的鮮紅,一汩一汩,由熱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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