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桂宮,宮們叉著手走來走去,迅疾又無聲地妝點行宮。紫桂宮是建在澠池西的一行宮,離城一百余里,坐馬車半日的功夫就能到。紫桂宮依山而建,后面是廣袤的紅葉嶺,獵繁多,植被茂盛,是天然的皇家獵場。
今日圣人和天后蒞臨,紫桂宮中的宮人瞬間警醒起來,生怕哪里辦的不妥,怠慢了圣人和天后。行宮除了皇帝皇后、皇子公主居住的宮殿,周圍還散布著許多世家大族的別宅。這種時候,一個家族的底蘊便顯得尤其重要,如果有幸隨圣上出行,到達紅葉嶺后卻無落腳,那就尷尬了。
裴家累世為,開朝時更是為李家立下汗馬功勞,得三代皇帝重用,區區別院山莊本不在話下。裴家的別苑離紫薇宮很近,幾乎比鄰而居,可見裴家在朝中的位置。
裴紀安要和廣寧公主婚的事早就在裴家傳開了。在裴家長輩眼中,他們家尚公主稀松平常,只要兒子愿意,賜婚不過是和圣人說一句的事,不存在被拒絕的可能。所以,雖然旨意還沒求,裴家人心中已經將此事默許了。
裴大夫人便這樣不不慢。廣寧公主就在那里,朝中又沒有人敢和他們家搶,著急什麼呢?裴大夫人畢竟上了年齡,坐了一上午馬車后腰酸背痛,正打算休息一會,聽侍稟報大郎君來了。
裴大夫人坐起來,見兒子走進來,頗為驚奇:“大郎,你怎麼來了?”
裴紀安給母親行禮,問:“母親,今日不是說好了進宮,請圣人賜婚嗎?”
裴大夫人應了一聲,說:“不急。圣人和天后要在紫桂宮住好幾天呢,我們明日去說也來得及。”
“不能明日。”裴紀安是真的嚇怕了,有了前世的前車之鑒,這一世,他不敢相信任何“改日”、“稍緩”、“約定”等說辭,沒有一錘定音之前,一切皆有變化。所以,裴紀安對此很執著,說道:“母親,今晚圣人和天后要開晚宴,所有人都要出席,今日宣布賜婚剛剛好。婚姻大事事關要,當速戰速決,不能再拖了。”
裴大夫人其實覺得兒子夸大其詞,只是賜婚而已,又不是場上的調度,就算推遲幾天又能有什麼變故呢?奈何兒子執意,裴大夫人也沒辦法,說道:“好,阿娘換服,這就陪你進宮。”
裴紀安和裴大夫人走千秋殿,千秋殿是帝后寢宮,此時人來人往,正十分熱鬧。兩邊的宮見了裴紀安和裴大夫人,紛紛叉手行禮:“見過裴大夫人,裴大郎君。”
裴大夫人司空見慣,微微點頭,問:“圣人天后在里面嗎?”
“圣人去圍場狩獵了。只有天后在殿中。”
裴大夫人沒當回事,嘆道:“圣人真是好神。趕了一上午路,我還以為圣人要休憩一會呢。”
“圣人難得興致高,一到行宮就帶著近侍出去了。天后就在殿中,裴夫人和大郎君請隨奴婢來。”
裴紀安聽到宮的話,很是怔了一下。皇帝居然出去了?他本以為皇帝在,才特意前來請婚的。
經歷過前世后,裴紀安對天后的非常復雜。最開始皇帝力排眾議立武氏為后的時候,裴家雖然不喜武氏門第低,但也沒有發表不滿。后來武氏在皇后位置上坐得風生水起,不和陛下育有兩子一,同時還幫助陛下理朝事,前朝后宮全部打點得妥妥當當。裴家雖然覺得武氏太積極參政,非圣賢良婦所為,但是看著幾個公主皇子的面子上,裴家依然對天后和和氣氣的。
誰也沒有想到,看起來溫賢惠、聰明能干的皇后,居然會在丈夫死后,推開兒子,自己稱帝。武后稱帝自然經歷了重重阻力,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幾乎把李氏皇族殺,門閥世家被抄家流放的更是不知凡幾。裴家的敗落雖然是李朝歌一手導致,可是真正在后面授意的,是天后武照。
裴紀安重生之后,實在很不想面對這位皇后。奈何他們已經走到這里,扭頭離去就是不給天后臉面,以天后記仇的秉,日后不了被清算。裴紀安只能著頭皮,隨母親進殿。
千秋殿,李常樂正依偎在天后邊撒。聽見宮人稟報,李常樂自然而然地坐起來,對著來人甜甜喊道:“裴阿兄。”
裴紀安看到李常樂,眉眼也變得和:“廣寧公主。”
裴大夫人和裴紀安依次給天后行禮,天后沒有擺架子,很快就讓他們起來,吩咐宮賜座。
李常樂早就坐不住了,裴紀安和裴大夫人還沒有坐好,就急忙說道:“裴阿兄,阿月怎麼沒隨你們一起進來?阿父去打獵了,我也想去,你陪我去圍場好不好?”
“廣寧。”天后微微沉了臉,輕呵道,“今日趕了一天路,別人還要休息呢。你不要搗。”
李常樂從小在母親邊長大,一直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李善、李懷兩個兄長都有些畏懼強勢的母親,李常樂卻一點都不怕。
“阿娘!”李常樂噘著頂撞道,“我又沒有胡鬧。裴阿兄文武雙全,通騎,才不會累呢。”
裴大夫人見狀,連忙說道:“承蒙公主看得上,大郎不甚榮幸。不過今日,妾與大郎有一些事要跟天后說,恐怕沒法陪公主玩樂了。”
“哦?”天后微微坐正,目掃過換了服,看起來格外鄭重板正的裴紀安,再看看天真俏的兒,心中約有了猜測。天后不由含笑,對小兒說:“阿樂,一會還有宴會,你回你自己殿里準備吧。”
李常樂擰眉,非常不愿:“為什麼?裴夫人要和阿娘說什麼,為什麼裴阿兄聽得,我就聽不得?”
天后無奈,呵斥道:“阿樂!”
裴大夫人朗聲大笑,意味深長地看了李常樂一眼,說:“公主長大了,已經變大姑娘了。這些話,自然不方便讓公主聽了。”
李常樂怔了怔,忽然反應過來,臉頰一下子紅。李常樂匆匆站起來,面紅耳赤道:“阿娘,我回去試服了,等晚上我再來。”
李常樂急忙提著子跑開,外面宮一迭聲喚“公主小心”。天后看到李常樂冒冒失失的作,嘆道:“都多大了,還和個小孩子一樣,風風火火的。”
裴大夫人一會要求婚,此時自然給李常樂說好話:“公主天真無邪,正是真呢。公主容貌傾城,才學深厚,最難得的是心地極其純孝。若能娶到公主為婦,當真是家門之福。”
天后已經從裴大夫人的話音中聽出門道了,笑而不語,道:“你們太捧著了。這種子也虧得父母雙全,上面有兩個兄長幫襯。要不然,不知道得被人欺負什麼樣呢。”
裴大夫人笑著應和:“公主純善,全是陛下和天后保護的好。公主和普通子不同,便是一輩子天真無邪也無妨。有陛下和太子在,誰敢欺負公主?”
裴大夫人這話既夸了李常樂,又捧了天后,天后和周圍的宮一起笑。眷們一派和樂融融,而裴紀安卻垂下眼睫,眸中半明半暗。
如果沒有李朝歌,李常樂確實可以一輩子做一個快快樂樂、天真善良的小公主,眼睛里只有華服食,歌舞太平,終生不知世事疾苦。然而,李朝歌出現了。
裴紀安記得前世,他無奈娶了李朝歌,李常樂眼睛里的一下子熄滅了。之后裴紀安每次見,李常樂都悶悶不樂。曾經無憂無慮的小公主被丟到保護圈外,被迫面對外界的風風雨雨,后來,為了避免嫁給不喜歡的人,干脆代發修行,出家當了道士。
就算這樣,還是被李朝歌殺死了。李朝歌睚眥必報,連方外之地都不放過。
裴紀安不想再看到李常樂變前世那樣,這一次,他要早早地,從的父母兄長手里,接過保護的重任。
裴大夫人和天后寒暄一會,慢慢進正題:“公主今年十四,雖然還小,但是也該考慮婚配的事了。裴家久蒙陛下恩德,大郎、楚月也和公主相甚好。妾斗膽再和天后討個恩典,天后將掌上明珠許配給我家大郎。若是妾能得到公主當兒媳,必視若己出,待公主如親生兒。”
天后和皇帝也很中意裴紀安,放眼長安、,世家子弟眾多,但是像裴紀安這樣文武兼修、品行優良,還潔自好的,唯有這一位。裴家家風清正,雙方知知底,讓李常樂嫁過去,天后也不必擔心兒被婆家苛待。
天后心里已經允了,但是方許嫁,總要拿再三,所以天后并沒有直接表態,而是說:“等陛下回來后,請陛下拿主意吧。”
裴大夫人聽到天后的話音就知道這件事已經穩了。城里誰不知道,圣人對天后言聽計從,連兩個人一起上朝都能允許。天后答應了,就相當于圣人答應了。
裴大夫人是社圈的老手,非常懂分寸之道。再三表明自家求娶之誠心,接下來沒有問,慢慢和天后說起家常話:“圣人今日好興致,才剛到行宮,就去圍獵了。”
“是啊。”天后回道,“我讓他休息一會,他卻說自己好得很,無需歇息。他帶著人去紅葉嶺后山打獵了,還說要將獵帶回來,做今日晚宴的主菜。都多大人了,還風一陣雨一陣,和孩子一樣。”
天后和皇帝很好,從話語中就能聽出來。裴紀安正恍神,聽到“紅葉嶺后山”這幾個字,他突然渾一震,想起一件事來。
前世,天后之所以能稱帝,和高帝弱、太子李善早逝有很大關系。高帝李澤從小就不太康健,但是多年來好生保養,并沒有嚴重到不能理朝政的地步。他的狀況急轉直下,是從一次圍獵意外開始的。
皇帝在紅葉嶺遇到黑熊襲擊,到了很大驚嚇。雖然最后人沒事,但是皇帝回來后,病了許久,從此越發糟糕。皇帝在病榻中不能理政,朝廷大事全權由皇后武氏代勞,漸漸的,朝廷權柄就轉移到武氏手中,以致于連太子宗室都無法搖。
裴紀安想到這里悚然一驚,高帝遇襲發生在哪一次圍獵?他記得是李朝歌回來之前,似乎,就是永徽二十二年。
裴紀安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天后和裴大夫人聽到靜,都詫異地看向他。
裴紀安心急如焚,但是在天后面前不敢流出毫不對,畢恭畢敬地行禮道:“天后恕罪,臣突然想起有一件事還沒辦妥,須得先行一步。臣告退。”
裴大夫人以為是裴紀安給李常樂準備的驚喜沒安排好,看天后的表,也是這樣猜測的。裴紀安對自己兒上心,天后自然樂見其,笑了笑,說:“知道你們年輕人閑不住。本宮也不拘著你們,快去吧。”
“謝天后。”裴紀安一邊說著,一邊快步離開千秋殿。等走出千秋殿的視野范圍后,裴紀安再也按捺不住,飛快地跑起來。
他必須要阻止武氏登基,那麼太子李善、高帝李澤就不能出事。就算高帝最終還是去世,也必須將皇位傳到太子手里。
天下不能再落武氏之手。武氏若上位,李朝歌昌盛,亦將無可避免。
裴紀安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裴家,他沒有搭理周圍此起彼伏的問好聲,去馬廄里牽起自己的馬,就要往后山走去。他出門時,不知為何,正好撞到顧明恪。
顧明恪了然地看著他,問:“你要去何?”
裴紀安來不及說話,匆匆敷衍道:“我要去后山。表兄,我現在趕時間,不和你說了,先走一步。”
顧明恪并沒有避讓,裴紀安牽著馬走過時,他自然而然道:“我隨你一起去。”
裴紀安翻到馬上,聽到顧明恪的話,他下意識皺眉:“表哥你說什麼?你弱多病,恐怕不能騎馬。”
“無妨。”顧明恪說著朝馬廄看了一眼,一匹白的馬像是突然通了靈一般,自己掙韁繩,乖乖巧巧地走到顧明恪邊。裴紀安覺得這一幕說不出的奇怪,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時間細想了,匆忙說了一句:“好吧,表兄你自己小心。”
話音沒落,裴紀安就駕馬沖了出去,一路驚擾了許多下人。顧明恪不不慢上馬,他的作看起來比裴紀安緩慢了許多,可是兩人的距離,卻始終是恒定的。
裴紀安循著馬蹄印沖到后山,他找到皇帝時,正看到一只黑熊向皇帝撲來。裴紀安一瞬間瞳孔放大,發涼,他正要飛過去救駕,耳邊突然傳來一道鏗鏘響亮的金屬撞擊聲。黑熊的作頓住了,碩大的前掌生地停在空中,裴紀安心臟砰砰直跳,他定了定神,凝眼細看,果然在黑熊的前,看到一個悉的側影。
黑熊沉重龐大,僅一條前肢比樹還。而那個子卻纖細修長,皮白皙,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兩廂對比太過鮮明,都讓人覺得魔幻。
這個變故又急又快,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連皇帝都愣愣地看著擋在自己前的子,完全忘了要趕快退到安全之地。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目中,那個子又了,慢慢推高自己手里的劍,竟然生生地,將黑熊從原地推走。
黑熊大概也沒想到它竟然會被一個人類推開,還是一個塞牙都嫌細的年輕。黑熊咆哮一聲,再次朝人群撲來,子不慌不忙,再一次用劍將其攔住,幾次閃避后,功將黑熊從皇帝邊引走。
裴紀安呆愣原地,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是,竟然是,居然是。
一個能將以重力大而聞名的黑熊強行推走的人,除了,再不做其他人想。裴紀安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麼滋味,李朝歌,竟然也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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