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剛剛結束,西苑門口已是一片狼藉。剛才打斗的聲音那麼大,半個都被驚醒了,裴家絕對不會有人還睡得著。此刻,各房各院都盯著西苑,影里,拐彎,到都是打探消息的丫鬟奴仆。
外眾人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看李朝歌,目中既敬畏又害怕,但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俱默默地注視著李朝歌往外走。沒想到李朝歌走到一半,忽然停下,還轉頭表公子寒暄。
要知道,李朝歌自從進裴家的門,就沒對任何一個人出好臉,沒想到見了表公子,竟主問好。這兩人一個關心,一個道謝,你來我往都十分客氣,竟有其樂融融的勁兒。
李朝歌看著顧明恪,表面上笑著,心里卻十分狐疑。先前并沒有注意到顧明恪,要不是那只鳥莫名其妙摔了一下,還意識不到這里來人了。顧明恪什麼時候來的,他看了多久?
李朝歌不聲掃過顧明恪,見他服白凈勝雪,不染纖塵,長發亦服服帖帖散在后,沒有任何運的痕跡。可是李朝歌依然不信,剛才抓鳥妖時,鳥妖飛的好好的,突然往下跌了一截,像是撞到什麼東西一般。裴府上空一覽無余,毫無遮擋,鳥妖能撞到什麼?
李朝歌眼神中帶著探究,含笑對顧明恪道:“深夜攪擾,打擾了顧郎君休息,十分對不住。剛才,顧郎君一直在這里看著?”
顧明恪輕輕頷首,坦然地回視:“不然呢?”
又上次一樣,李朝歌空有猜測,奈何沒有證據。眾目睽睽之下,李朝歌也不能對他做麼,只能笑笑,道:“那就好。再過幾天就是科舉,李朝歌在此預祝顧郎君金榜題名,平步青云。”
顧明恪點點頭,聲音如冰碎玉,清冷人:“多謝。”
李朝歌用力盯了顧明恪許久,顧明恪毫不為所,臉上沒有出任何異樣。李朝歌窩火卻又奈他不得,只能暫時將此事下。抬手,對著眾多士兵示意道:“我們走。”
“是。”
眾兵聽命,齊刷刷跟上。李朝歌轉往前走,一抬頭,看到對面,裴紀安站在階上,默不作聲地注視著。
他的眼神漆黑幽深,言又止,似乎比前世多了些看不懂的東西。李朝歌才沒心思探究裴紀安在想什麼,目不斜視,像是沒看到裴紀安的存在一般,從他邊一掠而過。
從始至終,沒有向裴紀安投去一眼,剛才面對顧明恪時判若兩人。
一陣夜風卷過,裴紀安角拂,越發蒼白。
士兵的腳步聲踏踏遠去。等羽林軍走后,裴家的人一擁而上,大部分人沖到裴紀安邊噓寒問暖,也有部分人,圍過來詢問顧明恪。
“表公子,您沒事吧?”
顧明恪搖搖頭,說:“無事。”
管家松了口氣,帶著些不贊同的意思,數落道:“那就好。表公子,你不好,這種打打殺殺的場合你就不應該出來。那只怪鳥長得特別恐怖,要是你被嚇到了,豈不是給眾人添?”
管家一副顧明恪手無縛之力、麼都做不了的語氣,顧明恪沒有解釋,平靜地點頭:“好。”
裴紀安走過來,聽到管家的話,他略微皺眉,飛快掃了顧明恪一眼。剛才捉妖時,裴紀安也在不遠看著,李朝歌的能耐他早有預料,并不吃驚,反而顧明恪的表現,讓裴紀安大為意外。
顧明恪站在閣樓回廊上,毫無害怕、擔心之,眼神中甚至帶著些點評意味。裴紀安前世跟李朝歌結為夫妻,見識了不妖魔鬼怪,故而不害怕這只鳥妖,但是,顧明恪一個弱多病、從未接過鬼怪的凡人,怎麼會毫不害怕呢?
不知道是不是裴紀安多心,他甚至覺得李朝歌臨走前停下顧明恪說話,話語里也頗有些意味深長。裴紀安不聲,問:“表兄,剛才聽人說妖怪把你的大丫鬟打傷了。怎麼樣了?”
鳥妖偽裝人形時,為取得他們信任,說過妖怪把綠綺打傷了。綠綺顧裴氏確實撞到了鳥妖,差點遭遇毒手,幸而顧明恪來得及時,們只是被嚇暈,上并沒有外傷。顧明恪已經將兩人送回各自房間,并抹除了們對他的記憶,等顧明恪做完這一切,回來時,甚至還有時間觀賞李朝歌降妖。
顧明恪牢記著自己的病弱人設,說:“并沒有人傷。那只鳥妖為了逃跑,故意說這些話迷安定公主視線。”
裴府管家聽說沒有人傷,無疑長長松了口氣。他拍了拍心口,道:“那就好。好在只是有驚無險,虛驚一場,我這就去相公稟報。話說回來,我們府里竟然真的有妖怪。安定公主闖門的時候,我還以為在故意找茬。”
顧明恪抬眸,向一片狼藉、被砸得七零八落的裴家園子,說道:“確實,可真是秉公執法。”
裴府管家高高興興,一口應道:“可不是麼。安定公主看起來和小娘子差不多大,沒想到,竟有如此能耐。那麼大一只怪鳥,一點不怕,握著劍就往前沖。地上站了那麼多羽林軍,安定公主一比,羽林軍呆頭呆腦,都顯得有些蠢了。的那兩個侍衛也不錯,其中一個人像長了翅膀一樣在怪鳥上流竄,另一個人力氣驚人,竟然能將那麼大的怪鳥拉下來。看來圣人為了保護安定公主,當真下了大功夫。”
顧明恪垂下視線,笑而不語。裴紀安皺著眉,片刻后,猶豫道:“那好像,不是侍衛。”
“嗯?”
“要是我沒記錯,這兩個人都是犯人。一個是殺人如麻的關西匪頭周劭,一個是江洋大盜白千鶴,都是合該被判斬刑的人。”
裴府管家愣住了,過了一會,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就說他們看著不太像府之人,原來,竟是惡貫滿盈的亡命之徒……大郎君,您沒有看錯嗎?”
裴紀安搖頭,他剛開始也懷疑,李朝歌就算再大膽,也不至于如此無法無天。招攬囚徒做事,簡直驚世駭俗。然而裴紀安辨認了許久,無奈地發現,他沒有看錯。
李朝歌就是這麼大膽。
裴紀安記得前世,鎮妖司雖然惡名遠播,但鎮妖司里除了李朝歌,其余都是些投機取巧、逞兇斗惡的烏合之眾,一旦離了李朝歌,這群人立刻作鳥散,本不氣候。所以朝廷眾雖然厭惡鎮妖司,但心底也沒把他們當回事。
顯而易見,鎮妖司只是皇手里的一把刀,狡兔殺完了,刀就該扔了。李朝歌鎮妖司愈猖狂,他們的死亡日期就愈近。
可是如今,李朝歌卻從地牢里提人,還明正大帶到臺面上用。裴紀安不由地想,李朝歌到底想做麼?
·
李朝歌離開裴府后,了空的街道,有條不紊地吩咐:“霍景州,你帶著兩隊人,往城東查。周劭,你對市井悉,去城西。白千鶴,你去北里。”
白千鶴一聽到地名,立刻哎了一聲,臉上花都笑開了。李朝歌笑了一聲,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著他:“你要是敢玩忽職守,以公謀私,我一定讓你后悔來這世上走一遭。”
白千鶴垮了臉,揮揮手,說道:“說什麼見外的話呢,我是這種人嗎?”
李朝歌冷冷掃了他一眼,不做理會。坐在馬上,對著下方眾多士兵說道:“那個妖怪被我砍傷,已經失去攻擊能力,一時半會無法害人。但是這只妖魅擅長變形,男老,垂髫老朽,都有可能是它的化形。你們挨家挨戶去搜,遇到右臂上有傷口的,無論對方是什麼人,一律捉拿回來。”
羽林軍一齊抱拳,回話聲嘹亮有力,在寂靜的街道上反復回響:“是。”
李朝歌又待了些注意事項,就示意他們散開,趕去捉妖怪。這些人明明是霍景州的屬下,但是片刻間,指揮權就轉移到李朝歌手里,并且沒一個人覺得不妥。
李朝歌安排他們去這些地方,自然也是經過考量的。城東多權貴,霍景州是蔭蔽出,各家各戶有著千萬縷的關系,由他去敲各員的門剛剛好。周劭是混道上的,就算金盆洗手,在三教九流中的影響力也不容小覷,別看城西全是市井小民,但是高手在民間,乞丐地的信息網,一點不比朝廷正規軍的差。
至于白千鶴去花街酒坊,那就更不用說了。青樓的老鴇姑娘們,消息的靈通程度可不容小覷。
霍景州帶著人走了,周劭抱拳后,也悶不做聲離開。白千鶴騎著馬走出兩步,見李朝歌不,又勒著馬回來。
“公主,已經半夜了,那只妖怪不氣候,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慢慢把它出來就行。接下來給我們,你一個小姑娘家不能熬夜,快回去休息吧。”
李朝歌搖搖頭,道:“這麼多士兵都能熬,我為什麼不能?一起出來捉妖,別人都忙著,我回去休息算怎麼回事。你去北里吧,不用管我,我去南城看看。”
白千鶴驚訝,口而出:“但你是公主,還是個小姑娘。”
“姑娘怎麼了?”李朝歌手里握著韁繩,眉目間渾不在意,說,“我是子,更是這次捉妖的總指揮。我為負責人,更應該以作則,下面士兵都紅著眼睛熬,我怎麼就不行?你去辦事吧,再過一會,人家青樓都要歇業了。”
李朝歌勒著馬朝前走去,毫不覺得這些話有麼不對,仿佛天經地義,理該如此。白千鶴落在后面,默默著李朝歌的背影,第一次對面前這個子生出敬畏之。
很早就展出強大的武力,白千鶴雖然上求饒,其實心里并沒有當回事。江湖上強手有很多,打不過別人更是家常便飯,在白千鶴心里,李朝歌只是一個不太好惹的子,除了很能打架這一點外,其他子也沒什麼不同。但是現在,白千鶴意識到,和那些子是不同的。
并不在于的武力,而在于的心。有一顆真正強者的心。
東都一晚上不安生,五更三點,一紅日從地平線上噴薄而出,城中響起激昂的鼓點,青和尚也走上塔樓,緩慢推響晨鐘。鼓聲和鐘聲錯,百姓們等在坊門前,頭接耳,紛紛談昨天晚上的事。
“你聽說了嗎,昨天東都里抓到一只妖怪!”
“昨夜那麼大的靜,誰不知道?外面的馬蹄聲足足響了半宿,快天明才停歇。”
另一人聽到他們的對話,也加道:“可不是麼,聽說,妖怪是安定公主帶人抓起來的。”
京城百姓住在天子腳下,天生熱衷政治八卦。兩邊的人越來越多地圍過來,七八舌道:“竟然是個公主抓起來的?我還以為是哪位得道高僧呢。安定公主是誰?以前好像沒聽過這個名字。”
“正是早年圣人天后走丟的那個兒,安定公主,李朝歌。”
這樣一說,兩邊的人都出恍然之:“我就說聽著耳,原來是。當初天后找人搞得大張旗鼓,現在尋找公主的皇榜還在城門口著呢。兩三年都沒人報案,為什麼現在,安定公主突然回來了?”
“不知道,好像是圣人去行宮狩獵,湊巧到的。天下的緣分就是巧,如果命里有緣,走丟十年也能遇到;如果命里無緣,恐怕父對面都不識。”
如今佛法盛行,這種宿命回的說法在百姓中極為流行,眾人一起應。東都百姓熱衷八卦,他們關心的事要麼是鬼怪奇談,要麼是皇室八卦,昨夜的事同時集齊兩個熱點,瞬間引燃了所有百姓的話題。
一時間有普及安定公主走丟始末的,有講述圣人天后傳奇經歷的,也有人大談特談昨夜的妖怪。坊門口唾沫橫飛,所有人都熱切地談,連麼時候開坊門都沒人關心了。
“你們聽說了嗎,那只妖怪好像羅剎鳥,長在司墓地,以吃死人為生。這只修了道行,飛到城里挖人心臟,聽說只要吃夠了九十九個心臟,就能白日飛升,只手遮天!”
“你凈胡說,那只妖怪吃的明明是腦子,怎麼變了心臟?你別是從說書人那里聽來了故事,在這里胡編吧?”
“不是!挖心可能是我記錯了,但妖怪真的羅剎鳥。我媳婦的遠房侄兒在羽林軍打雜,安定公主親口和他們說,那只妖羅剎。”
另一個穿著褐的男子加對話,接道:“沒錯,是這個名字。我外甥在裴家當奴婢,昨夜安定公主捉妖的時候,就在不遠看著。昨夜羅剎鳥飛到裴家去了,給人家砸了半個院子,幸好安定公主帶人將它打傷,要不然裴家那麼多公卿郎君,萬一被羅剎盯上,朝廷豈不是損失大了!”
“麼,打傷了?那只怪鳥沒被抓起來?”
“沒有,它傷了右半邊翅膀,帶著傷逃走了。昨夜羽林軍鬧了半宿,就是在捉它。你們最近可小心些,不要給不認識的人開門,尤其注意右胳膊上有傷的人。說不定,對方就是妖怪變的。”
眾人聽到齊齊驚呼,紛紛向家人街坊擴散這個消息。褐男子條理清晰,煞有其事,再加上大家都知道他確實有個外甥在裴家做工,故而對他的話十分信服。眾人又湊過來,問:“那個妖怪有麼特點?怎麼辨認?”
“對啊,我家里好幾個孩子呢,掛菖能防范嗎?”
褐男子搖頭,說:“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羅剎鳥專吃男子,尤其喜歡氣充裕的男郎。你們家里要是有年輕兒郎,這幾日不要讓他們出門,多躲幾天吧。看外面羽林軍的架勢,要不了幾天,羅剎鳥就被搜出來了。”
眾人紛紛應是,一時間七八舌,極其熱鬧。這時候坊門開了,坊正在前面喊話,讓他們趕快走,不要推搡,不要擁。人群像開了閘的河水一般,緩慢地往外流。
眾人意猶未盡,依然在激烈討論剛才的話題。一個材圓潤的娘子一低頭,見一個瘦弱的小姑娘混在人群里,艱難地往外。趙娘子認出來這是莫家的小娘子,名喚琳瑯。
趙娘子知道莫家況復雜,琳瑯小小年紀就沒了母親,爹和后娘又是個不著調的,平時沒待琳瑯。街坊鄰居都十分憐惜,他們倒有心照應莫家小娘子,但莫琳瑯那雙眼睛不知道怎麼回事,看著極其滲人。對視時,總是虛虛看著人后,仿佛后面有麼東西一樣。眾人被的表現嚇得不行,漸漸的,也沒人敢搭理莫琳瑯了。
然而又實在可憐。趙娘子嘆了口氣,問莫琳瑯道:“你娘又支使你出來干活?”
莫琳瑯點頭:“是。趙嬸,我要買柴火,一會還要去挑水,如果回去的晚了,大娘又要發火。我不陪你說了,先走了。”
趙娘子嘆氣,連忙道:“快去吧。”
莫琳瑯去外面買了最便宜的薪柴,又去井口,吃力地挑著腰差不多高的水桶回來。然而即便如此,還是耽誤弟弟吃飯了。莫劉氏十分生氣,抄起撣子了莫琳瑯好幾下,尤不解氣,罵道:“沒用的東西,站著干什麼,還不快去喂!”
莫琳瑯一言不發,仿佛被打的人不是一般,出門拿起食簍,去柵欄旁喂。
將粟粒撒向圈,忽然眼神一凝,看到一個東西。
圈里多了一只,右翅有傷,還在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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