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采婷雖是散仙，修為卻達“朝游北海暮蒼梧”的飛仙境界，但因水若、小婉同小玄三人修為較淺，無法承太厲害的飛行強度，故爾放慢了速度，直至午后才飛抵數百里外的大澤平原。

　　眾人遙見底下一座城鎮，頗規模，北面傍河，東南是大片阡陌縱橫的稻田。崔采婷問：“這是什么地方？”

　　雪涵曾到過這一帶，回道：“下邊是澤，大澤平原邊上最大的城鎮之一，從南邊進大澤的商旅多在此歇腳。”

　　崔采婷當即劍落下，降在離城數里郊外的僻靜，收起夢，遙坡下道旁有一家酒肆，道：“就從這一帶著手查探。據聞大澤中甚是荒涼，村鎮稀，我們先去吃點東西，順便準備些干糧食水。”

　　眾人進了酒肆，要了茶飯，正吃間，忽聞門外人馬喧雜，店里伙計料是來了大單生意，趕忙迎出招呼。

　　只見從門口涌進來二十幾人，腰間背上俱帶兵刃，竟多是釘錘利斧之類的重型武，且全是男人，瞧見眾姝，個個眼中一亮，面訝異之，有的自慚形穢不敢多看，有的卻目不轉睛甚是無禮。

　　崔采婷、雪涵、李夢棠皆淡定自若地繼續吃飯，飛蘿旁若無人，小婉頰生輕暈，摘霞咬薄嗔，水若秀眉微蹙，似有怒，小玄劍眉一挑，就要發作。

　　崔采婷瞧著他道：“做什么？”

　　小玄想起下山前對做過的保證，一時僵住。

　　崔采婷道：“這外邊自然沒山上那么清靜，大家都老老實實地吃飯，倘若有誰惹事生非，定當責罰不貸。”

　　小玄只好埋頭吃飯。

　　那幫人著脖子向店家喊道：“不用問，有好的盡管上來！”

　　分了五、六桌坐下，酒肆里一下子變得十分擁。

　　一個型魁梧錦勁服的虬髯漢子似是他們的首領，金刀大馬坐在旁邊的桌子，肆無忌憚地盯著飛蘿。

　　小玄眼角瞄見，心中生氣：“再瞧兩下，待會就把你的土豆眼變做熊貓眼！”

　　虬髯漢子旁邊幾個同伴覺察，紛紛舉杯敬酒，有人笑道：“二當家，今次方小侯爺又提升了懸紅，每個骷髏頭能賞八兩銀子哩，只要我們仍能像上回那般收，到時賺個盆滿缽滿，還怕沒有人么？哈哈！”

　　其余幾人陪著放聲穢笑。

　　虬髯漢子仍顧死盯飛蘿，口水似都快流了出來，搖頭嘆道：“便是白玉樓的頭牌，也不及這個萬一啊。”

　　飛蘿似乎聽見，抿一笑，放下筷子轉過頭去，朝那漢子嫣然嗔視，真個風萬千嫵絕倫。

　　幾個漢子登時呆住，剎那筋麻骨失魂落魄。

　　小玄也張著，傻在一旁。

　　崔采婷忽然冷冷道：“誰要是胡傷人，就別跟我去玉京。”

　　飛蘿眼中的煞氣一閃而逝，轉回臉來，笑嘻嘻道：“沒有啦，人家只是覺得那幾個家伙有趣嘛。”

　　幾個漢子半晌方回過神來，又有人道：“對了，我昨兒在鎮上聽說，有人打到了幾個赤骨骷髏哩，送去澤城，每個換了五十兩銀子呢。”

　　小玄聽見“赤骨骷髏”四字，心頭驀，瞧見雪涵同李夢棠對了一眼。

　　“一個換五十兩？你沒聽錯吧？”

　　虬髯漢子瞪著土豆眼，似乎不大相信。

　　“千真萬確，我是聽前日方從澤城回來的一個朋友說的，他跟我可是從小玩到大的鐵哥們，決計不會唬弄我的。”

　　又有一個道：“我也聽說了，好像是有什么人在澤城里專門收購那赤骷髏哩。”

　　“那幾個赤骷髏是在哪里打到的？”

　　虬髯漢子問。

　　“聽說是在塹丘附近的古兵營。二當家，不如我們這次進去深一些，瞧瞧能不能也見這種好東西，要是運氣到了，打它個三、五十個回來，咱們就上澤城的神仙閣快活去，嘿嘿，到了那銷魂鄉，想要多水的人都有哇！”

　　“好！”

　　虬髯漢子一拍桌子：“待會多帶些吃的，我們也到古兵營去！”

　　幾人一齊舉杯，面上均興之。

　　忽然有人吞吞吐吐道：“不知那些赤骷髏扎不扎手？我們……我們人手不知夠不夠？”

　　旁邊一個聲哂道：“，怯了？那就乖乖回家抱兒子去，跟著咱二當家還怕個鳥啊，沒出息！”

　　先前那人漲紅了臉，怒罵道：“有備無患嘛，問兩句你急個啥？惹惱老子一斧劈了你！”

　　兩人大聲對罵起來，虬髯漢子也不勸阻，只跟余人杯痛飲，眼睛頻頻溜到眾姝這邊來，這次卻不單看飛蘿，還把李夢棠同程水若也用眼睛飽餐了一頓。

　　“真可惡呀！竟敢這樣看水若……”

　　小玄氣呼呼地猛吸面條，肚里暗暗算計如何教訓這個不知死的家伙。

　　眾姝吃罷，崔采婷吩咐李夢棠帶小婉和小玄去買了些干糧，一行人隨即起，出了酒肆。

　　“這一帶果然有穢了。”

　　崔采婷道。

　　雪涵道：“肯定為數不，才會惹來這種大規模的獵捕。”

　　“而且還出現了骷髏。”

　　李夢棠凝眉接道。

　　“骷髏？就是那幫家伙說的赤骨骷髏嗎？”

　　小玄興問。

　　李夢棠點頭道：“既為赤骨，又有人收，八九不會錯，因為骷髏的骨頭就是一種稀罕的法材料。”

　　飛蘿道：“骷髏幾無可能天然生，看來的確有人在此搗鬼了，無怪這一帶異象叢生。”

　　崔采婷沉片刻，道：“我們去那古兵營看看。小玄，你去問問塹丘在哪里。”

　　小玄從店家問明了塹丘的大致方向，崔采婷率眾人避開道路，施展陸地騰飛馳掠而去。

　　過了兩座村莊，坡嶺漸多，周圍越來越荒僻，再也不見房屋人跡，飛掠在最前邊的雪涵忽然停下，立在一片石崗上，余人隨即剎足。

　　小玄瞧去，只見石當中躺臥著一副副破碎的骷髏，橫七豎八殘缺不全，全都不見了頸上的頭顱，頗為奇詭，略數一下，道：“有二、三十哩，敢都是給人獵去了腦袋？”

　　雪涵道：“嗯，且是上了老手，這些低等骷髏全無抗拒之力。”

　　小玄奇道：“大師姐，你怎么知道？”

　　李夢裳道：“骷髏百殘不僵，對付它們最聰明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打斷脊梁骨，你瞧是不是這樣？”

　　小玄仔細瞧去，果見那些骷髏的脊梁骨或碎或折，這才恍然：“原來如此。”

　　眾人查探一番，并無其它發現，于是繼續朝前奔掠，不過十余里地，居然接二連三發現已給獵去頭顱的骷髏，且數量越來越多，心中皆詫異。

　　李夢裳邊奔邊道：“想不到竟有這么多人來這里獵捕骷髏。”

　　小玄本想大展手的，不料卻給人家捷足先登，微失道：“照此看來，我們怕是找不到什么活骷髏了。”

　　旁邊的小婉“噗哧”一笑：“有活著的骷髏嗎？”

　　小玄強詞奪理：“能的骷髏就是活的。”

　　忽聽前邊的水若冷冷道：“小婉，你沒聽說過嗎，曾有死人為了吵架突然就從棺材里爬起來呢，既然死人都有活的，那活骷髏又有啥好稀奇呀。”

　　小婉抿笑道：“嗯嗯，教啦。”

　　小玄哪敢接口，閉上繼續前奔，心中卻一陣莫明歡愉。

　　奔在最前的雪涵忽又停了下來，面凝重地盯著前邊的繁樹叢。

　　后邊余人隨之停下，鼻間均聞到一種中人嘔的腥穢氣味，飛蘿嗯了聲道：“這里一定有什么古怪哩……”

　　斜里走向一，停在數棵爬滿藤蔓的大樹前。

　　小玄忙跟過去，問道：“三十三師叔，這里有什么不妥嗎？”

　　飛蘿指前面道：“你把這些藤蔓開。”

　　小玄振臂一抖，八爪炎龍鞭從袖如虹飛出，幾下便將糾結得厚厚的藤蔓絞碎撕開，陡然間濃稠得有如實質的腥穢迎面撲來，撞得他子一晃，嘔意狂涌。

　　“啊！”

　　后邊的水若驚呼一聲，軀頓僵。

　　原來在幾棵大樹中間竟有個由千上萬的人頭砌的圓形池子，其蓄滿了濃稠凝的烏赤漿，漿面還飄浮著無數疑是心、肝……腸子等黏膩膩的臟。

　　眾人面皆變得十分難看，小婉聲道：“這……這是什么？”

　　飛蘿乃陣法大家，一瞧之下，心中已明了，凝目道：“是個邪力場。”

　　“聚怨拘靈陣？”

　　李夢棠遲疑道。

　　“嗯，難怪我聽人說青霓仙子見識廣博羅萬卷。”

　　飛蘿欣賞道。

　　李夢棠頷首道：“那些不過是別人的玩笑話，師叔切莫當真。”

　　“走，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如果在距此七里的艮位還有同樣的池，八九便是聚怨拘靈陣了。”

　　飛蘿說完，當先掠出。

　　余人齊施陸地騰飛跟上。

　　小玄猛記起水若最怕這些東西，轉頭去，果見面蒼白，神恍惚，忙悄悄放慢腳步，小聲道：“三師姐，待會你別站得太近。”

　　水若依舊疾速飛奔，好一會后才幾不可辨地點了下頭。

　　小玄忍不住又道：“昨……昨晚我……我……”

　　水若溜過眼來，兇地瞪了他一眼。

　　小玄嚇得趕閉上，埋頭前掠。

　　叢林越來越，本無路可行。半炷香后，眾人果然在七里左右的艮位又找到一個一模一樣的可怖池。

　　“這聚怨拘靈陣是個什么東西？”

　　崔采婷問。

　　飛蘿道：“九師姐，聚怨拘靈陣是一種魔化亡者殘骸的邪陣，乃本教的，自從骷髏老祖遭眾仙圍剿，給聚窟洲散人焚虛誅滅后，已有數百年未曾出現過了。”

　　崔采婷道：“看來事果真不簡單，有人在利用這個古戰場大肆做祟。”

　　小婉道：“莫非那些被人獵去的骷髏頭，就是用來堆砌這種池子？”

　　“不是，骷髏是完全沒有的。”

　　飛蘿搖頭道：“而用來堆砌這些池的人頭尚存，從腐爛的程度看，時間不會超過三個月。”

　　小婉強忍嘔意去，果見那些人頭與一路遇見的白骨骷髏大不相同，雖然腐爛，但皮猶余，有的還垂吊著掉掛在臉上的眼珠子，雪白著臉道：“難道有人在獵殺活人，用他們的……的頭顱來……”

　　雪涵目蘊厲芒，淡淡道：“此是必然無疑的了，有人在用活人的頭顱、鮮及臟大施邪法，以魔化這一帶的骸。”

　　“每一個池皆是從陣央的主池接收邪穢之力，然后魔化方圓數里的骨骸，此地曾為古戰場，骸無數，正是施展這種邪法的絕佳之地。”

　　飛蘿停了一下，接道：“我們一路上看見的那些骷髏，八九就是由這些池魔化的，只是不知又給什么人誅伏了。”

　　崔采婷沉問：“一個聚怨拘靈陣有多池？”

　　飛蘿道：“不一定，這要看布陣者的功力及主池的規模，小的不過三、五個，大的卻可達百上千，能將整個大澤平原完全覆蓋。”

　　李夢棠吸了口涼氣：“不計其他，單是那四十萬給屠殺的降兵骸，倘若皆給功魔化，將是一場無法想像的浩劫。”

　　小玄口道：“那我們趕快將這些池子統統毀掉，他們計難！”

　　飛蘿著他莞爾一笑，搖了搖頭。

　　“豬腦！”

　　水若心里罵了一句，忍不住開口道：“倘若這里有百上千個池，那該何時才毀得完？既然它們都是由主池提供邪力，我們將主池破掉不是即可嗎？”

　　崔采婷微點了下頭，飛蘿笑道：“還是水若機靈。”

　　小玄一拍腦勺，大聲道：“有道理！好主意！我怎么就想不到？”

　　眼地向玉人，討好地諂笑，只盼也能對自己笑一笑，哪怕只是弱弱的一下。

　　水若輕哼一聲，別臉它。

　　崔采婷飛蘿道：“你能找到主池的位置嗎？”

　　飛蘿道：“試試看，隨我來。”

　　話音未落，人已再次掠起，朝以此點為據的下一個艮位馳去。

　　“咦？這里有個湖。”

　　飛蘿道。

　　眾人眼前出現了個碧若翡翠的小湖，波平如鏡地悄躺在叢林的懷抱中。

　　“快看快看，湖心還有個島兒哩！真啊。”

　　小婉贊嘆道。

　　隨著奔近，眾人瞧見小島上聳立著一座青高臺，臺上有樓，流檐飛瓦，清怡飄逸，只是了無生氣，不地方已經坍塌，到垂掛著青蘿藤蔓。

　　小玄奇道：“這是什么地方？看起來不太尋常哩。”

　　沒人回答這個問題。水若眼尖，指著一方道：“那邊好像有條橋兒。”

　　眾人繞湖掠去，隨著角度改變，漸漸瞧清有一條吊橋自島上的高臺延出，連向對岸的林。

　　“上島看看。”

　　崔采婷道，朝橋頭馳去。

　　眾人忽然約聽見一片異響，間中夾雜著人的呼喝，急循聲過去。

　　穿過一片樹叢，眼前豁然開朗，赫見橋頭的空地上有數十名士兵與百多個骷髏廝殺正酣，場面既壯觀又怪異。

　　骷髏的數量雖多，但皆赤手空拳，靠的不過是爪子與牙齒，顯然是最低等的骷髏。

　　而那些士兵全副武裝，頭戴鐵盔，束重革，臂持圓盾，武并非常見的柄刀，而是清一的短斧，在激烈的戰斗中始終保持著嚴整的隊形，鎮定而兇狠，人數雖卻穩占上風。

　　雪涵凝目去，見那些士兵所持的圓盾正面都鑄著一個怒睛獠牙的虎頭，道：“是皇朝正規軍的虎頭刀牌手。”

　　李夢棠道：“這些刀牌手定有高人指點，全都把刀換了對付骷髏更加有效的斧，且十分清楚它們的要害。”

　　小玄見那些士兵果然盡撿骷髏的腰脊骨下手，幾乎數斧就劈倒一個骷髏，搖頭道：“本就是屠殺呀。”

　　心中一陣失，看來自己又無法大展手了。

　　橋頭尚有十來名士兵沒有手，并排護著一個宇軒昂的年輕公子，肩披錦袍，頂束玉冠，濃眉星目，皮微黑。他面平和，卻不怒自威，負手立在那里，自有一掩不住的雍容華貴之氣。

　　骷髏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場上只剩下數十只可憐的骷髏東蹦西跳，它們毫不知恐懼，仍然本能地瘋狂攻擊闖領地的外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