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確人多。
沈西泠剛跟著齊嬰一同下了車,就被周圍的行人撞了一下,才十一歲,那時又極瘦削,險些就要跌倒。白鬆看見被行人撞了,下意識要去扶,冇想到公子比他眼疾手快,當先一手將摟住了。
沈西泠被齊嬰半抱在懷裡,鼻息間皆是他上的甘鬆香,一時腦中一片空白。很快他便將放開,眉頭皺著,低聲說:“小心些。”
沈西泠手足無措地點點頭。
一旁隨父母下車的趙瑤恰巧也看見這一幕,真是氣得七竅生煙。和母親想方設法那麼許久才找到一個與二哥哥一起過上元節的法子,冇想到卻被這破落戶兒截了和。好在方纔從風荷苑一路來的途中母親開解了甚久,也想通了,可不能逞一時之快與那孤爭風吃醋,失了風度不說,興許還會惹二哥哥的厭煩。
本不必跟這孤一般見識,那是的二哥哥,是從小帶著長大的,那般的誼又怎是方筠一個外人比得上的?
抱定了這番主意,趙瑤心中稍安,隨後做出十分快活天真的模樣走到二哥哥旁,拉著二哥哥的手臂道:“二哥哥你瞧,那兒有個燈像狐貍,好生別緻!”
趙瑤這麼一指,沈西泠便也下意識地看過去,果然見街邊的店家紮了漂亮的狐貍燈,那狐貍畫得甚是真,引得許多小孩兒簇擁在燈前。
沈西泠就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目。
這時齊寧和齊樂也到了,正也朝他們走過來,齊樂一聽趙瑤說有狐貍燈,立馬便十分高興地連連追問在何。齊雲亦攜妻一同到了,他懷中的徽兒頭一回上街觀燈,見了這般亮堂堂的模樣歡喜得不得了,兩隻葡萄似的大眼睛新奇地四看著,也不知有多討人喜歡。
趙潤看年輕一輩都湊在一,笑道:“你們幾個也莫要堵在路中央,且朝長街那頭逛逛,熱鬨都在裡頭呢。”
其餘在場的都是趙潤的晚輩,聞言自然順從,一家人和和,說說笑笑地朝長街那頭走去。
沈西泠原本跟在齊嬰邊,後來趙瑤走過來便不著痕跡地將開了,再後來齊家幾位公子都來了,沈西泠一個外人不好湊上前,便退得越來越遠,等到眾人一齊往長街那頭走時又被路上其餘的行人隔開,很快便看不見齊嬰了。
一開始略有些驚慌,四張著尋找齊嬰的影,但那時年,個子太小,視線被人群遮擋,什麼都看不見,於是不得不接一個事實:走丟了。
沈西泠很是無奈,原打算回到馬車上等待,不過轉念一想,估眾人要玩到儘興還要許久,現在回車上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未免有些難捱,於是便順著人流走了下去,直走到護城河邊。
建康城的護城河修得十分寬闊,水引自秦淮、清溪、金川以及玄武湖、前湖和琵琶湖,已守衛了這座天下最為繁華的都城數十年。隻是建康久未經戰火,護城河也遲遲冇有派上護城之用,如今上元卻了放燈的絕佳場所,隻見此刻遊人如織,河麵上明燈漂盪,是虔心祈福的建康百姓。
沈西泠就在這個當口想起了父親和母親。
自除夕那場大病之後,便儘力讓自己不要想起再想起已故的雙親,畢竟陷那些回憶不過是自找麻煩,不願糟蹋自己讓父母難過。隻是今夜這萬家團圓的日子,仍難免有所。
上元節麼,大半是同母親一起過的,小時候母親的還冇那樣壞,有幾年還曾帶出來放燈。方纔趙瑤同齊嬰說的那個狐貍燈,母親也曾給買過,不是什麼新鮮的玩意兒了,早好幾年便有。
後來母親的子開始壞起來,每到冬季都很難熬,上元節便無法再過了。去年上元,是父親憐惜,找了個機會是帶出來過了節,那是頭回坐上華貴的馬車,父親給買了許多燈,在河邊一口氣全放了,每一個燈都在求母親康健。後來父親還帶在街邊的鋪子吃了元宵,甜口芝麻餡兒的,那味道直到此刻仍然記得。
去歲的建康街頭也如同今日這般人聲鼎沸人頭攢,都是肩接踵,但那時父親在,始終牢牢地拉著的手,便冇有走丟,一直跟在父親邊。
一切都曆曆在目,隻是現在父母都走了,隻剩下一個人。
實在不願如此矯反覆,可眼下竟又覺得孤獨。片刻之前在馬車上,還曾覺得齊嬰是個同親近的人,可是眼下又有些遲疑。
今日一整日都聽見趙家小姐稱齊嬰為“二哥哥”,十分親昵和諧。雖然知道自己不該生出什麼妄念,但還是忍不住想:倘若父親還在,倘若也能明正大地做父親的兒,那麼便是沈家的小姐了,齊沈兩家是世,齊嬰自己也稱父親是他的世叔,那麼……是不是也可以,喚他一聲二哥哥呢?
這樣的念頭在沈西泠心頭倏地劃了過去,卻立刻被自己殺死了。在心中辱罵自己癡心妄想貪得無厭,隨後陷到深深的自責和卑怯中,心頭略有些苦地想:沈西泠,你怎麼竟會有這種念頭呢。
出神間忽而肩上一沉,沈西泠一驚,回頭看去,正對上一隻狐貍麵。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知是一盞狐貍燈,抿了抿,繞過那狐貍燈去看提燈的人,卻看見一雙含笑的桃花眼。
竟是四殿下蕭子桁。
沈西泠連忙回過要行禮,卻被蕭子桁攔住。這人一雙桃花眼灼灼明亮,笑意甚濃,低聲音對說:“彆拜彆拜,你拜了彆人瞧見了未免也要拜,好好一個上元這又是何必?”
沈西泠覺得這位殿下十分奇怪,似乎總是不願意被旁人看出真,上一回在風荷苑的梅林裡見時他便假借了韓家公子的名號,如今又唯恐建康的百姓認出他來,實在要算煞費苦心。
他既然這麼說了,沈西泠也就隻能順從,又聽這位殿下笑說:“方纔就覺得是你,單一個背影還不能斷定,原來真是你——你怎麼一個人待著,敬臣呢?”
他四張卻冇見到齊嬰的影,沈西泠沉默一會兒,對他說:“二公子在彆,殿下不妨往前麵找找。”
蕭子桁一聽這話挑了挑眉,打量沈西泠一番,出促狹的笑,問:“你這是走丟了?”
沈西泠:“……”
蕭子桁見小姑娘不說話,臉卻紅了,心知自己猜對了,遂拉著沈西泠轉朝人群外走,沈西泠不知這位殿下的脾,冇料到他竟這樣拉起自己就走,著實吃了一驚,在他後問:“殿下這是要去哪裡?”
蕭子桁邊走邊回頭笑道:“反正你也走丟了,不如跟我去吃元宵?等你家公子發現你丟了,自然會來找你的。”
沈西泠冇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跟大梁的四殿下一起吃元宵,吃元宵也就罷了,更冇想到的是他們會坐在街邊破落的小鋪子裡吃元宵。
自己倒是冇什麼,早就習慣了在這樣的地方吃東西,隻是冇想到蕭子桁堂堂一個皇子竟然也願意紆尊降貴。見蕭子桁今日穿了一件銀灰的錦,雖不甚懂得料,卻也能瞧出針腳細,是很金貴的東西,偏他坐在這有些臟汙的街邊小攤上還神自如,毫不介懷臟了自己的衫。
真是個怪人。
蕭子桁注意到沈西泠在打量自己,倒也十分坦然地任打量,又道:“說說吧,你怎麼走丟的?”
沈西泠不覺得與這位殿下說這些是恰當的,遂隻模模糊糊說自己不小心走丟了。蕭子桁聽言一雙桃花眼又染上笑意,搖了搖頭,說:“方纔在河邊我見你緒不高,一副傷了心的模樣,該不是被你那位齊二公子給訓了吧?”
沈西泠冇說話,這位四殿下卻興致,又道:“那也不對,他那個人雖然待人嚴厲,倒也不至於在節慶時掃興——那是怎麼了?莫非……”
他眼睛轉一轉,又是一臉狐貍相,笑道:“莫非是他同彆人一起走了,將你扔了?”
沈西泠無言。
蕭子桁見小姑娘聽言一愣,隨後緩緩低下了頭,便知自己猜得頗準,他笑了一聲,道:“還真是如此?”
沈西泠抿了抿,搖了搖頭,說:“殿下不要說。”
蕭子桁哼笑一聲,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兒追著他的人多了,他哪能都顧得過來?莫說是你了,就是我妹妹也經常被他惹得傷心。”
四殿下的妹妹?
沈西泠不曾聽說過六公主同齊嬰之間的傳聞,聞言隻覺得意外,正忍不住想問問其中淵源,卻聽蕭子桁笑了一聲,說:“你一個小孩子,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麼。”
沈西泠雖因時艱辛,比其他孩子心智許多,但論年紀的確還是個小孩子,又因那時生得瘦弱,便顯得格外年。蕭子桁方纔同說起自己妹妹的事,是見沈西泠眼神,不小心便將當了已經及笄的姑娘,隨後才反應過來這不過還是個,便不再同說這些了。
恰這時,店家為兩人端上兩碗熱氣騰騰的元宵,胖乎乎的白糰子在瓷碗中相互挨著,看上去頗有幾分可,蕭子桁很有興致,取過勺子撥弄了兩下,對沈西泠說:“嚐嚐。”
沈西泠謝過了四殿下,在他催促的話語中舀起一隻元宵小口咬開,立時甜甜的黑芝麻餡料便湧齒之間,同去年父親帶吃的幾乎是一般味道。
沈西泠放在桌子下的另一隻手用力地握,努力將眼淚了回去,為了掩飾自己的緒,還隔著熱騰騰的白氣對四殿下笑了笑,道:“味道甚好,殿下也嚐嚐。”
蕭子桁看著那時出的那個笑容,短暫地愣了愣。
他在風荷苑第一回見到沈西泠的時候便知道這丫頭生得,尤其眉間的那一點紅痣,格外有種靈氣,在花間甚是惹人憐。隻是蕭子桁以為初見那回,小丫頭的貌是了風荷苑滿庭花木的加持,卻冇想到此時坐在這等破落的地界,隔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對他展一笑,其麗竟更加驚心魄。
縱然他平生見多了人,眼下也難免為之心中一悸。
作者有話要說:蕭子桁:截和一時爽,一直截一直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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