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項紀勇說出“最后的一點良知”,蕭東平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是啊,他們熬得這麼苦,不就是因為心中良知未泯嗎?韋寶林這樣折騰這家企業,縣里不聞不問,工人干部們背后罵娘,當面卻一個個奉承著韋寶林、翟建國等人,大家想的都是同樣的一個心思:關我屁事!
可是,他們幾個——項紀勇、蕭東平、冷玉明,對了,還有那個初來乍到,本就不知水深水淺的秦海,還在苦苦地琢磨著如何挽救這個廠子,他們是何苦呢?
如果他們愿意隨波逐流,跟韋寶林一起胡鬧,憑他們的位置,哪里不能混得比現在好?翟建國這個狗子,就是因為跟韋寶林,現在不是吃香喝辣嗎?再窮不能窮領導,再苦不會苦機關,這麼大的廠子,哪個地方點油水下來,也夠他們幾個中層干部潤一潤腸胃了。
可是,良知……這種東西就這麼討厭,你明明知道它有百害而無一利,就像一截闌尾一樣,但你就是下不了狠心把它切掉,只能讓它留在你的里,時不時發作起來,讓你疼得肝腸寸斷、生不如死。
看到蕭東平的眼淚,韋寶林也有些傷,他嘆了口氣,說道:
“唉,老項……老蕭,我理解你們對青鋒廠的,我也是青鋒廠的人,我也是從一個普通職工做起來的,要論,我也不比你們差。我們做的事都是一樣的,都是想救這個廠子,只是方法不同罷了。你們是做業務的,我是一廠之長,大家的角度不同。有關轉產洗機的好,在會議上我已經說得很多了,在此也不必再說。老項,老蕭,把這件事忘掉吧,咱們齊心協力向前看。”
“韋廠長,老項剛才說過了,廠里的決策,我們支持。我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這些刀片,省農資公司已經答應接收了,價錢是2塊5一片,前提是我們對所有的刀片做堆焊理。這個技我們已經掌握了,老項和老冷他們研究過了,只要上一套自夾就可以解決問題。對了,韋廠長,你看,這是農資公司的訂貨單。”蕭東平說著,從隨手的手提包里取出林安寶給他寫的采購意向證明,他沒有想到,這個證明竟然這麼快就發揮作用了。
韋寶林沒有去接那份證明,他搖搖頭道:“轉產洗機的事,刻不容緩,現在全廠的工作重心都必須放到這上面來,其他的事一律都要讓路。刀片的事,不要再商量了,你們都是廠里重要科室的負責人,從現在開始,要把心思用在洗機項目上。”
“這個生產科長,我不會再當了。”項紀勇搖了搖頭,心灰意冷地說道。
“誰允許你不當的!”
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在場的眾人還沒見著人,聽到聲音就不約而同地渾一。他們一齊扭頭看去,只見老廠長寧中英面沉似水地站在卡車邊,正在上下打量著車上的貨。剛才那句話,正是他說出來的。
“寧廠長!”項紀勇和蕭東平失聲喊道,這一刻,兩個人心里的覺就如在后娘那里了委屈的孩子見了親娘一樣,五味雜陳。
項紀勇和蕭東平會在剛才產生出那麼強烈的無助,很大程度與寧中英這兩年來對廠里各項事務的漠然有著極大的關系。韋寶林剛上臺的時候,項紀勇等人遇到不贊韋寶林決策的時候,就會本能地去找寧中英訴說。但每一次寧中英的態度都是認真聽,卻拒絕評論。有時候,項紀勇他們勸說寧中英去與韋寶林涉,寧中英只是一句話: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時間長了,項紀勇他們也就死了心了,他們覺得,寧中英此舉也是聰明人的作為。已經退居二線了,得罪現任廠長有何好?廠子辦得比過去好,證明你過去無能,你是自己找罵。廠子比過去差,你的待遇也一分錢不,關你什麼事?
韋寶林在表面上顯得對寧中英尊重無比,那也是建立在寧中英不多管閑事的基礎上的,如果寧中英天和韋寶林為難,韋寶林難道不會稍稍給寧中英一些為難嗎?最起碼,寧中英的兒子還在廠里當工人,而且病不,韋寶林收拾不了寧中英,找個茬為難一下寧默,豈不也相當于對寧中英打臉了?
就在剛才,項紀勇和蕭東平都想過,現在這個局面,也只有寧中英出面,才能扭轉過來,至把這2萬片刀片救下來。不過,這個念頭在他們的腦海中僅僅是迅速一閃
就消失了,他們都在心里揶揄自己:寧老頭現在活得逍遙自在,人家有什麼必要出來得罪人呢?
可是,越是不抱希的事,卻越是出現了。在這樣一個寧中英絕對不應當會出現的場合,他們居然看到了寧中英。寧中英剛才那一句“誰允許你不當的”,充滿了霸氣,讓項紀勇和蕭東平一下子找到了幾年前被寧中英呵斥時的幸福覺。
“老廠長,您怎麼來了?”韋寶林心中一凜,走上前去,對寧中英問道。
寧中英沒有搭理韋寶林,只是對那鄉鎮企業的業務員問道:“你們車上拉的是什麼?”
“旋耕刀片啊。”業務員答道。
“你們拉去干什麼?”寧中英又問道。
“你管啊?”業務員沒好氣地頂撞道。他不愿意得罪青鋒廠的人,但寧中英問的這個問題,有些敏了,他自然不愿意回答。
這家鄉鎮企業收購這些刀片,是打算拿去轉賣的。青鋒廠的刀片不合格,使用壽命只有400余畝,相當于合格刀片的三分之二左右。但如果這樣的刀片按半價銷售,肯定是有人愿意要的。市面上旋耕機刀片的價格是2塊多錢,他們以2錢的價格從青鋒廠買走,再以1塊多錢的價格售出,一轉手就是一兩萬的利潤,這種好事,豈能對人明言?
聽到業務員這話,韋寶林就知道大事不妙。寧中英的強勢格,豈能容人這樣挑釁。他不等寧中英發作,趕上前,說道:“老廠長,這些刀片都是不合格品,被省農資公司退貨了。他們把這些刀片拉走,主要是要回爐熔煉鋼材用的。”
“是這樣嗎?”寧中英盯著那業務員,問道。
那業務員有點心虛,自然不敢正面回答。他聽韋寶林喊寧中英為“老廠長”,多能夠猜出寧中英的份。這幾年,國營企業都在換領導,原來那幫五十來歲甚至六十來歲還在崗位上的領導都退居二線了,換上來的都是韋寶林這樣的壯派。以這位業務員的經驗,這種退居二線的領導一般都屬于落的凰,用不著害怕的。
“我們拿去干什麼,你管得著嗎?”業務員說道。
寧中英冷冷一笑,說道:“你車上拉的是青鋒廠的產品,我當然管得著。”
“你又不是廠長!”業務員說道。
寧中英把頭轉向項紀勇,道:“項紀勇,你站在這里干什麼,去找幾個工人,把車上的貨全部卸下來,流出去一箱,我唯你是問!”
“好!”項紀勇神抖擻,轉走之間,又想到一事,連忙提醒道:“寧廠長,你小心,我這一走,他們有可能開上車就跑了。”
寧中英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地對項紀勇說道:“滾,老子還用你教。”
說罷,他也不管旁邊臉黑得像要下雨一般的韋寶林,徑直對馬大榮下令道:“馬大榮,去把大門關上,你們兩個,把這車守住,如果讓車離開廠子半步,你們就等著被開除吧。”
馬大榮和幾名保衛科的干部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聽誰的好。現任廠長就站在旁邊,老廠長在那發號施令,旁若無人,自己到底是聽還是不聽呢?
照理說,寧中英已經退居二線了,大家盡可不聽他的調遣。但寧中英在青鋒廠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死諸葛能夠嚇跑活仲達,馬大榮他們還真不敢違逆寧中英的話。
“韋廠長,你看……”馬大榮哭喪著臉向韋寶林請示意見,他邊的幾個干部倒是真的前一步,代替業已離開的項紀勇,攔住了卡車的去路。
韋寶林虎著臉走到寧中英面前,忍著氣說道:“老廠長,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寧中英呵呵一笑,說道:“韋廠長,我現在不是廠長了,我是廠調研室主任,你最好還是稱呼我寧主任更好。”
韋寶林還是忍氣吞聲地說道:“老廠長,我知道,你不贊轉產洗機的決策,但這個決策是廠長辦公會議集制定的,請你能夠理解。”
“如果我拒絕理解呢?”寧中英似笑非笑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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