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屹抱著司回到了宮中。
那奢華龐大的立政殿,數月過去了,依舊是司離開前的模樣。
殿燈火通明,君屹將那堆稱不上完整尸的殘骨放到司從前睡過的拔步床上,殿門閉,他疾步端來了溫水,小心細致一寸寸清理上的泥沙。
他哆嗦著手解開那被浸染的殘破嫁,一件接一件除盡,這作他對做過無數遍,從前心中的旖旎盡數被尖利刺痛取代,心口腥甜的氣翻騰著,他死死咬著牙,下頜繃。
他看到了箭矢在上留下的痕跡,那一個個箭孔鐫刻在脊骨、肋骨上,有的斷折,有的碎裂,便是這些傷痕讓他失去了完整擁抱的資格。
他抑制不住眼里酸痛的淚意,眼淚一滴滴落在上,拭著,手掌抖到險些抓不住巾帕。
污水倒了一盆又一盆,可奇怪的是,除了的泥沙,殘骨之間并不見其他臟污的東西。
僅僅一年不到的時間,腐壞,可能會與泥沙融為一,卻遠不會在無人的況下消失得這般干凈。
為何會這樣?
泥沙除盡,那森白的斷骨分明,除了上面猙獰的裂痕,它們便像玉一般,在和的燭下泛起瑩潤的。
那芒看起來很,不似凡俗之,好到讓人覺得可不可即。
愧疚凌遲著,悔意煎熬著,君屹心中早已痛到麻木,他癡癡地看著,恍惚間突然想起了秦驚秋不久前說過的話,在北地死之后,禿鷲曾護著的尸,不讓任何人靠近。
荒地野畜如何會這樣做?這和它們食腐的天相悖。
它們像是到了某種特殊的指引,是誰給了它們指引?
好似生來便是得上天庇佑之人,逆轉、死而復生……
這個想法一經出現便給了君屹莫大的鼓舞,他心的是得上天庇佑的人,因而只要他肯努力、肯付出代價,必能再一次死而復生,重歸這個世界!
君屹心中揣滿了希冀,崩潰的緒稍稍得到了安,他抹去眼淚,再一次行起來。
他將的斷骨擺放好,而后像從前一般,一寸寸輕輕挲的殘骨,神癡迷,不釋手。
他沉浸在以往的回憶中,或甜或悲傷,一會笑一會哭。
不知不覺,月上中天,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金屬質地的圈環,扣在了腳踝。
金屬與骨骼兩相,發出森冷的聲音,君屹卻笑得滿足。
乖乖躺在榻上,不會再逃跑,他不用再安排暗衛盯著,擾清靜,他也惴惴難安。
可他還是要鎖著,他在這上面吃了虧,他當初太心,若是他能狠心鎖住,必定無法逃離,之后的事也不會發生。
他必須鎖著。
稍作收整,君屹換了寢躺在邊,他枕著手臂側凝著,手的‘眉眼’,眼里是癡纏的意,瘋狂又熱烈。
“阿寶,莫怪我鎖著你,我要暫時離開去尋魂兮草,不能帶你一起,你子經不住長途跋涉。”
“阿寶,莫要怪我,這世上有太多人想要和我爭搶,你是我的,不能跟他們走!”
“阿寶,你在宮里等我回來好嗎?我很快便回來,我也舍不得與你分開,你等我回來,回來后你便能變從前的樣子,我們很快就能再見。”
君屹的辯解得不到回應,卻始終不曾停歇,他有太多話想說給聽,泛濫的思念和悔痛幾乎要將他吞噬,是唯一能救他的浮木。
夜風陣陣吹拂,檐鈴叮當作響,時隔數月,終于又回到了他邊,他也終于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
可事實上,他卻不敢閉眼,他心臟狂跳不止,耳畔全是鼓的雜音,他怕極了睜開眼后這只是場夢,他比誰都清楚他沒資格與在一起,哪怕是的尸骨。
他是害死的兇手。
……
暑熱消退,盛夏的燥熱消逝在了九月末的秋風之中。
又是一日清晨,擢升立政殿管事的阿碧照常來到殿,收取前一夜換下的袍,送去浣局清洗。
秋風蕭瑟,著風里的落葉,阿碧回憶起三個月前發生的事。
那是一尤其炎熱的正午,沉浸在娘娘的逝去中無法自拔的,被一道圣令喚到了帝王面前。
走在去往娘娘寢殿的路上,心中并無奇怪,只因自娘娘逃出宮后,帝王便宿在了娘娘殿里,無事便臥在娘娘從前最喜歡的貴妃榻上,翻閱書籍。
卻不想進殿后,竟在那拔步床上看到了一令人寒冷豎的白骨。
那尸骨穿著娘娘的裳,規整躺著,辨不清什麼材質的鎖鏈從腳骨一直延到看不清的角落,牢牢將‘人’鎖住。
嚇了一跳,旁人不知娘娘死,卻早已聽說,可娘娘死不過半月有余,如何會變這副模樣。
驚恐不過片刻,很快便意識到眼前的‘人’是娘娘無疑,想起了早前在沐宮不經意間聽到的話,結合之后種種,知道娘娘與十九是同一人,那十九逝去了許久。
從前口口聲聲說不、不在意的人,如今守著一攤碎骨,用鎖鏈鎖著,不愿放手,這何其諷刺?
帝王要照顧好娘娘,每日與娘娘說話解悶,俱都應允,那是最喜的娘娘,在這風起云涌的宮門之中真心待的娘娘,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莫說是陪著了,便是要的命也愿意。
在這之后,帝王每日都會過來,閑暇時守著娘娘自言自語,夜里同娘娘一同就寢,親手為更換繁復華麗的袍,而除了帝王,能來到娘娘邊的,只有。
推開殿門,沉悶的響聲敲砸在心頭,滿腔悲痛始終不曾退卻。
阿碧強撐起神,臉上掛上笑容,邊往里走,邊故作輕松道:“娘娘,今個外面刮了好大的風啊,葉子塵土到都是,奴婢的發鬢也吹了,您——”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阿碧愣在原地,瞪圓的眼睛直直著拔步床上的人,忘記了呼吸。
那是個人,不是白骨。
半晌過去,阿碧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狠狠自己的眼睛,了三遍,那人仍在!
難道是在做夢?骨頭怎會變人?
阿碧在心里否定,狠狠掐著自己的手臂,痛意鉆心,冒出了冷汗。
是清醒的,而娘娘……就在眼前!
阿碧登時意識到了什麼,變了臉,心思狂跑了過去。
不多時,便到了的,細膩、冰冷,反復確認,那是娘娘的臉,活潑笑、耐心教武藝的娘娘!
若非沒有活人的溫和呼吸,眼前的人儼然就像睡著了一般。
阿碧不可置信,早聽說帝王一直在尋找復活娘娘的方法,那時只當是帝王得了癔癥,沒曾想他竟真的做到了!
所以娘娘要回來了嗎?!
阿碧高興壞了,喜極而泣,哭著趕忙往外跑,急不可待的想要將這喜訊告知帝王,卻不想未等跑出門,便見他從另一間室走了出來。
他竟是一直都沒離開。
的驚喜似讓他無比滿意,笑著緩聲同講話,賞了許多東西,像是在與分這世間難得的喜悅,可卻漸漸開始心驚不安。
猛然發覺帝王較之三個月前憔悴了許多,瓣失了,眼下一片青灰,他很瘦,黑漆漆的眼瞳幽深如海,在里面看到了狂喜與興。
他的表略微扭曲,雖是在笑,癲狂的氣息卻讓人頭皮發麻。
他邪肆偏執的不再蟄伏,下意識后退半步,不在心底發問,他要對娘娘做什麼?而后不知怎地,想到了從前的強迫冒犯之事!
不!不可以!
心提了起來,雙拳,要保護娘娘!
可就在這時,帝王突然發聲驅趕,“你下去吧。”
不安極了,不愿離去。
帝王隨即不耐煩吼了聲,“出去!”
一改剛才與分喜悅的溫和,暴戾又騭,容不得任何人拒絕。
阿碧最終還是被驅逐出去了。
四下寂靜,安穩的寂靜。
君屹目灼灼地看著床上的人,抑到幾近失控的思念讓他失了理智,催促著他將擁懷中,將獨占。
他狂奔過去,將人摟懷中,他渾繃,輕手輕腳不敢用力。
三個月了,他終于等來了化腐生的這天,的骨伴著月而生,寸寸潤澤,化了他記憶中悉的模樣。
終于回來了。
他的付出終于有了結果,是汲取著他的鮮復生的,是獨屬于他的!
他不想讓接任何人,哪怕是伺候的婢。
從今往后,任何有關的大小事,他都要親力親為,他親自侍候,像從前照顧他一樣,事無巨細,事事為考慮。
他忍不住和說話,“阿寶,我好想你,你終于回來了,終于。”
心口取的傷口仍舊在往外滲,他抱著嘆息,指間是順的長發,他懷抱里的再不是那冷的殘骨,潤,是完無缺、令他魂牽夢縈的。
他忍不住埋首在頸間,輕嗅著,貪婪地企圖尋找著的味道。
可他到底還是失了,在上他找不到一一毫以往的味道,冰冷到近乎陌生。
是因為的魂魄還沒回來嗎?
眼前的仍舊只是一軀殼,縱使有著原本的樣貌,可也到底不是。
饒是如此,他也無法將放開,他箍著的腰,輕吻著的鬢角,在耳側呢喃,“阿寶,再等等,等我踏平西境找到長生蠱,你便能醒來,再給我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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