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太后不放心,再一次派人來接江晨曦宮。
這一次,江晨曦未再推拒, 令蘭英與夏打包用慣的隨品,乘坐宮里派來的馬車, 一起趕赴寶慈殿。
寶慈殿里, 太后見到瘦到差點認不出來的江晨曦,哭得傷心絕,拉著江晨曦, 舍不得松手。
“曦兒, 你苦了, 都是哀家不好, 偏要去看龍舟賽事,若是哀家不去,你也不會遭此劫難……”
“太后,早知惹您如此傷心,曦兒今日就不該進宮。”
江晨曦挨著太后,聲勸哄,“況且, 曦兒現下子已經痊愈, 只是咳疾還未好全。”
常嬤嬤抹淚, 也幫著勸說,“娘娘放心, 老奴定把太子妃掉的全部補回來。”
江晨曦故意打趣常嬤嬤,“那嬤嬤可別曦兒養小豬仔, 屆時胖得走不道, 回頭又得被太后說。”
太后聞言噗呲一笑, 止住哭意,輕輕拍了拍江晨曦的手背,“哪就能養小豬仔了?上回你墜馬,哀家接你進宮休養,反而還把你養瘦了。”
說完又重重一嘆,“不行,你這丫頭今年運道似乎有點背,常嬤嬤,你即刻去奏請皇上,請相國寺智空大師進宮一趟。”
常嬤嬤笑著應諾,“老奴這就去!”
江晨曦不想勞師眾,奈何架不住太后雷厲風行,有心想夏攔人,常嬤嬤眨眼間就跑了出去。
不到一盞茶功夫,常嬤嬤便得了圣上應允的消息返回。
當日,膳房送來一桌藥膳,太后親自監督江晨曦用膳,江晨曦生生用了兩碗飯才被放回暖閣。
盛夏酷暑,子未徹底痊愈,太后不準住水榭,特地把暖閣重新收拾了一番給住。
又怕熱著,還命宮人搬來冰塊放在暖閣門口的水缸里,每半個時辰一換。
每日早晚太醫來例行問診,開了各種調理的藥方,膳房心烹飪的藥膳頓頓不落。
七日過后,江晨曦臉上漸漸有了,然而心里懸著事,一直未解決,夜里睡得總是不得安寧。
不能仗著太后疼,一直賴在寶慈宮里不走,另外,進宮七日,竟未與蕭詢上一面。
蕭詢的按兵不,總讓一顆心不上不下,仿若飄在半空中。
第二日江晨曦向太后提出告辭,太后不允,“智空大師云游還未回京,你且安心住下,一切等智空大師回京再說。”
江晨曦不愿拂了太后的好心,繼續賴在寶慈殿里。
期間,后宮妃嬪、蕭錦儀等人紛紛過來探,們見到人時才知曉先前江晨曦為何避而不見。
蕭錦儀心疼道:“太子妃苦了,瞧這腰,都快瘦沒了。”
張貴妃等人紛紛附和。
太后怕人多煩著江晨曦,沒讓眾人久待,拿太醫的叮囑把眾人攆走。
一眾妃嬪無不羨慕嫉妒,私底下也在猜測,江晨曦護駕有功,得了許多賞賜,卻還未被正式冊封。
“太后邀請了相國寺的智空大師進宮,智空大師云游未回,許是要等智空大師看一看再說。”
“看八字?”
“應該不是,當年欽天監合過太子妃與太子殿下的八字,若真有什麼名堂,也不必等到今歲。”
“別猜了,圣上的心思豈是我等輕易猜到的。”
宮里人多,閑言碎語一傳十、十傳百,一時間謠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
太后的態度也有所奇怪,擱往常,太后一定會主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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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姜德一親自來寶慈殿傳話,皇上要過來用膳。
江晨曦還有一聲半聲咳嗽,怕傳給太后,自那天太后盯著用膳后,一直單獨用膳。
今晚,也不例外。
太后并未要求今晚一道與他們用膳,相反還叮囑早點休息。
江晨曦若有所思,乖巧應下。
為了不吵到江晨曦,晚膳特地擺在寶慈殿水榭旁的西配殿里。
席間就蕭詢與太后倆人,二人食不言寢不語,用完晚膳,洗手漱口,待上了茶,太后才屏退伺候的閑雜人等,只留了姜德一與常嬤嬤。
“皇帝,哀家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不是早就察覺曦兒與太子貌合神離?”
蕭詢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嗯。”
一聲毋庸置疑的‘嗯’蕭詢聽到了這些日子宮里的傳言,或許其中不泛他的手筆,沒他的縱容,后宮妃嬪哪能安生到今日。
太后自嘲一笑,“怪不得,曦兒此番立了大功勞,你只字不提要給正式冊封,先前你答應我祭祀大典過后,之后又那四國使節求取公主搪塞我。”
說到此,太后不免氣不打一來,沒好氣地瞪向坐在對面的人。
“若哀家今晚不挑明,皇帝打算就這麼拖下去?”
“那倒未必。”蕭詢放下茶盞,一本正經地道:“母后,當長輩的總以為給了晚輩最好的,但其實晚輩無法拂了長輩的意愿。”
錯點鴛鴦譜造人間多癡男怨,戲折子、話本子里說不清的此類故事。
太后握手中轉的佛珠,眼神意味深長,“哀家看出來了,皇帝其實是為了自己說話。”
蕭詢眸一頓,他自以為他與江晨曦私下往來一事藏得很好,除卻邊親近的人沒瞞著。
太后發現了?
太后耳不聾眼不花,把蕭詢尷尬不自在的模樣納眼底,哼了一聲,“怎麼,被哀家說中,心虛了?”
蕭詢抬手了鼻子,苦笑,“您不妨直說,無需試探朕。”
發現了也罷,遲早要面對,紙終究包不住火。
大不了他多費點心思哄一哄那丫頭,且以太后護犢子的脾,老人家未必不同意他與江晨曦在一起。
太后把佛珠擱在桌面上,起走向一側,墻面上掛著先皇的畫像,不經常來這配殿,偶爾過來對著畫像說道幾句。
“先皇指婚你與玉瑤,你們二人相敬如賓,你對太子不夠疼,無非是聽信那些捕風捉影的話。”
蕭詢抬眸,視線順著太后手指的方向掃去,先皇四十歲時的畫像,他的容貌是三位皇子中,與先皇最肖似的。
“十年前,宮里都傳玉瑤與薛邵有私,就連蕭錦儀也跟著發瘋,薛邵死后,瘋狂尋古籍殘卷為幌子,偏生要找出玉瑤與薛邵茍且的書信證據,簡直荒誕稽。”
“別以為哀家不知道去了芙蕖山莊,那芙蕖山莊先皇在世時便已建好,玉淵湖三字乃先皇親筆手提,與玉瑤有何干系?荒繆!”
太子生母,已逝孝敬皇后閨名曾玉瑤,薛邵乃大長公主蕭錦儀駙馬。
原來太后說的是此事,倒是他多慮了。
殿無旁人,只有常嬤嬤與姜德一,倆人皆歷經兩朝的老人,眼觀鼻鼻觀心,候在一旁,默默無聲。
蕭詢輕咳一聲,“母后,關起門來咱母子說己話,若是孝敬與薛邵有私,太子——”
“不許 !也不能!”
太后疾言厲打斷蕭詢的話茬,轉瞪著蕭詢,“大周開國至今,歷經風雨飄搖,外,如今風調雨順,國富明安,哀家年紀大了,不想再折騰這些事。”
一旦假設真,蕭詢豈會不知此事會卷起千層巨浪。
“您不擔心正統?”
“皇帝,你那兩個哥哥,呵,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太后重新落座到蕭詢對面,苦口婆心道:“蕭鉉蟄伏于秦州,一子一雖留在平京伺候外祖,得了淡泊以明志的名,你確信他們沒妄過?”
“蕭朔封地在甘州,甘州地廣人稀,與邊境三國相鄰,他一旦起了叛變之心,會不會當先聯合蕭鉉?”
先帝共生有三子一,蕭詢排行第二,老幺安親王蕭炫、老大平親王蕭朔,以及大長公主蕭錦儀。
四人中唯有蕭詢乃太后嫡出,其余皆是后妃所出。
蕭錦儀一族自是不談,蕭鉉與蕭爍背后的世家貴族暗地里盤踞多年,盤錯節,勢力之大。
“張家權勢滔天,張貴妃注定不能懷有龍嗣,偌大的后宮妃嬪,你看上眼的無非就那幾個,待孩子出生,再拉扯大,哀家早已土。”
“哀家舍不得的不是蕭家的榮華富貴,哀家不想再起戰火,生靈涂炭。”
“太子是不是正統又如何,他為人世盡管有所欠缺,不過你代他辦的差事,他皆辦得漂亮,無非就是一頭載在了盧家庶上。”
“曦兒賢良淑德,由生出來的子嗣,潛移默化教導下,將來勢必不會長歪——”
太后分析的利弊皆說到了點上,可謂算準了一切。
別看太后常年蝸居寶慈殿,不問政事,實際上老人家耳聰目明,對京城各家實力了如指掌。
奈何人的不在謀算之。
蕭詢卻打斷太后的話茬,“母后,當年這樁婚事乃皇后定下,里面文章你我皆知曉,眼下他們沒有,也沒有孩子拖累,和離對他們而言最好不過。”
和離。
太后臉一變,沉默不語。
蕭詢也不急,慢悠悠煽風點火,“太子在那孩子眼皮子底下把盧家庶帶進府里廝混,也就是天家,換尋常人家,當正妻的早就帶娘家人去鬧。”
太后凄然一笑,“我本想有我照應著,在我眼皮子底下,曦兒即便得不到承翊的寵,起碼榮華富貴有了,現如今你說的話倒提醒了我,這人吶,一輩子太長,如果不快樂,也會郁郁而終。”
“曦兒救了哀家的命,雖沒只字未提,但哀家知曉心里的想法,哀家不愿整日悶悶不樂,既如此,不如順了的心。”
痛定思痛,太后最后拍板做主,“和離可以,不過得由曦兒主提出,曦兒和離后,我就收為孫,賜封號。”
老太太偏心偏到嗓子眼去了。
目的達,蕭詢不吝嗇夸獎,“自然,您的命是江晨曦救的,您說了算。”
桌上的茶水冷了,常嬤嬤上前替二人重新斟茶。
太后一口氣說了許多話,不免口干舌燥,一鼓作氣喝了三大杯。
“盧家那庶絕不能太子府,哀家不允許未來帝王子嗣有如此份卑賤之母,先等一年,待曦兒此事平息,再另擇人為太子妃。”
蕭詢不置可否,自有自己的盤算,“那江家這孩子,母后又作何打算?”
太后說累了,手撐著額頭,“曦兒自己做主,選一個家世清白,容貌才皆配得上的,哀家累了,皇帝回吧。”
姜德一眼珠一轉,那太后要失了。
江晨曦,圣上絕不會放手。
蕭詢起,吩咐常嬤嬤好生伺候,他則去瞧一瞧江晨曦。
暖閣。
蕭詢正大明的到來,令江晨曦吃驚。
蕭詢打發姜德一候在門外,起袍,端坐在桌子旁,“幾日未見,氣瞧著好了些許。”
蘭英有眼力見,悄悄拉著夏出了暖閣。
江晨曦探頭向門外去,生怕有人闖進來,“皇上不陪太后用膳,跑我這里作甚?”
“朕秉了太后來探你,不會多慮。”蕭詢把的心虛納眼底,直言不諱道:“想必你已猜出朕來的用意。”
江晨曦裝傻,端坐在塌上,低眉順眼,“恕晨曦愚笨,還請皇上告知。”
蕭詢不吃這一套,踱步上前,手捧起的臉,眼也不眨地鎖住偽善的雙眸。
“朕已和母后提及,太后同意你和承翊合離,只要你先提出來。”
江晨曦眸一,脊背一僵,心念電轉,追問,“此話當真?”
蕭詢審視這張臉,明明長相算不上驚為天人,還不如張貴妃艷麗,卻就是有本事讓他惦記。
“朕何曾對你撒過謊。”
江晨曦當即躬跪謝,“謝皇上開恩——”
“上說謝,朕是不接的。”
江晨曦猛地愣住,蕭詢見這幅明知故問的模樣,手越發了,念在剛恢復的份上,他忍著沒。
“你自己好好琢磨。”暖閣不便久留,蕭詢拋下這句話就走了。
江晨曦怔住,旋即咬,眼里的怨懟快要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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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布旨意前,蕭詢依照慣例召江如海宮,江如海戰戰兢兢,得知閨與太子要和離,反而有種塵埃落定之。
江如海其實早已有預,齊大非偶,又是天家太子,若不是孝敬皇后臨終前下旨,他當年也不由已。
“臣無異議。”
隨其后,在太廟抄寫佛經的蕭承翊被召回,與江晨曦一道跪在福寧殿里。
江如海、大理寺卿曾云以及欽天監等人皆在當場,蕭詢當著一眾人等的面頒布旨意,解除倆人婚約關系。
“……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接著又是一道賜封為太后義的詔書,“……江氏賢良淑德……賜封曦和公主……”
大意即是太子蕭承翊與太子妃江晨曦結親,當初為了滿足孝敬皇后的臨終心愿,又夸獎江晨曦一番,接著太后下懿旨,賜江晨曦封號,還賜予府邸。
蕭承翊臉晦暗不明,江晨曦與他和離后,搖一變,輩分躍了他一輩,竟與蕭錦儀了平輩。
后宮妃嬪無不瞠目結舌。
張貴妃若有所思,“旁人替惋惜,或許這才是江晨曦夢寐以求的。”
玉春小聲嘀咕,“太后的確偏心。”
張貴妃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是誰都能有江晨曦的好運道。”
京中命婦們各執己見,有人嫌棄江晨曦和離,躊躇觀;有人想要與之結親。
大周民風開放,子和離二嫁不稀奇,不泛二嫁姻緣滿之人。
“連太子都看不上,怎會看上吾等宦之家。”
“江氏委實高明,仗著救了太后,自請和離,金銀珠寶花不完,往后隨便找幾個面首,日子愜意。”
眾人各說紛紜。
寶慈殿佛堂里,江晨曦上完香,轉便瞧見蕭承熠立在門外臺階下。
他質問,“你早有預謀,為的就是今日,是也不是?”
書房桌案上言之鑿鑿的批注,回想過往的異常,皆有因可循。
太后甚至還把他喊過去訓話,敲打他這段時日切不可給江晨曦添堵。
蕭承熠一想到書房桌案上江晨曦的批注,心里既恨又說不出來的不平。
江晨曦慢悠悠出門檻,抬頭俯瞰整座大殿,心中郁氣消散一半,前程往事如風飄。
然,若是沒有如此機緣,又是另一回事了。
“殿下,您如此說便著實令我瞧不起,只許州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對我無意,那我又何必苦苦守著你一人?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晨曦只是不想拘泥于后宅,滂沱過一生,僅此而已。”
蕭承熠怔住,他好似從未正眼瞧過,一直以來,不爭不搶,府里下人怠慢,都沒怒。
會咬人的狗不吠,是他把看得太低。
如今和離,也算了卻一樁心頭煩心事,偏生他渾不舒坦,仿佛被人走了什麼件。
“也罷,就此別過,你往后好自為之。”
江晨曦忽而悲憫一笑,不顧蕭承熠的詫異,轉離去。
宮門口,小曹氏接到了江如海,皺了帕子,羨慕嫉妒,“哼,那丫頭雖失了太子妃的頭銜,沒想到還被撈個公主的封號。”
江如海聽不慣小曹氏背后詆毀江晨曦,“你說幾句,晨曦與我們江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老爺!你懂什麼?眼下平京議論紛紛,都說我們江家姑娘傻,放著太子不要!”
小曹氏不顧黑臉的江如海,兀自憂心忡忡,“玉兒的婚事還未定下,如今來這麼一出,也不知還有沒有人愿意與我們江家結親。”
江如海賴得與小曹氏掰扯,婦人之見。
當夜,江晨曦在蘭英、夏等人的掩護下,去了福寧殿。
福寧殿里,蕭詢料到會半夜尋來,早已屏退姜德一與一眾黑甲衛,他端坐在龍椅上,只拿一雙暗沉的黑眸盯著。
眸無聲卻有千斤重。
江晨曦披著寬大的黑斗篷,眸不躲不閃,抬腳一步一步緩緩走向他。
須臾,踏上臺階,徑直立在他面前,手解開斗篷,出一襲月牙白紗,紗下是一副玲瓏曼妙姿。
蕭詢目落在不盈一握的細腰上,沿著微微起伏的口,鎖住不染脂的俏臉。
“曦禾公主可有事尋朕?”
他上稱一聲公主,雙手可沒閑著,稍稍用力一扯,便落座到他上。
奇楠沉香味道濃烈,江晨曦視線低垂,抬手向他的腰帶,“今夜我不是賜封的公主,你也不是皇上,與你——”
蕭詢輕聲一笑,捉住的手,“你可想清楚,與朕春風一度過后,你便是殘花敗柳,往后二嫁,恐會被夫家嫌棄。”
作者有話說: